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袋番薯在糧所卸下，一張大大的告示貼了出來——大量番薯已入倉，今日下午正式開售，五分一斤，後續將有更多的糧食出售，請廣大市民不要驚慌。

    糧所斷糧這兩天，上級部門拔禿頭發，擔心會有搶購屯糧的現象。富市剩下的一兩家糧店，他們借機提高糧價，監管部門看在眼裏，卻沒法打擊。

    糧所沒能第一時間收到糧食，存儲的糧食也沒有了，如果市場上一家買糧食的都沒有，肯定會引發大家的恐慌。

    為了能穩定民心，市場價格，上級隻能看著這一兩家別有用心的糧店存在。現在有了九號農場的番薯，武成浩看著眼前的人——潘東升，“東升啊，我把糧食都交給你了，這批糧食可不能再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啊。”

    潘東升一臉羞愧，“老領導，謝謝您，要是沒有您這些番薯，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我這裏有點問題想問您。”

    武成浩擺擺手說：“別問了，問也是沒了。別老是逮著一頭羊來薅，那羊毛再多，也容易薅禿。你上次不是說你自己找到可以供糧的地方嗎，隻要給你一點時間你就能收到足夠的糧食。我籌夠了你要的番薯，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潘東升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回到局裏，各個地方的糧所所長都圍了上來。

    這個說：“潘局長，我們那裏真的缺糧，我現在都不敢出現在我們鎮上。我都不敢出門，就怕被人逮住要糧啊。”

    那個說：“潘局長，你是知道我的，我輕易不開口，要不是真的活不下去啦，我也不會來這裏哭窮啊。”

    你一言我一語，潘東升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炸開了。“停停停，”潘東升揮手示意停止，“你們這麽多人，你一句我一句，我聽誰的。的確有一批番薯到了，你們打報告上來，我按照你們的情況，給你們分配。”

    糧所這邊焦頭爛額，策劃這次糧食危機的人氣急敗壞。一個梳著大背頭的男子，對對麵坐著的一個人大喊：“李頌賢！！你說過隻要那批糧丟了，整個福省都不會有別的糧食，我聽了你的話，把別的產業都捐了，就剩了個糧店。結果呢？你告訴我，這批番薯是怎麽出來的，我們囤積的番薯怎麽辦？你讓跟著我的人，怎麽辦？”

    大背頭說到最後，眼睛通紅，這次拚著全族之力，想著也許能在其中獲得一些資本，也許能在這個翻天覆地的新時代占上一點便利。他隻是想為自己和族人找個安身之所，為什麽這麽難。

    坐在他對麵的男子直起身，認真地盯著大背頭，一字一句地說：“我當初的確說福省沒有一粒糧了，農林廳能從九號農場弄到糧食，的確是我思慮不周。我會為這個失誤獻上我的誠意，你想為你的族人求棲息之地，我會盡最大的努力，為你們爭取的。”

    大背頭看著李頌賢半晌，最後吐出長長一口氣，攤在椅子上，“嗬嗬，我已經和你綁在一起，你盡力，我們一起上岸。”，大背頭慢慢挺直身板，眼裏滿是殺氣地看著李頌賢，咬牙切齒地說：“你不盡力，我就算拚個魚死網破，也要拉你墊背！！”

    大背頭走後，李頌賢麵露凶狠之色，狠狠將手中的杯子砸在地上，陰狠地說：“陳亦武，每次都有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

    李頌賢走出屋子，一臉陰沉地對迎上來的女子說：“把屋子打掃幹淨，明天你回你們村一趟，把陳二給我找來。”

    女子低著頭說是，李頌賢走遠之後，才敢抬起頭，憂愁地看著他遠走的方向。

    李頌賢臉上的陰沉之色在他踏出那個院子時，就收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斯文靦腆。

    李頌賢從小路左拐右拐，穿到正街。在正街路口，他十分警惕的看看四周，確定沒人跟著後，才向政府大院走去。

    回到家裏，李頌賢的媽媽張芳月皺著眉頭說：“你怎麽才回來，婷婷等你半天，我剛才問了，她說想看電影，你趕緊洗個澡帶她去看電影。”

