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蘇萱再度想起那個經常身上有傷的同桌。
    她那時不懂那個男生。
    如今，下場比那男生慘多了。
    你看，老天爺總會以實際行動，讓人明白從前不明白的事情。
    在蘇家的那段時光，老天爺讓她明白了這世上至真至純的愛與溫暖。
    如今回到沈家，老天爺又讓她明白：親人，未必就愛你。
    你看，你的父母兄長，他們是別人的天使，卻是你的惡魔。
    她自嘲地笑出聲，然後越笑越大聲。
    而這間暗室，顯然不夠大。
    她淒然的笑聲回蕩其中，好似慘死女鬼在黑夜裏痛苦的哀鳴。
    進入臘月後的京城，本就寒冷。
    而暗室的溫度，遠比外麵低得多。
    這裏，就好似一個大型的冷庫。
    起初，疲憊至極的蘇萱還能睡得著。
    但很快，她便從夢中凍醒。
    她蜷縮在一起，緊緊抱著自己。
    時間已然不知過去了多久。
    瑟瑟發抖，大腦卻前所未有的清醒。
    明心還在院子裏等她回去，金玲還在祠堂……
    沒能等到她回去，她們該有多擔心？
    可，以著金玲和明心的性子，見不到她，定然是要去問的，到時候，沈家人會不會為難她們？會不會欺負她們？
    要是她們被欺負了，可怎麽辦啊？
    想到這兒，蘇萱忽然無比後悔。
    她不該把她們帶來的。
    這種狼虎窩，她把她們帶來幹什麽啊？
    她滿心的愧疚自責，卻又想起明日裏便是臘月十三，便是樊冬冬的生辰。
    她先前，答應了樊湘要去。
    也答應樊冬冬，要回去的。
    她想起初九那晚，她捧著樊冬冬給的烤地瓜坐在馬車裏時，少年帶著哭腔的那一聲喊。
    ——蘇萱，我等你回來。
    她那時，說什麽來著？
    哦，對了，她說“樊冬冬，我會回來的，下次回來，會給你帶禮物的。”
    那時，少年站在雪地裏，紅著眼望著她，衝她喊了一聲好。
    可現下，她卻要食言了。
    “對不起啊，樊冬冬。”
    暗室中，蘇萱臉色蒼白至極，她蜷縮著身子在角落裏，抱著雙腿小聲地重複：“對不起啊，樊冬冬，真的，對不起啊。”
    初九那天，她答應樊冬冬會回去；可她最後還是跟蘇瑾走了。
    後來，她又答應樊冬冬要回去；可是，她連暗室都出不去……
    短短五日之內，她對一個少年，兩次食言。
    “真是，對不起啊……”
    意識陷入混沌時，蘇萱低聲呢喃。
    可，暗室裏的溫度太低了，一直沒吃沒喝的她，沒多久便開始難受。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她，意識到自己在發熱。
    她意識到自己再這樣下去，很可能會凍死在這裏。
    可她還不想死，至少，不想以這種方式死去。
    可，太冷了。
    她沒有可以取暖的東西，便隻能掙紮著站起身來。
    可發熱後的她渾身酸軟無力，好不容易扶著牆起了身，可沒走幾步，便跌倒在地。
    地麵又冷又硬，好似岩石上的寒冰。
    蘇萱掙紮著爬起來。
    “蘇萱，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啊……”
    她拚盡全力挪到了鐵柵欄前，相比於冰冷的牆壁，鐵柵欄更方便她抓住。
    於是，她緊攥著鐵柵欄，走了一步又一步。
    可大腦，卻是越發混沌。
    她好冷，冷得骨頭都覺得疼。
    她瑟瑟發抖，搖搖欲墜。
    卻又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蘇萱，不可以倒下。
    不可以倒下。
    一旦倒下，可能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在這混沌中，她想起讀書時學過的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她想起曾經看過的電視劇，寒冬臘月裏，那些吃不上飯的人，跌跌撞撞的沿街乞討，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摔倒下去，然後，再也沒能爬起來……
