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天命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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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知言身上的薄紗自然是真的很薄,但唐棠的眼睛裏,隻有舉在麵前的紙張。
紙上的內容倒也簡潔,隻有一句話。
“北郡見白,往東六百裏山野,忽無蹤。”
陳知言抬眸看著唐棠,說道:“有人在北郡見到白雪衣,但其行蹤詭譎,難以追蹤,雖然最後還是確定了白雪衣在某個山野裏駐足,可當時似有氣場籠罩,他們到時,就徹底沒了白雪衣的蹤跡,就像憑空消失了。”
唐棠說道:“雖是線索,卻也似乎毫無意義。”
陳知言說道:“至少白雪衣的藏匿手段不是完美的,隻要眼睛足夠多,總能發現他的蹤影,你隻憑一個人無頭蒼蠅去找的話,才是真的毫無意義。”
唐棠輕挑眉說道:“如此說來,大隋各境各地皆有你的眼睛,還真是夠可以的。”
陳知言避而不談,隻是說道:“我能幫你。”
其實隻是白雪衣的話,不值得唐棠妥協,但無論是為程顏報仇,還是白山月遞劍的決心,再是白雪衣能掠奪氣運,能盡快的找到白雪衣,都比放任更好。
而且想到臨行前唐果的話,唐棠稍作遲疑,說道:“那就多謝了。”
他轉身就要離開。
陳知言卻再次說道:“無論是陳符荼還是陳重錦,其實都不適合坐在那個位置。”
唐棠腳下一頓。
陳知言行至榻前坐下,看著站在門口的唐棠,說道:“陳錦瑟的性格就更不行。”
唐棠回身看向她。
陳知言笑著說道:“我很早就勒令陳錦瑟不要摻和到嫡爭裏,也因為我的態度,沒有朝臣把目光放在陳錦瑟的身上,陳錦瑟在我麵前乖巧,在外是另一副麵孔,我又豈會不知。”
“但這終究隻是小孩子心性,無傷大雅,說紈絝也好,說叛逆也好,說是夠瘋也好,這些隻在表麵,他內心裏是很天真的。”
唐棠沒說陳錦瑟有沒有可能是偽裝這樣的話,因為包括陳錦瑟在內,許多人在陳知言的眼裏,都是事無巨細的了解極深,甚至可能比他們自己都更了解自己。
尤其是陳錦瑟,在陳知言的麵前,完全可以說是透明的。
別說陳錦瑟自小就長在陳知言的身邊,怕是睡覺出恭的時候,都有人盯著。
哪怕是拜到了浣劍齋,陳錦瑟在浣劍齋裏的一切也都盡在陳知言的眼前。
要是在這種情況下,陳知言還能看走眼,薑望以及自己這麽多人都被騙過,那麽陳錦瑟的城府之深就太過離譜了,事實證明,陳錦瑟是真的不聰明。
最懂得偽裝的還是陳重錦。
陳知言也隨即說到了他,“因為楊貴妃的緣故,陳重錦不得先帝喜歡,愛屋及烏,恨屋及烏,自幼的陳重錦其實是最受寵的,先帝就差直說把位置傳給他。”
“但在得知楊貴妃喜歡的其實是薑祁後,這一切就變了,最受寵的皇子成了最邊緣的皇子,所以很多時候我也能理解陳重錦的想法。”
“他在最開始不知情的時候,花費了很多努力,試圖讓自己的父皇再看自己一眼,結果都是無疾而終,漸漸地,他變得麻木,成了人人皆知的皇室紈絝。”
“在他不再試圖得到先帝青睞,而是下定決心爭奪,做出偽裝,韜光養晦的時候,他卻不知道,整日裏的勾欄聽曲,更會讓先帝想到曾經也勾欄聽曲的薑祁。”
“或許他偽裝的很好,的確成了個廢物,但他偽裝廢物的方式,更被先帝不喜,所以他的結局是直接被注定了的,說起來倒是真的可憐。”
“哪怕後來給了他明著爭奪的機會,其實也隻是為了拿他磨煉陳符荼,甚至隱晦的帶上了陳錦瑟,就是要給他們足夠的壓力,說白了,純是墊腳石。”
“但陳重錦拿著詔書招兵買馬,直接打到神都來,的確是我沒想到的,因為瑣事紮堆,那段時間我確實顧不上他,否則就能提前察覺,少些傷亡。”
