楔子、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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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夢浮生記!
    靈界,天門峰。
    雪似鵝毫,風驟如刀,天地一片肅殺。
    淒冷的月霜下,一道耀眼的流光驀然劃破天際,朝遠方急速墜落。俄而,數十道顏色不一的流光一前一後,呼嘯而來,朝著前方那道孤影追了過去。一時間,天幕上光芒閃耀,異彩連連。遠遠望去,好似下了一場絢爛的流星雨。
    雲天長一言不發的禦著劍,根本不顧後麵究竟來了多少人——縱然來了千軍萬馬又如何?他就像是被開弓射出的羽箭,來路已渺,隻有一往無前!
    “爹爹,還要飛多久呀?芸兒好冷……”說話的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她緊緊縮在雲天長的懷裏,兩頰被凍得通紅,鼻端還掛著一小撮亮晶晶的“冰柱”。雲天長伸手把她往後挪了挪,嘶啞的嗓音裏滿是疲憊“越過這座山頭就到了,芸兒你再忍忍。”他抬起頭,緊緊抿著幹裂的嘴唇,發青的眼眶裏迷茫一片。
    其實,他也不知還能去哪。
    他那身為妖國公主的妻子玉玲霜,在一個月前被妖皇派來的人強行帶走;而作為天鴻書院嫡係傳人,他與玉玲霜相戀生子之事也被泄露出去——人妖自古水火不容,正道領袖之子居然膽敢越過雷池?
    妖皇看在女兒的份上,勉強放過了他;可是那些已覬覦天鴻書院多年的“正道之士”,卻紛紛跳出來火上澆油,落井下石。雲天長被逼無奈,隻得亡命天涯。
    天下之大,何處可安我雲天長?想到與妻子的生離死別,與女兒四處躲藏的的膽戰心驚……
    驀然低頭,他的眼角隱隱泛著淚光。
    ……
    不知何時,大雪已停。
    前方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沉重的壓抑感,像是一雙大手朝他緊緊扼來。雲天長悚然一驚,急忙止住飛劍,在黑暗的邊緣堪堪停下。
    拉著芸兒踩在齊踝深的雪地裏,他輕輕抖落著身上的積雪。定睛望去,前方是一片黑乎乎的山崖,那一望無際的墨色,仿佛是暗示著此處已與天幕接連在了一起。
    這是天門峰的山巔,也是靈界的終點,更是通往凡間的入口,它叫——
    隔世崖。
    猶記當年,他就是在這遇到的玉玲霜。回想起昔日的點點滴滴,他不由得心裏一痛自己窮途末路了?
    後有追兵,前無去路,天地肅殺,四麵楚歌。
    可是我雲天長又有什麽錯!難道就因為愛上了一隻狐妖?!
    抬頭閉目,他慘然大笑著,風塵仆仆的臉上被淚水劃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跡。身旁的芸兒仰頭望著陷入癲狂的爹爹,卻是感到了幾分陌生,緊緊扯住雲天河衣角的稚嫩小手,也不由得悄悄加重了力道。
    “先生,是,是你嗎……”一個畏畏縮縮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這裏竟然有人埋伏!
    雲天長的目光驟然轉冷。
    抬袖擦眼,提劍轉身,他冷冷盯著那道從雪地裏胡亂爬起的矮小身影“閣下究竟是誰?”
    “先生,我,我是小策子啊…。”說話間,一個的灰衣少年已跌跌撞撞的朝雲天長跑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紅著眼眶望向雲天長“先生,我,我終於找到你了……嗚嗚嗚……”話未落音,他蒼白凍僵的青澀臉龐上,早已是涕泗橫流。
    見到來人是自幼跟隨自己長大的書童小策子,雲天長緊握飛劍的右手也不由得一鬆。他扶起扶起這個哭的慘慘戚戚的少年,低聲嗬斥“你來這幹什麽?簡直是胡鬧!難道,難道是天鴻書院出事了?”話到此刻,他臉色鐵青,眼裏驀然泛起殺氣。
    “不,不是!是,是師祖讓我來的……”小策子手忙腳亂的伸手解下背著的包袱,從中掏出個白玉般的瓷枕來,遞到了雲天長的手中“這是師祖讓我交給先生的,他說,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父親……”望著手中的遊夢仙枕,雲天長不由得眼眶一紅——原本他還有些記恨身為正道領袖的父親,卻為何對自己的逃亡不問不顧;眼下見父親托人將天鴻書院院長信物交付於自己,他瞬間明白了一切。低頭輕輕撫摸著女兒的小腦袋,雲天長的眼神漸漸堅定起來。他抬頭看向小策子的雙眼“我要你以後舍命護住芸兒,小策子,你可答應?”
    “爹爹,我不要離開你!”小丫頭天資聰慧,一聽就知道爹爹要準備和她分開,是以急急忙忙的扯著雲天長的衣袖,哭著喊了出來。
    “芸兒別怕,爹爹以後會去找你的。”口中這麽說著,雲天長的眼光已有幾分黯然。轉頭看向早已目瞪口呆的小策子,他不由得大喝“小策子!你是否答應?”
    “我,我……我答應!”少年咬著嘴唇,狠狠的點著頭。擦了擦眼淚鼻涕,他望向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芸兒小姐請放心,我一定會拚命保護你的!”