    李頌賢臉上帶著幾分羞澀，乖巧地答應了。轉身走進房間後，臉上的表情變得平靜冷漠。

    李家不大，六十多平米隔出三間臥室，一個大廳，還有廁所、廚房。張芳月和李超國住主臥，李頌賢本來住在走廊的。後來和郭婷婷戀愛了，張芳月為了讓人家覺得自己看重這孩子，就騰出一間房子給李頌賢。

    李頌賢洗好澡出來，張芳月在大廳對他招了招手，李頌賢走到張芳月麵前。張芳月指著對麵的板凳，對李頌賢說：“坐，我和你說說。”

    李頌賢很拘謹地坐到板凳上，“這麽多年了，我們才將你找回來，你會不會怪我們吧？”張芳月滿是歉意地說。

    李頌賢搖搖頭說：“不會，現在你們能接受我，我已經覺得很高興了。”

    十五年前，戰爭頻發，李頌賢和張芳月、李超國在轉移的時候走丟了。十五年後，李頌賢拿著信物找上門，張芳月和李超國經過查驗，不情不願地認下了李頌賢。

    李家家裏的大哥和大姐都已經結婚，李頌賢走丟後，張芳月又生了一對雙胞胎。李頌賢的回來，讓李家變得更擁擠了。

    李頌賢回來沒多久，市裏招人，也不知道他怎麽操作的，他進了市糧食局，還認識了在省局局長的女兒郭婷婷。

    郭婷婷對他十分滿意，郭婷婷的母親林淑琴溺愛孩子，因為郭婷婷喜歡李頌賢，所以對他百般照顧。市局裏分管糧食調運的主任因為最近出的紕漏，要被降職。有人降就會有人升，林淑琴暗示李頌賢，讓他盡量爭取。

    郭婷婷來李家，兩句話就被套出來這個消息。張芳月雖然一直來看不上李頌賢，但知道他能飛黃騰達還是很高興的。

    當聽到李頌賢說，自己一點都不恨的時候，張芳月臉上浮現了真心的笑容，“好，好，好。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孩子啊，你待會和婷婷出去得花錢，這點錢你拿著，好好和婷婷出去玩啊。”

    李頌賢低下頭，低聲說“是”。虛情假意地應付完張芳月，李頌賢出了家門。剛走出家門，住對麵的大媽叫住了他，“哎呦，這不是頌賢嗎。今天局長的女兒婷婷過來找你，你們已經成了？”

    李頌賢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急忙匆匆下樓了。大媽在後麵啐了口，“哎～～，長得也不是很俊，怎麽局長女兒就看上他了。”

    李頌賢臉色鐵青地走在路上，他本來打算今天就將倉庫裏的番薯再一次毀之一旦。按照糧食局的速度，這番薯最多明天就能發放完。明天倉庫裏一定擠滿人，過去動手腳，被人發現的可能性很大。

    可郭婷婷已經等他那麽久，他回來大家都看到了，不馬上過去，郭婷婷的臭脾氣一定會讓他下不了台。

    下不了台不是重點，重點是後續一些工作需要郭婷婷配合，如果她不配合，後麵的事情就很難展開了。

    李頌賢苦著臉來到郭婷婷麵前，郭婷婷看到李頌賢臉色不好看，馬上翻臉罵道：“怎麽，你很不情願來見我是吧？不情願你就走啊，沒人逼你來。”

    郭婷婷相貌普通，但高高大大，170的身高身板140，李頌賢175的個子，人清瘦文弱。

    郭婷婷一手叉腰，一手對著李頌賢指指點點。李頌賢被說得頭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幾乎要鑽到地裏去了。

    李頌賢低著頭，卑微地說：“對不起，婷婷，我這是因為工作遇到困難，所以有些苦惱。我不是對你有意見，能遇到你就是我最大的幸運，我怎麽可能對你有意見，你就原諒我一次吧。”

