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照，惠風和煦。

    很難想是出於公德心，不過獵物選擇奔逃的方向，確實是比辦公樓更加僻靜的角落。

    是以不管是剛才的飛絮還是這會兒的殘肢，暫時都還沒有引來觀眾。

    但也隻是暫時了，剛才樓裏的動靜，明顯已經有人注意到。

    不過沒關係，地上這位也沒有多久了。

    “這造型順眼多了。”

    作為一名有禮貌的獵人，在這樣的時刻，付前並沒有貶低對手。

    “策略也很不錯。”

    這絕非恭維之詞。

    此刻地上盤踞的巨大一坨，骨架上依稀能看出幾分剛才的巨龍神韻，但貼圖可是美型了太多。

    再不是那種惡疫風範拉滿的血肉交織，而是平滑細膩，仿佛自帶雋永之感的灰白外皮。

    體型幹瘦了不少，但與這份色澤卻是莫名協調。

    配上淡金色隻睜開一線的眼眸，夕陽映照下，仿佛行將就木，卻又靜觀落日的老人家。

    它的時間確實已經不多了。

    最直觀的一點，那具幹瘦身軀仔細看去，明顯布滿了無數縱橫交錯的裂紋，幾乎找不到一片大一點的完整區域。

    就像被切成碎片，又勉強粘合起來一樣。

    其實事實正是如此，剛才最後那一記大招，本就是在它肚子裏爆發的。

    這也是付前為什麽誇不錯的逃跑策略。

    剛才的經過很簡單。

    衝出建築後，麵對看不見的威脅，縮頭龍選擇了一個相當高效的逃跑方式，直接飛上半空。

    可惜過分醒目下，被作為獵手的自己用牽掛之絲拽了回來，內髒暴擊後終於粉身碎骨。

    然而這隻是表麵，本質上在飛天的刹那，它自身的存在已經分割為兩部分。

    被拽回來粉碎的那個並不是假象，但也絕非最核心主體。

    判斷依據就是，自己種下的蠕動之種，留在了進入隱匿狀態的那一部分上。

    本就不指望非棄獄之王狀態下，一次內髒暴擊能秒殺目標，所以當時製造傷口的時候，就順手放了點東西進去。

    而未孵化的蠕動之種，隻要處於一定範圍內，就可以作為極餓感染的目標。

    感染汙染源頭，聽上去甚至有些冷幽默。

    總而言之，第一時間發現目標行為的付前，選擇了以最高效的方式，把兩個目標全都處理幹淨。

    “謝謝。”

    此時此刻，一道聲音正從那具殘軀上響起。

    而這一次聽上去就誠懇多了。

    “好說。”

    ……

    “雖然時間並沒有那麽久，但對我來說，實在是痛苦至極的經曆……”

    獵殺者並未阻止臨終遺言，甚至還隨口客氣一句，破碎的巨龍聽上去有幾分欣慰。

    “你可以稱呼我“惑”……我是活著的恐懼，行走的夢魘，萌生於衰亡之人的午夜噩夢。”

    “他們恐懼著我，知道我在那裏，卻又試圖視若不見。”

    “雖然是蒼白意誌的匯聚，甚至一直沉睡，但清晰的概念定義和保護下，本身卻是比真正的巨龍更加純粹。”

    是指五十九歲以上才能看到你？那倒確實是清晰而嚴格的條件。

    付前很自然地想到了利克的生日前後，不過並沒有急著打斷對方的訴說。

    “直到那一天，無法抵擋的汙穢到來……”

    果然惑很快講到了重點，而不愧蒼白意誌的匯聚，即便是如此可惡的部分，語氣依舊平和淡然。

    “起初我以為隻是又一個攢夠閱曆的靈魂……然而接觸的瞬間，就意識到那隻是假象，根本不存在靈魂……那隻是一條沾滿粘液的舌頭……”