    她一遍一遍地想著，然後提醒自己，多走一步，再多走一步。
    千萬千萬，不要停下，也千萬千萬，不要倒下去。
    可，這個冬天太冷了，如冷庫一般的暗室裏，也太冷了。
    扶著鐵柵欄走了很久的蘇萱，堅持了很久的蘇萱，終於，在某一刻，無力的閉上了雙眼。
    而後，“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暗室內，終於徹底安靜下來。
    無人走動，無人呢喃。
    連空氣，都好似靜止不動。
    而摔倒在地上的人，在努力動了動手指後，終於，徹底昏迷過去。
    暗室內，徹底歸於寂靜。
    蘇萱做了一個夢。
    她在夢裏，看見了蘇瑾。
    她看見暗室的門被打開，那人逆著光走進來。
    她想喊一聲大哥，卻是一點兒聲音都沒能發出來。
    意識徹底消失時，這個美好的夢境，也戛然而止。
    嗅到濃濃的中藥味時，蘇萱緩緩睜開了眼。
    入目所及，是她熟悉的床圍。
    “小姐，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熟悉的哭腔落入耳中，蘇萱慢半拍地側過臉，就瞧見跪在床邊滿眼是淚的明心。
    在她聲音落下的刹那，一群人湧了過來。
    “幺幺，幺幺醒了。”卜君荔雙眼紅腫，激動的又哭又笑，“月娘，月娘，你快給幺幺瞧瞧，看她如何了？”
    月夫人正擦眼角的淚，聞言忙應聲過來。
    明心也懂事地退到一邊。
    月夫人細心地給蘇萱檢查了一遍，鬆了口氣道：“已經退燒了。”
    “姨母……”
    蘇萱神情有些呆滯，嗓音也沙啞的厲害。
    月夫人聞言忙抓住了她的手，“怎麽了？幺幺，可是哪裏不舒服？你告訴姨母，姨母在這兒呢。”
    蘇萱輕輕搖頭，視線落在卜君荔身上，“是我做夢了嗎？我怎麽看見姨母和娘了。”
    隻一句，卜君荔的眼淚便忍不住。
    圍過來的侍女們也紛紛紅了眼。
    “沒有，不是夢。”
    卜君荔來到她身旁，愛撫的摸了摸她的頭。
    “娘親在這兒呢，幺幺不要怕，娘親在呢。”
    蘇萱像是沒能回神，神情茫然，反應遲鈍。
    她眨了眨眼，說：“娘，姨母，我餓了，我好餓。”
    月夫人聞言，眼淚一下子便湧了出來。
    她偏過頭，一邊用帕子擦眼角的淚，一邊對著侍女吩咐：“小姐餓了，快去，把小廚房裏燉著的燕窩端來。”
    卜君荔看著蘇萱，哽咽的說不出話。
    “娘，你別哭。”
    蘇萱緩緩抬起手，想要給卜君荔擦眼淚，可等揚起手時才發現，她手上裹了許多的白色紗布。
    她神情一怔，茫然地望著自己的手，神情困惑不解。
    這一幕落在卜君荔眼裏，更讓她難受自責。
    月夫人同樣難受，她輕輕抓著蘇萱的手腕，將她的手臂摁了下去。
    “沒什麽的，幺幺，就是受了一點兒傷，姨母一著急，包得厚了些。”
    蘇萱乖巧的點頭。
    卜君荔偷偷擦了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
    “幺幺睡了那麽久，口渴了吧？娘喂你喝點些水可好？”
    “好。”
    蘇萱應聲，乖得不像話，偏偏她臉色蒼白的厲害，整個人像是一碰就會碎的陶瓷娃娃。
    卜君荔心下刺痛，忍著眼淚讓人端來了溫水，又親自將蘇萱扶起，抱在懷裏給她喂水。
    月夫人則在一旁幫扶著。
    一杯水喝下，蘇萱好受了許多。
    “還喝嗎？”卜君荔小心翼翼地問。
    蘇萱輕輕搖了搖頭。
    卜君荔將茶杯遞給了一旁的明心。
    月夫人拿帕子給蘇萱擦了擦嘴角，問她：“是在躺會兒，還是坐一會兒，然後吃飯？”
    蘇萱想了好一會兒，方才道：“都好。”
    卜君荔聽著她有氣無力的聲音，心下越發難受，抱著她輕輕拍了拍，哄道：“那便坐著吧，老是躺著，也不好。”
    “嗯。”蘇萱再度點了點頭。
    很快，侍女便將燉好的燕窩粥送了進來。
    月夫人端著燕窩一勺一勺的給蘇萱喂，一碗燕窩粥喂完後，她問蘇萱：“可飽了？”
    蘇萱點了點頭。
    月夫人鬆了口氣，又叫人端來湯藥給蘇萱喂下。
    許是因為虛弱，蘇萱喝完湯藥後，沒多久，便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