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看上去還是挺享受早餐氛圍的。
    珍把東西放下就退了回去，而說過謝謝後，哈克並沒有急著吃東西，轉而微微皺眉望著窗外。
    早餐店的結構有些狹長，這裏是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很容易能看出來，哈克選擇這地方的時候甚至沒有思考的過程。
    一樣的菜單，一樣的位置，無需多言，對男性熟客來說，確實是一種常見的偏好。
    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些選擇是被隨意處理了。
    雖然窗戶很大，但最後一排明顯還是有些閉塞了。
    即使窗簾全部收起，打量外麵依舊費力。
    而如果太靠近早餐店的門口方向，則因為外麵一幢四層樓高的水泥建築，早晨的陽光完全被擋住。
    唯有目前這個位置，可以同時避免這兩個問題。
    且並沒有位於碩大窗戶的中央，不會有被過往行人盯著的不適感。
    感受著前輩的智慧，付前也是鎖定了前輩看的東西。
    這地方的規劃還是比較亂的，前麵提到的水泥建築明顯是廠房一類的東西，可以看到旁邊聳立的煙囪。
    而就跟它一條小路之隔，是一片稍矮一點的建築。
    更加精致典雅的外牆，樣式稍有區別的各色陽台，無不說明屬於居住所在。
    而隻要對比一下兩者，似乎就很容易理解，早餐店的生意為什麽差了。
    工廠的煙囪沒有在排出任何煙塵，而已經早過八點，居住區則還有很多窗簾沒有拉開。
    包括拉開的很大一部分，從這個距離不難看到，房間內部幾乎跟自己住的地方一樣空蕩。
    甚至典雅外牆的下緣，都不止一處紅綠塗料的塗鴉，哈克老爺子的目光就落在那上麵。
    這地方在死去，跟他一樣，曾經的居住者離開了相當一部分。
    當然並不是說哈克喜歡這種衰敗之象，在付前看來，老爺子享受的應該是已經發生過千百次的早餐過程。
    吃同樣的東西，坐同樣的位置，看同樣的景象，以至於既在生活，又可以最大化把自我從中剝離。
    至於為什麽這麽覺得——老爺子皺眉可不是因為看到塗鴉。
    某個服務生翹班這種事情，似乎引起了他的警惕。
    然而即使這樣，他還是沒有把珍喊住詢問更多，隱隱不想破壞這個早餐過程。
    共情同時，身處倒計時競速的付前甚至也沒有催促，一起感受著這平凡的一幕。
    “他們沒有來過這裏。”
    不過哈克先生的精神享受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他就收回目光，並突兀地給出了一個結論。
    “哦？為什麽這麽說？”
    付前從善如流，注意力也是轉回早餐上。
    ……
    “他們”，指的無疑是那對失蹤的青年男女了，或者應該叫少男少女。
    十四歲，於老師這個年紀的時候甚至還沒斷奶呢。
    “這地方已經很少有陌生麵孔了，如果有，瑪姬會主動告訴我。”
    麵對新人的質疑，哈克十分自然地回答。
    而他口中的瑪姬，能想到正是櫃台後的女店主了。
    看上去多年以來，兩個人的默契並不隻在於菜單。
    “所以有下一步計劃嗎？”
    雖然有過分自信的嫌疑，付前對這一判斷卻是十分信任的樣子。
    “先吃東西，然後去探望一下瑞秋夫婦。”
    事實證明還真有，雖然瑞秋這個名字——
    “你覺得她不是正常曠工？這種情況很少見？”
    付前自然記得那是珍的同事，同時也沒有介意老爺子好像跑題了。
    截止目前，似乎還是可以延續前麵的判斷，那就是這地方屬於難得的人間場景。
    但有的時候，恰恰是普通生活裏的異樣帶來更多的壓迫感。
    從前麵的緹娜到這個瑞秋，似乎能從中嗅出反常的味道。
    “相反，這種情況很常見……瑞秋並不是很熱愛她的工作。
    “這也是為什麽她明明很受男士歡迎，我還是更喜歡珍幫忙服務。”
    哈克的回應卻是再次出人意料。
    “至於為什麽想去看看，我甚至很難用合理的邏輯向你解釋，如果你能長久地留下來……十年，二十年，或許有一天你能夠體會到。
    “就像你是蜘蛛，而蜘蛛網一直在動，但其中某一下，你就是會覺得不是風吹的。”
    一口氣說這麽多似乎有些消耗精神，哈克吐了口氣，端起麵前一杯牛奶喝了一口。
    甚至還是冰牛奶。
    付前看著玻璃杯外麵隱隱浮現的水珠，對老爺子的飲食偏好未做點評。
    至於蜘蛛網的比喻，其實理解起來也並不困難。
    對於一個可以一邊吃早餐一邊把自己從生活裏剝離的人，對周圍形成某種類似蛛網的無形雷達，並不是什麽太奇怪的事情，平時生活裏很多人都會有類似感受。
    明明看上去是合理的場麵，卻偏偏能從中感知到不協調——甚至自己現在就有。
    老爺子的早餐很簡單，除了牛奶就是一份薄煎餅，照抄他菜單的自己自然也是一樣，隻不過……
    付前抓起自己那杯，感受著上麵更加細密的水珠。
    並不是這杯更冰，恰恰相反，已經不是剛從冰箱拿出來的感覺，上麵相比更加明顯的水珠也源於此。
    所以問題來了，為什麽？
    付前對飲品溫度沒那麽挑剔，但要想達成這種細節，仔細想想卻是需要滿足一些特別條件的。
    首先這一杯給了自己，所以明顯不是針對哈克的口味提前準備。
    但又確實提前準備了，且沒有被喝過的痕跡。
    刨除“雖然剛開門但牛奶卻沒有了無奈隻能把員工自用的先給客人”這種離譜可能的情況下，這一杯是備給誰的？
    不僅如此，甚至還要滿足“珍並沒有察覺把這樣一杯東西端上來有什麽不妥”這樣一個條件。
    總覺得那應該是“瑞秋”會做的事情，看這位神采奕奕的樣子，似乎很難把這種馬虎事情跟她聯係到一起。
    “明白了。”
    付前目光落在櫃台外的珍身上，同時沒有耽誤和哈克的交流。
    而跟瑪姬聊天的女服務生，對這樣的目光明顯也是有所察覺，轉過頭來眨眨眼。
    “所以瑞秋喜歡什麽顏色的花？”
    然而付前的下一句，卻是讓她瞬間笑容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