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天下文章,一入朝堂,便是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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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若真心想反擊,便該明白,最先失去的,並非棋盤,而是你們心中的判斷。”
    三位才子站在原地,臉色微變,眼中卻閃爍著幾分不甘和忿怒。
    沈昊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開口:“你贏了,太子。我們確實未能看透你的心思。”
    “不過……”陸謹突然一笑,“你以為這場局就此結束嗎?”
    朱標眼神一凜,目光掃過三人:“你們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劉寅沒有開口,他隻是看著朱標,眼中充滿了深意。
    “你們的意圖,我早已了解。”
    朱標的目光堅定不移,“但你們所圖之事,已不再是棋局之上。你們若有別的心思,那便請拿出你們真正的‘劍’來。”
    三人陷入了沉默,似乎已經意識到自己處於一個極為微妙的局麵。
    他們原本以為能夠以智謀撼動太子的心誌,結果卻發現自己早已被巧妙地引導進了死局。
    “若你們真的願意放下虛榮與鬥爭,便可退一步,退回到真正的局麵之中。”
    朱標淡然說道,“這場棋局,我願意結束,留給你們一條生路。但若你們繼續執迷不悟,最終隻會落得個自取滅亡的下場。”
    沈昊、陸謹和劉寅默然不語,三人對視一眼,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
    最終,沈昊深深歎了一口氣:“太子,勝負已分。我們輸了。”
    “勝負並不重要。”朱標微微一笑,
    “最重要的是,能否從這場棋局中學到真正的東西。”
    他目光掃過三人,語氣堅定:“你們,仍有機會。”
    “你們若願意,我願意給你們一個機會,成為我朝的棟梁。”
    朱標的聲音不急不緩,沉穩而堅定。
    沈昊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太子,今日之局,確實讓我受益匪淺。我願意,放下過去的一切,隨太子一同共謀大業。”
    陸謹和劉寅也相繼點頭,表示願意投身其中。
    朱標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欣慰,他微微一笑。
    涼亭內的氣氛逐漸緩和,沈昊、陸謹、劉寅三人終於收起了往日的鋒芒,眉頭鬆開,似乎在這場博弈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朱瀚站在遠處的廊下,眼神依舊未曾從那些棋局的細節中移開。
    他緩緩抬頭,望向朱標:“這場戲,你雖然勝出,但局勢仍舊複雜。”
    朱標回過頭,微微一笑:“皇叔的意思是?”
    “太子雖然已經掌握了三位才子的心態,牢牢把握了局麵,但我們不能忽視的,是朝堂之外的局勢。”
    朱瀚的眼神變得深邃,“沈昊、陸謹、劉寅,他們並非簡單的棋子,背後各有盤算。”
    “我明白。”朱標輕輕點頭,
    “但這些人,最終不過是為我所用。若他們真能為我所用,便可助我完成更多的布局。”
    “你已經做到這一點。”
    朱瀚輕聲道,“但真正的挑戰,未必在這些人之間。”
    “皇叔的意思是……”
    朱標眉頭微蹙,心中似乎已經開始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安。
    “在你身邊。”朱瀚的聲音低沉,
    “你所看不見的,可能正是你身邊的那些‘潛流’。”
    朱標沉默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難道說……有人在暗中操控這局?”
    朱瀚並未立即回答,隻是輕輕拍了拍朱標的肩膀:“真正的挑戰,將會從你身邊的人開始。”
    “身邊的人?”
    朱標的眉頭一挑,似乎有所領悟,“難道……是內閣中的某些人?”
    朱瀚點了點頭:“不僅僅是內閣。或許你還未察覺,朝中某些勢力已經在暗中與外敵勾結,意圖對你發動衝擊。”
    朱標的心中一陣震動:“外敵?”
    “我暫時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我能感覺到,風頭不對。”
    朱瀚深深看著朱標,“太子,‘藏鋒’並非隻是藏心中的劍,更要警覺周圍的隱患。”
    “我明白了。”
    朱標的眼中閃過一抹堅定,
    “即便是背後的敵人,也無法影響我前行的步伐。皇叔所說的,我會加以留心。”
    兩人沉默片刻,氣氛逐漸安靜下來。
    夜深,宮燈搖曳,長樂宮前庭寂靜無聲。
    朱瀚獨自立在湖邊,手中搖著一柄白骨扇,湖麵上映著他的影子,顯得沉靜而深遠。
    今日京中傳來密報,北市書肆竟出現一批匿名評書,私下流傳一段“太子藏鋒,震懾文林”的說書本子。
    有人說三才子俯首於太子門下,有人說太子心機深沉,城府極深。
    話雖不惡,然一經傳開,便有攪渾朝局之嫌。
    “這不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而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風聲。”
    朱瀚收了扇子,轉身望向朱標已閉門謝客的昭德殿,眼中精芒一閃。
    耳邊響起一陣輕快的步聲,正是他身邊心腹韓重。
    韓重略顯疲態,卻仍快步走上前,低聲稟道:“王爺,您猜得不錯,那書本出自內務坊一名校書郎之手,背後似有吏部某人授意。”
    朱瀚挑了挑眉:“吏部?這等無聊手段,是哪個還坐不住了?”
