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江戶城終年雷雨，不見陽光。

    第二次智械戰爭後出生的孩子甚至隻在網絡上見過晴天是什麽樣子。

    可這也沒辦法，畢竟對流層中的雷雨雲為整個城市提供著能源。

    當年決戰智械之母的神戰中，神道教的建禦雷神被智械之母格式化了神格後，變成了一大團永不消散卻毫無智慧的雷雨雲，然後就被放置在了新江戶城的上空作為總能源供給使用。

    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一種神恩吧。

    相比之下，看不到太陽這點小事簡直不值一提。

    外城區，十二號聚居點，一間逼仄陰暗的小房間。

    喬爾把自己陷在了已經爆皮嚴重的舊沙發裏，此時的他已經摘掉了頭頂上的攝像頭，眼眶中裝入了兩顆老舊的義眼，雖然不怎麽樣，但還能湊合用。

    在裝好接口的情況下，安裝和維護義眼對於紅眼騾子們來說，就像係鞋帶那麽簡單，在繼承了前身的記憶情況下，喬爾也不例外。

    現在的他勉強有了基本的行動能力，不用像之前帶著攝像頭的時候，做什麽都束手束腳。

    隨著眼窩中的仿生義眼一陣凸縮變焦，喬爾的視線落在了麵前的矮桌上。

    那裏擺著半顆掛著金色馬尾辮的金屬顱骨。

    喬爾探了探身子，仔細端詳那半顆金屬顱骨，確認再三……

    那頭淡金色的長發，在喬爾繼承的記憶中如此熟悉。就連下頜的一小塊凹痕，也讓他記憶猶新。

    這就是瑟琳娜……

    可現在這半顆金屬顱骨上麵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血肉，再也看不到那些爽朗的笑容和溫柔的目光。

    不同於垃圾場其他垃圾的肮髒與破敗，這半顆顱骨上幹幹淨淨，就連金色的頭發上都沒有染上半點塵埃，那種幹淨純潔的感覺讓喬爾感受到了一絲“神聖”的味道？！

    “哼……神聖？！”喬爾對“居然聯想到這個詞”的自己非常惱火。

    在他腦海裏再次翻湧出剛穿越時的記憶……

    “白川桑，受體的生命體征正在不斷下降，最多十分鍾就會死，我早就提醒過你了！無麻醉摘除脊椎的疼痛，沒有人能受的住！”

    “繼續手術！你應該知道我的老板是誰！boss的女兒千穂小姐需要最優質的脊椎供應源！老板說了，他要最鮮活的！就像上等的魚生那樣！要活造！活造你懂嗎！”

    “hey！我不希望有人死在這！你明白嗎？殺人是另一個價！還有！別用這種口氣命令我，這裏是沃爾街，這裏隻認錢！”

    “手術費加多三成！死了隻能怪他命不好……”

    那個叫白川的人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什麽問題，過了好一會才繼續道。

    “手術後把這小子放在三級維生皿裏，這能保證他至少三天不會死！天照大神都會讚賞我的仁慈！你說是嗎？dr.鈴木。”

    “也許吧，至少你是個大方的客人！”

    這些都是喬爾的前身趴在手術台上聽到的對話，早該引發休克的疼痛，因為清醒劑和生物電流的刺激，無窮無盡……

    而下一段記憶的載體已經變成了喬爾，因為前身已經被活活疼死了……

    -------------------------------------

    喬爾像一坨爛肉被浸泡在渾濁的溶液裏。這就是那個仁慈——三級維生皿。

    在維生皿裏，他的痛感被維生液中的止疼成分抑製住了，眼睛也可以看到周圍的情景，不過伴隨著身體在溶液中沉浮，有些看不真切。

    瑟琳娜用一塊塑料板車拉著他走了八公裏，才到了最近的聖子教教會。

    一路上瑟琳娜幹枯瘦弱的背影，和那頭乍眼的金發都深深印入了喬爾的心裏。

    至於為什麽去教會，是因為瑟琳娜是虔誠的教徒。

    她堅信神的仁慈與救贖一定能夠拯救自己可憐的小喬爾，就像教義裏說的那樣……

    “穆克神父大人！請相信我對聖子的虔誠，救救我可憐的孩子吧！”瑟琳娜跪在一尊神像前，對著一名修士打扮的老人不斷的懇求著。

    “瑟琳娜，對於你的虔誠我毫不懷疑，但你還是回去吧，畢竟一具仿生脊柱不便宜，聖子教會不可能無償贈與你的兒子！”老修士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可機械義眼閃爍著紅光，讓人不寒而栗。

    “大人，這孩子還年輕，他才16歲，求求你了！我願意付出一切！”女人用膝蓋在地麵上挪動，無助的拉著老修士長袍的下擺。

    “一切？瑟琳娜，你的一切可剩下的不多了。”老修士不為所動，上下打量著女人高度機械化的身軀。

    “我願意！我願意參加您之前說的獻祭救贖彌撒！隻要您能救救喬爾！我求求您了！他，就是我的一切！”瑟琳娜唯一一隻原生眼睛布滿血絲，卻沒辦法留下一滴淚來，因為早在安裝義眼的時候，為了防止淚液腐蝕義眼，已經摘除了淚腺。

    最後，隻有一滴血從凱瑟琳的眼眶裏流了出來。

    “好吧，我會給可憐的小喬爾裝上新的脊柱，你的虔誠將為主所知。”穆克神父高高俯視著瑟琳娜和裝著喬爾的維生皿，替他的主降下了昂貴的救贖。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願主的榮光永遠與您相伴！”

    瑟琳娜無力的抱著維生皿，表情卻帶著發自內心的喜悅。

    “梅恩，你帶瑟琳娜去後麵，安排她住在7號房。”穆克神父叫來了一名年輕修士，帶著瑟琳娜消失在了教堂的側門。

    而神父自己，低下身子，仔細的觀察著維生皿中喬爾的臉龐。

    “是維迪昂大人最喜歡的樣子！不過還要做些修正。我記得那女人說你是她的一切，而她剛剛已經向聖子獻上了她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你！”

    記憶到了這裏戛然而止。

    再次看著桌上隻能稱之為遺骸的半顆金屬顱骨，想起記憶中那一滴血淚的時候，喬爾再也壓抑不住胸中的那股憤怒。

    這個女人不是他的母親，但是這個女人對他做了一個母親能做到的一切。

    一切！

    “砰!”

    喬爾突然一拳錘在了身旁的沙發上！

    “去他媽的聖子教！這蠢女人，居然相信神棍的話！活該你被丟在垃圾場！”喬爾低聲暗罵，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塊破布，擦了擦外突的義眼。

    這對撿來的義眼太老舊了，難以抵擋新江戶城無休無止的陰雨，潮濕竟讓鏡頭內壁騰起了水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