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等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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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棠的爹娘和兄長,是在兩位長輩送兄長去學堂的途中,遇著土匪搶劫出的意外,至今三人的屍骨都還沒能找回來。
    這期間,每日都有過往與甘棠父母交好的長輩過府來寬慰甘棠。
    一門之外,她親耳聽到,素日裏對她慈眉善目的陳氏,以三兩銀子的成交價,要另一聲音粗嘎之人,黎明之時將她帶出城,遠遠賣到再也回不到帝都的地方去。
    甘府經逢家破人亡的災難,全府上下失了主心骨,從剛收到這個消息開始,就一片混亂。
    陳氏竟然做出背主之事,甘棠覺得荒唐至極。
    更令她震驚的是,陳氏提到了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人。
    因為甘家家主、主母和府上年少便已成名的小郎君驟然離世,整個甘府立時一片素縞,哀聲不絕。
    驢車的車板不像甘棠出行慣常用的馬車車板,鋪有軟和的毛毯,驢車車板上有許多木刺,甘棠一摔到車板上,上麵的木刺就剌傷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膚。
    以往甘棠受點皮毛傷都要向疼自己的爹娘兄長撒嬌求安慰,現今甘棠心存死誌,被劃傷的皮肉流了血,她也跟沒事人一樣。
    今夜天氣一直不錯,黎明時分,星空依舊熠熠生輝,風兒路過時也格外溫柔。
    但破篷布似乎和被它掩藏起來的秘密一樣羸弱不堪,那麽溫柔的風都讓它移位。
    乍然間,甘棠的裙角露出痕跡。
    駕車的漢子見狀,忙來牽破篷布,欲將甘棠再度遮嚴實。
    但他的動作在一把戟橫在他麵前時,戛然而止。
    執戟之人是個十五六歲,身形就見風流倜儻之資的少年郎。
    隻見他鳳眸微眯,儀態中透著一股淩然正氣的問,“車上是何人?”
    突遇此況,漢子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賠笑的眯了眼答,“回,回大人,是家中見不得人的女孩兒,我們要出城回她爺爺家,她年歲小熬不住便睡著了。”
    “嗬!”少年冷笑一聲,“你家倒是疼女孩兒,做老爹的一身麻布粗衣,做女兒的一身提花絲織綺衣。大膽刁民,還不說實話!”
    少年突然怒吼,話音剛落,破篷布也被他大力掀翻。
    一直處在黑暗中,神識昏昏沉沉的甘棠的容貌顯露出來。
    瞧見甘棠的臉,少年有一瞬吃驚,然後憤怒更甚。
    他原隻是因為兩人所著的衣服布料相差太大,有所懷疑,不想這漢子真的拐了人,拐的還是士族千金!
    神識模糊的甘棠廢了半天力,也看不清掀開破篷布的人的臉。
    她隻能聽到少年溫潤又堅定的悅耳聲音,氣勢全開的對那漢子說,“就你生的出這麽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大膽賊人,敢拐帶良家女子。”
    “楊升,給我把這賊人押起來,小爺——
    要他好看!”
    少年郎眉眼泛著冷意,要他好看幾個字仿佛是已經射到那漢子命門的冷箭,令漢子膽寒下跪求饒,但少年郎充耳不聞。
    隻像碰觸的是絕世珍品似的,疼惜的查看著與甘棠一身瓷白皮肉格格不入的傷。
    “妹妹呀,你在閆隆經了這麽一遭事,會怕這座城嗎?你若怕了,我可怎麽是好?”少年郎似笑非笑,眸光流轉間盡是顧盼神飛,自信張揚極了。
    那是將將成長的有些樣子的少年遇著自己過分喜愛的人時才會有的眼神。
    可惜,甘棠意識模糊,半點沒接收到這少年郎的情深繾綣。
    ……
    風驚了素色經絞羅帷幔,似是想趁機窺看一番那連睡相都娟好靜秀的標齡女子。
    女子緩緩睜開剪水雙瞳,在床上翻了幾次身,過了會兒,她幹脆做起身,屈膝靠在床桅邊。
    又夢到三年前那一夜發生的事了。
    甘棠自那日大膽的和外祖母稟了心事後,就一直在做這個夢。
    當年救下她之人,姓呂,單名一個循字。
    呂循身份貴重,乃當朝一等國公長子,世襲罔替國公爵位,當年寥寥幾麵,她都是喊他世子,從無逾矩僭越。
    雖禮數上無逾矩之處,可自甘棠孝期過,除了服,當年接了她來身邊教養疼愛的外祖母說起她的婚事時,她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人品高貴的男子。
    今年他十七歲了,尚未娶妻,便是親都不曾訂過,所以甘棠猶猶豫豫,不甘不脆的遲疑大半年後,與外祖母表明了自己藏在心底的女兒情絲。