    舌頭……這個形容倒也沒大毛病。

    畢竟誓約猜測屬實的話，確實可以定義為上位者的某一部分。

    付前心中默默點評，果然回光返照之下，容易大徹大悟。

    “那種褻瀆，根本沒有辦法抵抗……好在我很快發現，這份權柄背後的意誌並不活躍，於是決定主導這個過程，看能不能利用不斷蓄積的力量掙脫束縛，獲得淨化。”

    “看上去不大成功。”

    對方一口氣說了不少，描述跟之前的推測也頗有相通之處，付前終於是頷首做出點評。

    利克先生症狀突然激烈，果然是這位在背後推動。

    “對……這是一條不歸路，我確實獲得了成長，但權柄背後的意誌，也在我身上同步醒來……隻可惜我察覺到時，已經控製不了除了一絲自我意誌外的所有東西。”

    “所以我並不怨恨你，沒有了汙穢的血肉，我失去了在這裏存在的基礎，但你的淨化讓我回歸自我，獲得了最後時刻的安寧……”

    “感謝你聽到現在……所以請收下這個……”

    此時惑的交代也已經到達了尾聲，伴隨著的，是它身上的裂痕快速放大，身體徹底開始分崩離析，化為慘白的煙塵籠罩四周。

    而在這最後一刻，它僅餘一隻的眼眸也是徹底張開，其中映照出付前的影像。

    幾乎是同一時間，飛舞的煙塵竟是快速翻滾，匯聚成另類的畫麵。

    “凋亡，亦是升騰，不確定能不能幫助你，不確定你能看到多少，我的意誌模糊不清，但會盡最後一絲力量堅持……希望有用。”

    【當前任務已完成，編號2-020收容成功】

    而接下來，惑的最終遺言，幾乎是跟任務完成的提示同步響起。

    ……

    這東西……

    付前的眼中，明明隻是煙塵翻滾成的模糊畫麵，但某種本質的，命運層麵的聯係，卻是絲毫無礙地穿透出來，仿佛那是自己必將經由的事物。

    那是一條深沉的長河，其中流淌的並不是水，而是既虛幻又粘稠，既渾然一體又無限可分的黑色。

    而一道身影正站在這特殊的水流裏，腐朽的同時又不斷重生，並在這個過程中被衝刷出另一道身影。

    那是棄獄之王。

    付前對此有著相當的明悟。

    至於原本的身軀，相比之下更是清晰——那是自己。

    某種更高存在形式的自己。

    甚至那條河都有些眼熟，跟安井皇帝動手時，對方好像曾具現出過，很不一般。

    晉升的契機？這位以最後的波紋幫忙照亮一絲前路？

    觀察的同時，完全不妨礙付前把各種聲音聽到耳朵裏，其中自然包括惑的堅毅。

    麵對如此盛情，他吸了口氣鎖定對方，在話音剛落時一記最大功率福音震爆轟了出去。

    意誌模糊不清，那就給我好好再悟！

    所有一切轟然震顫，源自福音之母的絕學，瞬間啟迪著這個即將凋亡的意誌。

    隻可惜眼前畫麵並沒有變得更清晰，反而堪比又打了層馬賽克。

    付前倒是並沒有惋惜，把任務提示的最後幾個字聽完，靜靜等在那裏。

    “……等一下，我，不是我——”

    而就在眼前畫麵模糊，開始告別這個時空時，已經完全混沌一片的煙塵裏，一個微弱至極，卻如夢初醒的聲音突然吼了出來。

    “謝謝……”

    而付前最後聽到的，是一聲比之前兩次更加誠摯的道謝。

    還算有點兒悟性。

    對此他的反應是心中哼了一聲，首次對這頭凋亡之龍給出好評。

    “控製不了除了一絲自我意誌外的所有東西”？

    誰給你的勇氣覺得自己還有自由意誌？

    晉升契機，命運聯係？

    第一次都未能奏效的招數，居然想再用在聖鬥士身上？

    本座跟名為褻瀆的東西打交道時，季氏下任家主都還沒掌控福音小組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