    聽了這些話郭婷婷覺得滿意了，才屈尊降貴地說：“好吧，看你態度良好，我就原諒你了。對了，你說你工作遇到困難，你遇到什麽困難了，和我說說，我讓爸爸幫幫你。”

    李頌賢聽到這句話，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十分驚喜地說：“真的可以嗎？這會不會讓郭局覺得我工作能力不行，認為我配不上你。”

    郭婷婷一下子笑開顏，“哎呀，我爸爸才不會這麽覺得，我喜歡什麽，他就喜歡什麽。你快說吧，工作遇到什麽困難了？”

    李頌賢歎了一口氣說：“哎，糧食局不是讓我們自主籌備糧食嗎，我聽說農墾的九號農場今年大豐收，就聯係農墾係統，希望他們能支援一些糧食。可是不管我怎麽懇求，他們就是不同意支援糧食。哎，聽說他們農場今年的稻穀畝變有上千斤啊。”

    郭婷婷有些懷疑，“不會吧，他們要真的有這麽高的產量，他們早就放衛星了，怎麽會藏著掖著。”

    李頌賢用力點頭，“千真萬確，你不要不信，你告訴郭局長，他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郭婷婷想了想，覺得打聽打聽也無妨，於是答應將這件事告訴郭豐。兩人開開心心地看了電影，李頌賢把郭婷婷送到門口，還叮囑了一番才離開。

    郭婷婷回到家裏，看到父親郭善行在廳裏看報紙。她走過去，握著拳頭給她父親捶了捶肩膀，郭善行轉回頭，看見是郭婷婷，笑著說：“婷婷啊，你今天這麽乖啊。”

    黃英玉提著一個開水瓶從廚房出來，笑著說：“她啊，這麽乖肯定是要買什麽，缺錢了。”

    郭婷婷撅起了嘴，“媽，看你說的，我就不能孝順孝順我爸啊。”

    黃英玉撇撇嘴，“好，你孝順，你記得你說的話，待會別提要求啊。”

    郭婷婷搖晃郭善行的肩膀，“爸，你看看媽媽，我對您好和我提要求這是兩碼事啊。”

    郭善行哈哈大笑，拍了拍郭婷婷放在他肩膀的手，“你媽說得對，你啊，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郭婷婷也不按了，走到郭善行身邊坐了下來，“爸，我和你商量件事啊。”

    郭善行指指自己肩膀，郭婷婷給他捶肩膀後，他才說：“好，商量啊。”

    郭婷婷邊捶邊說：“爸，你現在不是發愁怎麽調配糧食嗎。咱們福省有個農場糧食豐收了，聽說那裏水稻畝產上千斤，您怎麽沒去那裏征糧呢？”

    郭婷婷才剛開個頭，郭善行就知道她說的是哪個農場了，“你說九號農場啊，那個農場按照規定是不需要交公糧的。九號農場才剛成立一年，而且已經被劃到特殊單位，我們這邊管不到那裏的。”

    郭婷婷臉皺成一團，“大家都缺糧，他們有就該拿出來啊。爸，你看你，為了糧食愁得頭發都白了，實在不行就說是借的，以後還就行啦。”

    郭善行挑起眉頭，“你平時不見得這麽心疼你爹，你是聽誰說的，一定要去九號農場收糧？是不是李頌賢慫恿你的？”

    郭婷婷咬了咬下唇，不服氣地說：“他沒有慫恿我，他隻是擔心自己任務完成不了，你會看不上他，不讓他娶我。爸，你就幫幫他吧，九號農場有糧，又不是不給錢。”

    郭善行歎了口氣，“我想想吧，哎，你這孩子，老是給我出難題。”

    黃英玉戳了戳郭婷婷的腦門，“你就給你爸添亂吧你。”，郭婷婷吐吐舌頭，蹦蹦跳跳上樓了。

    陳亦武第二天中午剛吃完飯，就接到上麵發來的電報，說明天派人來參觀學習。陳亦武人還是懵的，他一直信奉悶聲發大財，根本沒讓人去吹噓自己的畝產產量，怎麽自己的農場突然就成了被學習的對象了。

