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呃……
    看得出來，萊頓先生的情緒有些複雜。
    前麵的提問，多少有點兒朝聞道夕可死矣的慷慨。
    但這種發大願行為的難點，從來都是在願望達成之後。
    雖然並不需要真的去死，但既被告知答案，也被告知知道了答案也沒用，繼續保持心態還是很有難度的。
    萊頓先生那一刻的表情很有點兒質壁分離的味道，明明是真的驚喜，卻又僵硬得像畫出來。
    “凡事要往好處想，這樣你將可以盡情享受民俗研究的樂趣，做事情可以更坦然，不用再時刻擔心搞出成果來被執夜人發現，進而處處謹小慎微了。”
    對這份感受深刻共情，付前隨口補了一碗心靈砒霜。
    ……隻要我是個廢物，就不用擔心天妒英才是嗎？
    這更不委婉的一刀，把萊頓先生紮得已經是快要翻白眼兒。
    但雖不算友好，付專家的建議一向是真材實料的。
    仔細一想就能知道，真的是那麽回事。
    俱樂部和執夜人保持著這種微妙關係，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大家還抱有希望。
    認為自己還有點兒可能，在執夜人眼皮子底下，以稍擦邊的方式掌控某種力量，進而對超凡之路大有裨益。
    而如果某個堪稱絕望的結局是真的，即俱樂部的理念或許正確，但未來大概率隻是個學術研究機構呢？
    無欲則剛，執夜人再找上門當然會配合，但再有類似的情況，萊頓先生明顯不需要背那麽多心理包袱了。
    “說得對……感謝開導，隻是不知道有什麽能讓我稍做回報。”
    而一番沉思後，萊頓看上去終於成功跨越了漫長心路曆程，歎息中道謝。
    “沒關係的，我知道。”
    身為神秘高人，嫌疑古王，付前的姿態永遠都是溫和自然，擺擺手示意不必擔憂。
    “你們俱樂部這些年的研究裏，有沒有關注過舞娘這個群體？”
    ……
    作為第一個任務就指向的目標，付前對那群文化產業從業人員還是很有興趣的。
    更不用說那別具創意的，以肚臍為不可侵犯第一環的設計。
    作為見慣各種齷齪扭曲的專業人士，付前自然不至於認為僅一點兒涉嫌擦邊的表演，能構成對於權柄的褻瀆。
    但同樣也不會隨意輕視第三產業。
    這種相對來說更加“以人為本”的社會運作，往往意味著敏銳和善變。
    萊頓前麵提到的格雷戈爾的理論，即“民俗流傳中的異變是生物一樣的進化”，或許誇張了點，還是有趣的想法的。
    更何況作為一個多年來致力於研究相關內容俱樂部，其骨幹成員就站在麵前，不壓榨一下成果豈不是太浪費。
    “……當然！”
    不管態度多溫和，依舊很難相信眼前的人是什麽無私先賢。
    萊頓明顯已經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
    結果對方不僅沒有要求什麽血腥獻祭不法行為之類的，甚至請教的問題都是如此具體，實在還是有些出乎意料。
    而愣了一下後，萊頓很快堅定點頭，來到自己專業領域的模樣。
    “這個群體雖然人數不算多，但無疑算一個鮮明的文化符號，影響力也高，自從她們開始在肚子上鑲‘不可侵犯’的標誌，我們幾乎是全程在關注。
    “不過相對來說，俱樂部內部這方麵的共識還是很明確的，那就是價值不大……因為這個行業甚至不是一直流傳下來的，嚴格來說存在時間比俱樂部都短。”
    無需付前互動，萊頓就已經繼續知無不言，甚至給出來一個有趣的信息。
    “同時又因為多次被抗議，肚子上的圖案不得不連續演變，以至於到現在為止，俱樂部已經不止一個人認為，可以不再把她們作為觀察對象。”
    ……
    所以其實屬於人造民俗嗎？這種倒確實見過不少。
    不過論跡不論心，藝術形式還是可圈可點的。
    研究對象甚至比研究組成立得還晚，萊頓先生他們把‘舞娘’列為次要項目，邏輯上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甚至跟克拉拉當時的說法也並不矛盾。
    不同年齡對時間跨度的觀感是不一樣的。
    那位才幾歲，這項人造民俗在她出生之前，怕是就已經有了。
    肚子上的“不可侵犯”裝飾的演變，明顯對克拉拉來說感受更深刻。
    不過微微頷首之餘，付前腦海中出現的卻是前麵剛欣賞過的舞姿。
    雖然表演者稍顯俗氣，但藝術本身卻不然，並不像隨便找個民族舞專家編出來的。
    “跳的舞應該有原型？”
    對民俗俱樂部內部的爭執不置可否，付前關注著更進一步細節。
    “有的，舞蹈本身確實算古老事物，甚至最早可以追溯到神話時代，那是一種跟信仰相關的祈神舞，雖然具體麵向的對象已經沒人知道。”
    本意是小心應付問題，結果這位神秘人物言談間，竟真的有幾分探討的感覺，萊頓難以理解之餘，卻也找到了幾份交流的快意。
    “目前學術界比較公認的信息，就是它原本的寓意是非常莊重的，甚至很可能代表了災難和不祥，所以不止一個人對它發展成這樣很痛心，呼籲不要消費……”
    “未必有用，這種反差感說不定會讓她們更受歡迎。”
    付前沒有掃興，少有地表明態度，對於有良心的學術從業者們的努力不樂觀。
    依據也簡單，看表演的時候，克拉拉都提到過舞娘們造型的進化史。
    整個過程足以證明，過分充沛的荷爾蒙支撐下，任何聖潔之物都容易朝著情趣用品轉變。
    “確實，否則不可侵犯也不會出現在那些舞娘身上了。
    “總而言之，這些就是俱樂部在這方麵的看法，此外據我了解執夜人的態度也類似……然後今天的溝通內容我會保密。”
    萊頓明顯也想到了這一點，驚訝於“老王”洞察之細微同時，歎息一聲表示認同。
    “不用。”
    然而麵對他最後的表態，付前卻是搖搖頭。
    “繼續盡你好市民的義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