“隻是可惜,他雖然打進了神都,還是落得一敗塗地的下場,就算隻差一些,可這一些,也可能會是天塹,應該說,各方麵的運氣都沒有向著他。”
“畢竟是親侄子,他的死,我難免有些感傷,若他不做這些事,我其實可以保他一生無憂,真正且安生的當個皇室紈絝子弟,逍遙度日。”
唐棠依舊站在門口,看著陳知言,沒有說一句話。
陳知言倒也不覺得有什麽,繼續說道:“陳符荼自生下來就很虛弱,所以先帝對他也難免有些憐愛,因此除了陳重錦,陳符荼就是先帝第二寵的孩子。”
“而正是因為陳符荼很虛弱,許多名醫都說他活不了多久,在當時滿眼裏還都是楊貴妃及其子陳重錦的先帝,打心裏就認定了陳重錦是未來的儲君。”
“但因為陳符荼是嫡長子,更是皇後的孩子,依舊是以儲君的身份在培養,在陳符荼的視角來說,這對他也很不公平。”
“先帝的想法裏,他會給予陳符荼足夠的寵愛,也會把一切該教的都教給他,亦會給他儲君的位置,然後等著陳符荼沒了,再把儲君的位置還給陳重錦。”
“楊貴妃的事是變故,打亂了先帝的所有規劃,而陳符荼雖然一直虛弱,卻同樣很意外的活了下來,再有二子夭折,剩下唯二之選,陳符荼自然就成了唯一。”
“陳符荼算是把先帝的很多東西都學了去,相比起陳重錦,陳符荼自是更像先帝,甚至他的野心也要更大。”
“哪怕表麵來說,他已沒有競爭者,但為了確保,他選擇了更穩妥的路,在有自己想法的同時,更依著先帝的意思行事,裝成既有能力也足夠聽話的模樣。”
“對先帝來說,聽話是關鍵,隻要不是能力很糟糕,都可以慢慢培養,陳符荼的表現還是讓他很滿意的。”
“而且陳符荼的頑強,勝過了天命。”
“這就像在諸國時期,誰得白菻化龍的青睞,就能稱帝,也正是鎮守神的由來,先帝就覺得,命不長久的陳符荼能活下來,便是天命所歸。”
“先帝的身上雖然有很多問題,但他的確不似西覃的呂澗欒,霸占著帝位,在選擇隻剩下陳符荼,且他也滿意的時候,天命所歸這四個字,隻會讓他更喜歡。”
“因為這更代表著他沒有選錯人。”
“其實先帝對陳符荼也有過一段時間的猶豫。”
“薑祁離都,在苦檀落腳,直至薑望降世,而薑望的情況與陳符荼幾乎一致。”
“薑祁為薑望遍尋名醫,同樣得到了薑望活不長久的答案。”
“甚至薑望都無法修行,陳符荼還可以說是因為踏上修行路,才能活得久,這也是先帝為何沒有直接將其扼殺在搖籃。”
“最後,陳符荼姑且說是因為修行才打破了天命,而薑望也活了下來,甚至一鳴驚人,不僅踏上了修行路,還進境神速,博得弱冠澡雪的盛名。”
“或許是楊貴妃的事,讓他仍然如鯁在喉,陳符荼與薑望的情況如此相似,他心生疑竇,事實上,這份懷疑壓根是無稽之談,僅是因為薑望是薑祁的兒子。”
“世間無巧不成書,湊巧的事,在先帝的心裏就很不自在,但他終究沒有離譜到很嚴重的地步,否則陳符荼怕也會步陳重錦的後塵。”
“而在我看來,無論是陳重錦還是陳符荼,他們身上都有很大的問題。”
“陳重錦的心裏有一份執念,既然討好無用,那就奪了其位,但也僅僅如此,他偽裝這麽多年,唯一目的就是爭,可坐上那個位置後該怎麽做,他壓根沒想。”
“楊硯每年隻有一兩日出關,他也幾乎沒教過陳重錦多少東西,所以陳重錦就不懂得怎麽當一個皇帝,他的手段皆是見不得光或臣下的爭鬥之法。”
“而陳符荼固然懂得帝王心術,也足夠狠辣,但他同樣對先帝的討好,久而久之的養成了某些習慣,或者說是陋習。”
“先帝的缺點他都沾染了,優點雖然也學了,可卻沒到能與之比肩的層麵,換句話說,壞的方麵,他如出一轍,好的方麵隻懂三四層,整體上還不如先帝。”
“所以說,他們可以坐上那個位置,隻是守江山絕無問題,前提是江山穩固,若在亂世,他們兩個都守不住,更別提讓大隋再進一步。”
唐棠此時吐出口氣,他其實真的不想說什麽,在這裏聽了這麽多,僅僅是因為唐果說了希望他能靜下心來好好聊聊,否則早就甩門走了。
因此他實在沒忍住打斷了陳知言,說道:“他們守不住,誰能?你麽?”