    三年前,甘棠外祖一家得知女兒女婿,長外孫都橫死於人禍,僥幸活下來的外孫女兒還差點被府上奸邪之人賣到那醃臢地方,他們就把甘棠接到離帝都閆隆城有千裏遠的西川教養。
    甘棠雖是外孫女,但外祖一家氛圍極好,她在西川幾載,在外祖一家的嗬護下也漸漸走出幼年失怙的陰霾。
    在西川的時光愉快輕鬆,她也無知無覺的到了標梅之齡。
    旁的人家的女孩兒,在十四歲這個年紀,多數已經定下親事,而甘棠因為孝期,前幾年連外客都不多見,甘棠外祖母深怕將甘棠耽誤了,自甘棠除了服,就立刻招呼起甘棠的親事來。
    時下的女孩兒,哪能提自己的親事,若真提了,多是要被家中長輩責罵一番的。
    但外祖母十分包容甘棠,並未對甘棠有任何不滿,考慮幾天後,便派了人去閆隆打探消息。
    西川與閆隆遙隔千裏,派出去的人,都兩個月了,還未有半點音信傳來。
    對於甘棠這樣恪守禮教的大家閨秀來說,把自己的女兒情絲表露出來,已經讓她臉如火燒,再讓她去追問,她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若是以往,她還可以去找自己來西川後結識的手帕交,讓那個脾氣熱烈大方,性情豁達爽朗的少女給自己出出主意。
    可因為她親拒了小少女的哥哥,小少女已經不理她了。
    現在的甘棠,可謂心中情絲無從傾訴,腹裏徘徊不知歸路。
    她隻能等待,看著西川的草場從鬱鬱蔥青走向靡靡枯黃。
    再過兩個月,西川和閆隆都進入雪天封路時候,若想盼來那處的信,就得等到開春了。
    重陽時,閆隆那邊終於來信。
    外祖母私與甘棠說,那她記掛了三年的少年郎已經定親了。
    甘棠不知所措的恍了一下,怎麽會……
    定親了。
    不是說未曾定過親嗎?
    是瞧不上她,所以給的搪塞之言?
    那為何?
    甘棠神色如常的與自己外祖母請安辭去,然後急急回到自己的院子。
    入了她居住的正屋,她將伏侍自己的女侍趕了出去,然後拿出一個被她放在自己睡榻之側帶鎖的箱子。
    自有不能言說的心事以來,這箱子的鑰匙就一直被甘棠掛在脖子上,藏在層層羅裳之下。
    甘棠打開箱子,取出裏麵的三張紙條。
    在這路遙車慢的年代,收到一封來自千裏之外的信是很不容易的。
    但甘棠有三封。
    這是過往三年,每年初春,閆隆甘家使人給甘棠送吃穿玩用的東西時,夾在一個首飾盒裏送來的。
    甘棠從第一封信就知道,寫信之人的身份。
    前兩年,她隻讓甘家差事給堰國公府的千金遞答謝的話,今年才回寄了一封信出去。
    那封信寄出去後,甘棠就和自己外祖母坦白了心中情絲。
    她以為會等來一個好消息,哪怕這消息等的時間略長了些。
    若是郎君早有他心,何苦來撩撥小女子心弦?
    甘棠不解,實在不解。
    本來當初送大哥去學堂,她也是要去的,隻是她尚有女學堂的課業,爹娘不許她懈怠,不許她一道去,才使她得留一命。
    現在,都罷了罷了,讓萬事休吧。
    沉溺在悲傷中的甘棠,整個人都死氣沉沉的,不見生機。
    甘棠原以為甘家幾房是真的關心她這個英年早逝的兄長遺留下的孤女,沒想到,他們都是心懷鬼胎的虎狼。
    欺她弱質無辜,想趁如今她勢弱,將她甘家嫡係長房這一脈趕盡殺絕,然後霸占她這一房的萬貫家財。
    甘棠不甘心,麵帶恨意的扭動自己的身子,但她被捆的太結實,這幾日又水米未進,迷藥的藥勁兒也沒過,渾身無力,她根本掙紮不開。
    這種感覺令她絕望。
    她想就這麽死了也罷了。
    其中甘家其餘幾房來的更是勤快。
    陳氏說:“這事你給我辦的妥妥的,事成之後,府上二爺還有重賞。”
    那被陳氏交代拐帶甘棠出帝都的漢子推門進來,見甘棠像個破布娃娃似的,踹了甘棠兩腳,言辭粗鄙的威脅了她幾句,就躺在一旁的幹草堆和衣睡下。
    天色越發黑沉,愈近黎明,漢子又給甘棠強喂了一顆藥,然後將她扛上一輛破篷布驢車。
    不過,此刻對於她來說,闔府大亂還不是最危險的......
    她要被拐子賣了,才是丞待解決的要事!
    那如今唯一的甘氏嫡出血脈——
    隻有十歲出頭,平日裏又是被家裏嬌慣著長大的小娘子,甘棠也無法控製突來的危機。
    自得知父母兄長驟然離世的噩耗,甘棠失了主心骨,成日悲傷難抑,一概不理外界的事,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天。
    時值傍晚,與她有奶母情分的嬤嬤陳氏,遞給她一杯花茶,她原不想喝,但陳氏好說歹說,她才勉力飲了半杯,可半杯之後,她人就開始昏昏沉沉的,再有意識,就是她被捆在一間柴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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