    雖然滿心不解，陳亦武還是做了各項安排，為明天的參觀，也有可能是調查做準備。

    第二天一早，陳亦武和羅偉懶洋洋地走在馬路上，羅偉看著天邊已經出來的太陽，勾著陳亦武的脖子說：“你說我們這麽早就過來這兒等著，會不會有點傻？”

    陳亦武看著還沒到八點，就已經大得不像話的太陽，隻能歎口氣說：“聽說有省一級的幹部來參觀，小心點總沒錯。待會到溶洞裏就涼快了。”

    羅偉苦惱地皺起眉頭，“三天兩頭有人來，每次都得我們陪著，他們就不能換個農場參觀嗎？”

    陳亦武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拍了拍羅偉的肩膀。從胡囔囔的挎包裏掏出兩個青瓜，“呐，你侄女給我的零食，我分給你一根，吃了之後，別那麽多牢騷了，小心被人聽見。”

    兩人蹲下溶洞的陰涼處，大口大口啃著青瓜，啃完青瓜，陳亦武又從挎包裏掏出西紅柿，繼續啃。

    等領導乘坐的大船遠遠出現在海麵的時候，陳亦武和羅偉已經把挎包裏的水果蔬菜都吃完了。

    大船漸漸靠近，慢慢停靠到港灣裏。停好後，船舷上推出一條長長大大的甲板，“啪”的一聲滑到地上。陳亦武和羅偉在下麵調整了半天，才調整出一個平緩的坡麵。

    船上的人紛紛從船上下來，郭婷婷也在其中，她一邊走一邊發出尖叫，“啊，好可怕，太可怕了。啊……救命啊，我不要走了，不要啊。啊啊啊，李頌賢，你趕快來扶我啊，我要掉下去了。”

    李頌賢趕緊走快兩步，跟在她的旁邊，扶著她慢慢走，郭婷婷將自己的全身靠在李頌賢的身上，李頌賢使盡吃奶的力氣，才剛剛將人給架住。

    郭善行走在後麵，和他平日交好的朋友，指著前麵的郭婷婷的身影問道：“啥時候結婚啊，這小夥子，待你家姑娘挺不錯。什麽時候請喝喜酒啊？”

    郭善行苦笑著說：“這哪裏是父母說得準的，孩子自己決定了。”

    一群人好像旅遊觀光團一般下了船，這個說：“哇，這個溶洞真大啊”，那個說：“九號農場難道在溶洞裏種糧食？”

    陳亦武和羅偉扶著甲板，等人都下來了才走過來介紹自己。郭善行握了握陳亦武的手說：“你好，我是省糧食局局長，郭善行。”

    陳亦武一個個打完招呼後，發現都是糧食局裏的人，他知道這群人應該是衝著糧食來的。

    陳亦武笑著帶著這些人穿過溶洞，一路上艱辛跋涉，攀岩涉水。許多人穿著布鞋，沾了水之後不斷打滑，時不時有人摔成四腳朝天。郭婷婷穿著小皮鞋，一路上要沒有李頌賢扶著牽著，她早就摔水裏了。

    一行人極其狼狽，好不容易爬出溶洞口。陳亦武和羅偉看著這群人摔得鼻青臉腫，故作關心地問：“大家還有力氣走嗎？我們得繼續往裏走，農場主要的辦公區住宿區，離這裏很遠，得走過去。”

    一個中年男子走不動了，他氣喘籲籲地問道：“你們這兒沒有車的嗎，怎麽全靠走路啊？”

    羅偉憨憨地回答：“我們農場去年剛建的，今年才開始有盈利。我們連牛都沒有，這裏就是靠人一鋤頭一鏟子慢慢修出來的。”

    李頌賢指著麵前的水泥路說：“你們生活這麽困難，怎麽能鋪水泥路呢？難道你們場長隻在乎麵子工程，不在乎職工的死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