陳知言看出了唐棠的不耐,她主動起身來到唐棠的麵前,替其撫平衣袍的褶皺,說道:“現在已是亂世將至,我對陳符荼觀察了很久,結果還是有些失望。”
唐棠看著她說道:“你想做什麽我不管,但別把我扯進來,更別把唐果扯進來。”
陳知言說道:“可你們已經深陷其中了。”
唐棠說道:“我想走,誰也留不住,所謂的關係,隻需一劍就能切斷。”
陳知言抬眸凝視著他。
唐棠的眼眸裏盡是冷意。
但隨著沉默,眼神的對視,唐棠的冷意眼眸終是閃爍了一下。
陳知言輕笑一聲,說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倒是還和以前一樣。”
唐棠說道:“你也沒變。”
陳知言說道:“這樣其實挺好。”
唐棠說道:“我待的時間夠久了,唐果在這裏的時間也夠久了。”
陳知言退後一步,說道:“她若想留在這裏,你要把她強行帶走麽。”
唐棠很堅決說道:“當然。”
陳知言吐出口氣,說道:“我其實很不理解,你抵觸在哪兒?”
唐棠的眼神再次閃爍。
陳知言說道:“是因為我當年的手段,讓你感到厭惡?”
唐棠說道:“這算是其中之一。”
陳知言笑著說道:“可你當年也很配合。”
唐棠嘖了一聲,說道:“那是因為我喝醉了。”
陳知言的指尖劃過唐棠的下頜,說道:“以當年你的修為,縱然醉了,也可以隨時清醒,往好了說,你很高傲,但換句話說,不也顯得很虛偽。”
唐棠冷著臉說道:“原因是什麽,你自己最清楚,非得讓我把話挑明麽。”
陳知言的麵容一滯。
唐棠伸手推開她,說道:“在皇宮裏的時候,你舍命去救唐果,所以我能對你的態度好一些,但這不代表別的,我不會破壞你的計劃,已是做到最好。”
他轉身打開了屋門,跨出門檻,站定,說道:“我不會幫你,也不會阻攔你,你是死是活,我也不會在意,所以好自為之。”
寒風呼嘯著從門口湧入屋裏,吹起陳知言的發絲以及薄紗,她注視著唐棠的背影,說道:“你既然同意了讓我幫忙找到白雪衣,就該有相應的回報。”
往前走的唐棠驀然頓足。
隨後以更快的腳步離開。
陳知言站在門口許久,才關上屋門,回到榻前。
燭光搖曳,忽然顯現出一道身影。
此人一身勁裝,單膝跪地,垂眸說道:“殿下。”
陳知言背對著她,聲音很冷的說道:“唐棠是很重情的,哪怕他對我無情,但有唐果在,他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所以他最終還是會站在我身邊。”
身著勁裝的女子聞言欲言又止。
陳知言轉過身看著她,說道:“你潛藏了這麽久,我給了你無數的資源,但你的力量還是不夠,所以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別讓我失望。”
女子跪伏在地,“青隼將拚盡一切,絕不讓殿下失望。”
陳知言笑著伸手把她扶起,說道:“我自是相信你。”
名為青隼的女子,躬身告退,沒見任何征兆,就那麽消失的無影無蹤。
空曠且寂靜的房間裏,隻剩下陳知言。
她環顧左右,孤獨的感覺湧上心頭。
這種感覺常有,但此刻似乎到了極致。
最終,這個房間裏,隻剩一聲長歎在久久回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