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死無葬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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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沒有良好衛生條件下的我們,救下他們隻能是將他們死亡地點移動,移動到更靠近國境線的地方,可這有什麽用?
    在機場,我們有英國人的軍醫和衛生兵,可是在這裏我們隻有一個獸醫,唯一能幫他們做的處理就是喂食消炎藥,連用幹淨的水清洗他們傷口都做不到。
    陳餘扯住不辣的衣服:“不準去,扶起一個路倒,你就是下一個路倒。要是救他們,不出一個晚上我們三百人都得死,這些人已經沒救了。”
    有些屍體已經僵硬,有些則已經產生巨人觀,還有些進氣多、出氣少,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煎熬。陳餘瞬間麻木,看見這一幕時,即使見過被炮彈炸的腸穿肚爛的死屍,可是看見這些人,總有種大腦宕機的感覺。
    “長官,救救我們,我也是弗蘭人咧。”聽出不辣的湖南口音,傷員哀求道。
    “長官,求求你了······”
    草垛內,整整躺著二十幾個士兵。
    “唉~~~”
    彭水長長歎息一聲說:“左邊口袋有封信,兄弟你要是能回去,幫我寄給我爹娘。”
    “好。”
    取出彭水口袋中的信件,陳餘塞進行軍袋,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活著的都靠靠,不疼~~~”
    離開草垛,陳餘低頭不語。這有什麽辦法,我們不要命的打仗,我們不怕死,可是還是要死在這裏。我們的生命,我們的人,就是放置在某人書桌上的數字。
    這個數字很大,足有四萬萬之多,二十幾個人減去四萬萬,還有四萬萬。幾千人減四萬萬,幾萬人減去四萬萬,還有四萬萬,四萬萬!四萬萬!
    我們足有四萬萬之多,多到四萬萬人活在半幅版圖之上!從白山黑水,再到熱帶雨林,從婉轉嬌嫩的江南水鄉,轉眼到厚實熱情的黃土之地,從碧藍海洋,再到戈壁沙灘。
    如此廣袤的土地,卻連這二十個人的葬身之土都沒有!
    “嘭!”
    一聲悶響,一聲悶響,這悶響在國人耳邊敲打過無數次。
    搭聳著頭,陳餘走到營地。
    一聲悶響,所有人都站起身,熟稔的拿起身旁的武器,眼神慌張朝四處觀望。
    死啦死啦走來問:“怎麽回事?”
    “前麵帶不走的傷員,我給了他們一個手榴彈。”陳餘抬起頭說:“英國造,炸藥威力很足,不痛的。”
    聽見此言,死啦死啦便不做聲,揮手示意眾人無事發生。眾人繼續閉眼休息,繼續嚼裹餅幹,繼續暢想回到國內的景象。
    休息數小時後,我們重新整頓出發,活人帶著死人的怨恨,死人帶著活人的憐憫。活人朝北走,死人無處可去,也不知道緬甸的閻王殿收不收這群來自異國他鄉的小鬼。
    “排頭兵!排頭兵!”死啦死啦伸手隨意點著幾個人。
    “就你們幾個,排頭兵知道嗎?”
    陳餘適時的說:“別點了,點到的人有怨氣,還是讓哥幾個上。”
    “行。”
    死啦死啦環抱陳餘的肩膀:“我就佩服魚爺,打仗第一個,找死也是第一個。這才叫身先士卒,這才叫國之棟梁。”
    “不辣、迷龍、蛇屁股,你們仨跟著我。”
    迷龍手持開山刀說:“熊玩意兒,倒黴催的,我剛給你們開完路,這下又讓老子當排頭兵?”
    “魚爺,阿公我好愛你額,早晚得被你害死。”蛇屁股也抗議。
    不辣:“走嘞,長官話都不聽咧?”
    三個人一臉無奈,隻能跟著陳餘身後往前走。
    有前人開出的小道,這代表可能也會有日軍走過,這時候就得需要斥候和排頭兵。
    走在小道上,後麵的部隊離陳餘足有千米遠。一路小跑加上不走小道,專門往叢林裏鑽,迷龍、不辣、蛇屁股三人一路上罵個不停。
    推開一處遮擋視線的枝蔓,陳餘蹲下身,滿是汙泥的指甲蓋劃過一根被折斷的樹枝,樹下還有一枚掉落的子彈,是日本人的6.5毫米子彈。抬起頭往上看,樹幹上還有踩踏的痕跡,泥土已經幹了。
    “蹲那兒幹啥,走啊!”迷龍肩扛機槍,褲兜裏塞著幾個彈夾。
    陳餘拿起黃澄澄的子彈說:“前麵有日軍,這是他們斥候掉落下來的,樹上還有腳印。估計早上就發現我們,正設套等我們去鑽。”
    “日本人都被我們丟在屁股後麵,哪還有日本人?”
    “不是追我們的,而是追之前那支部隊的,追的太遠和大部隊失去聯絡,正蹲在附近等匯合。”
    “咋辦?”
    陳餘回首說:“他們早就發現我們卻不敢進攻,估計是沒多少人,想等我們進入伏擊圈後再利用地形打我們。一群不要命的狗東西,他們沒多少人,最多就一個步兵小隊。”
    “我去告訴死啦死啦那個團長,不要走辣,我們改道從旁邊繞過去好啦。”蛇屁股建議道。
    “恐怕不行,他們發現我們就一定會像狗皮膏藥粘著,拖緩我們的行軍速度,等大股日軍趕到之後合圍包抄,到時候我們都走不了。”
    “那怎麽辦?”
    陳餘吩咐道:“讓死啦死啦就地組織防禦,然後再帶一部分人繼續行軍,把日軍勾引過來。對麵能追到這裏,說明他們膽大妄為,沒有遇見有組織的抵抗,發現自己追的沒人後才停下。”
    “會死很多人的啦。”蛇屁股遲疑的說。
    “不打這一仗,死的人會更多,快去。”
    “看在同鄉的份上,幫老哥哥一個忙······”
    陳餘從不辣身上摘下一個手榴彈,彭水看見手榴彈後訕訕一笑,扯動臉上化膿的傷口異常恐怖。兩道清橫劃過耳邊,被排泄物包裹的眼皮跳動。
    “還有能救的嗎?”彭水嘶啞著喉嚨問,他問的是陳餘。
    昏迷中的彭水聽見有人說話,費力睜開眼睛扭動脖子。
    “誰?”
    陳餘蹲下身說:“是我,禪達江邊的那個上尉。”
    “哦。”彭水虛弱的點點頭:“你也來啦,兄弟。”
    “來啦。”
    “咳咳咳!!!”
    “我不想死。”
    “救不了。”
    很無奈,這是陳餘說出最為肯定的話。救不了,一個都救不了,這群死了的、沒死的,他一個都救不了。
    “我要回家···”
    陳餘發現了一個熟人,當初在禪達有過一麵之緣的彭水,此時的他渾身發抖,整個人都在昏迷。彭水臉上被什麽劃了個口子,傷口已經發炎出膿,臉上都是黑色的病態。
    有活著的傷員發現有人,伸出手哀求著。
    “兄弟,救救我,救救我~~~”
    “我的個乖乖嘞。”不辣爬上陡坡看見草垛內的傷員。
    “我去叫獸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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