    “好!你們二人即刻下界,趕往凡界的廬州天鴻書院分院,分院院長公孫玄是我的忘年之交,我再修書一封,他定會收留你們!”說完,他扯下一片衣角,然後咬破手指,在上麵刷刷寫著……待到衣角上血跡幹枯,他眼中精光乍現,口中一聲低喝“去!”頓時,那道衣角衝天而起,如電光雷影般向著著崖下射去。
    做完這些,他神色複雜的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你們,你們好自為之!”未待他們反應過來,雲天長抓著遊夢仙枕一揮,兩人竟是被齊齊吸入了枕內。他盯著瓷枕默然片刻,然後一咬牙,狠狠將其拋下隔世崖!
    聽著背後越來越響的飛劍穿雲聲,他此刻心裏已是了無牽掛。解下鶴氅,提劍回身,他仰頭對著急速射來的道道流光張狂大笑“宵小鼠輩!今日我雲天長必與爾等血戰到底!哈哈哈……”
    他沒看到的是,在他不遠處,一雙埋藏在積雪下的眼睛,正冷冷盯著他。
    ……。
    ……
    陰森森的密林裏,一道灰色身影正在瘋狂的逃竄。
    他目光暗淡,臉色蒼白,嘴角還掛著幹涸的血跡。灰色長袍被撕破了好幾處,手臂還在滴落著血,心跳快得要使人窒息,他匆匆抬眼一瞥,樹林遠處的光亮卻是越發清晰。
    自己離密林邊緣不遠了。
    身後那銳利的飛劍破空聲還在不斷傳來,就像是一條長長的鐵鞭,無情的狠狠抽打在他瘦小的身軀上。他咬著牙,眼裏隻有前方。
    快跑!快跑!
    心裏好似有個聲音在焦急的大喊。
    快跑!快跑!
    他顧不得去擦額頭那熱氣騰騰的汗。
    沒過多久,他的眼睛驀地被刺得一痛——不知不覺,自己已經跑出了樹林。望著幾步開外的懸崖,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想到死亡正一步步的逼近,他開始不由自主的渾身顫抖。
    無處可逃……這次是真的沒路了。
    身後,飛劍急促的破空聲戛然而止。一股勁風突然襲來,吹得他搖搖晃晃,幾欲跌倒。
    散發著熾熱氣息的飛劍,正懸浮在他的頭頂。那縷縷蔓延過來的危險氣機,讓他的眼皮狂跳,心底一片冰冷。
    強製鎮定下心神,他口幹舌燥的轉身,望著飛劍上那張熟悉的臉龐,他眼中的灰暗,驟然化為了無盡的怒火。
    “丁春浮!你竟然敢搶遊夢仙枕!”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撕下那人的肉。
    “為什麽不敢搶?難道我得像你小策子一樣,一輩子都做個隻會研磨的書童?”
    說話的是一個身著黃衣的青年男子。他雙眉入鬢,麵如月霜。此刻正戲謔的打量著小策子。
    “雲天長自己找死,憑什麽我就得跟著陪葬?給他當了十年書童,竟然連練氣法門都不教我!”
    說到這裏,丁春浮怒氣攻心,他抬起手臂,狠狠的朝公孫策的頭頂揮去。
    “唰!”一道鋒利的劍氣從小策子頭頂劃過,他感到頭皮一涼,挽著的發髻已被齊根削落,飄散在地。
    “看到了吧!這就是劍氣!我不過投入太平書院半年,便能催發劍氣了!”丁春浮輕蔑的望著小策子。“而你,卻還是那個隻會舞文研磨的小策子!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交出遊夢仙枕,我可饒你不死!”
    “叛我天鴻書院,還想得到遊夢仙枕?哈哈哈哈……”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小策子大笑不止。丁春浮冷笑的盯著他,像是牢牢困死了耗子的貓,絲毫不著急動手。
    笑到最後,小策子的眼淚卻流了出來。
    天鴻書院裏教習們的諄諄教誨,雲天長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還有自己在天門峰上的保證……一幕幕往事,如流光飛舞般,瞬間在他的心頭掠過。他的害怕,他的擔憂,他的怒火,卻是慢慢淡去了。
    伸手狠狠一抹眼淚,他從背後的行囊中取出了遊夢仙枕來。那光潔如玉的釉麵映襯著他風塵仆仆,滿是血汙的臉,他心裏一痛,咬牙定下了決心。
    見她乖乖取出仙枕,丁春浮不由得眼前一亮。苦苦追尋了這麽多天,仙枕終是要落入己手。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他仰天一笑,催動腳下飛劍,便要出手搶奪。
    “想要遊夢仙枕?”小策子突然笑了起來。
    丁春浮隱隱感到不對勁。他心裏一亂,手上的動作卻是又快了幾分。
    “芸兒小姐,小策子無能,你得自己保重了。”他把幹裂的嘴唇貼在仙枕上,低聲細語。然後在丁春浮驚駭的目光中,用盡全身力氣,把它遠遠的扔了出去!
    “你!好,你好……“丁春浮渾身顫抖,氣得說不出話來。他長長的吸了口氣,然後右手駢指一彈,一縷細小的劍氣瞬間洞穿了小策子的胸口!
    小策子臉心滿意足的看著他扭曲的臉龐,然後一頭栽下了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