    “是都給事中錢文達,他一貫自詡道學高人,近日聽聞太子廣攬人傑,恐生疏遠之憂,便從文人下手,借評書諷刺,意圖激起士林警覺。”
    朱瀚輕笑一聲:“這錢文達是個讀書人,怎的心思比街市潑皮還肮髒幾分?可笑得緊。”
    韓重頓了頓,又道:“但屬下查到,錢文達近日頻繁往來於兵馬司密室,與幾位軍中官員暗會。那幾人,乃是建文營舊部。”
    朱瀚聞言神色微凝,腳下稍移,望著波光瀲灩的湖麵冷聲道:“這些人,還在打朱標的主意?也不看看如今是誰在掌天子心頭。”
    韓重低頭:“王爺,需不需我們動手震一震?”
    朱瀚不語,沉吟良久:“不必。敲山震虎,未到時候。錢文達,不過是試探太子底線。我們若動,他反而躲了。倒是……可以引他更進一步。”
    韓重一怔,隨即露出會意之色:“王爺是想設局?”
    “錢文達自詡清流,那便給他一場‘清議’。”
    朱瀚笑意輕淡,眼神卻銳利如鷹,
    “讓他以為自己已站在製衡太子的前沿位置,給他人脈、給他書局、給他講席……看他能召集多少清流。”
    “然後?”韓重眼中閃過一絲興奮。
    朱瀚緩緩吐出一句:“待他成勢之日,便是一網打盡之時。”
    而昭德殿內,朱標卻已夜不能寐。
    燈下案牘堆迭,他眉目緊鎖,雙手交叉倚在案前。
    他方才讀完一篇來報,說的是三省六部近月之間異動頻繁,吏部、戶部、禮部三司頻繁更調人手。
    雖表麵皆按律例更換,卻總令人心生狐疑。
    “皇叔果然說得不錯。”他低聲喃喃,“這些人……盯得緊呢。”
    殿門外傳來一道輕敲,朱標抬頭:“進。”
    門掀而起,來人是太子近侍魏良才。魏良才行禮:“殿下,沈昊求見。”
    朱標一怔:“他不是回書院去了?”
    “他說有急事。”
    朱標微微點頭:“宣他進來。”
    片刻後,沈昊疾步而入,臉色微微發白,拱手道:“殿下,有要事稟告。”
    “你說。”
    沈昊低聲道:“今夜有人潛入我書舍,偷取了我與陸謹、劉寅往來文稿,且……其中一封草稿內容涉及對‘藏鋒宴’的分析。”
    朱標眸光微閃:“你是說,有人故意想借此栽贓你等,說你等意圖揣摩太子心思,暗藏鋒芒?”
    沈昊咬牙點頭:“是。我原以為三人各抒所感,聊作反思,卻不料有人早有安排。”
    朱標眯起眼:“你懷疑是誰?”
    “錢文達。”沈昊道,“他向來排斥我們這些後起之秀,近日又屢次與書院老儒密議,極可能是他暗中鼓動人手行此之舉。”
    朱標起身,走到殿窗前,負手長歎:“這些人,看似無害,實則老謀深算。”
    沈昊躬身:“殿下可要清理門戶?”
    “不急。”朱標眼神轉冷,“錢文達之流,不過腐葉,我們需要的是一場東風。”
    “東風?”
    朱標回身,一字一句:“東風起時,自然吹落腐枝爛葉。”
    他頓了頓,又道:“沈昊,你去傳話陸謹、劉寅。明日我將在清和堂設‘讀政之議’,邀請清流諸儒前來,我要他們當眾答我一題——文臣立朝,先立何本?”
    沈昊眼神一亮:“殿下妙計!此言一出,清流若不敢答,失清名;若妄自抨擊,露猙獰。”
    朱標緩緩點頭:“此戰不以兵戈為鋒,而以言辭為刃。”
    次日,清和堂之上,香爐輕煙嫋嫋,殿內坐滿京中名士與內閣清要之臣。
    朱標一襲素衣,坐於上首,神色平靜,卻自有一股威嚴。
    “諸位。”他開口,
    “我太子於政道之初,廣納群賢,求教於士,願以百家之聲佐國家大業。然近有傳言,言我獨斷,恃權專擅。”
    一陣低語。
    朱標抬手,眾聲即止。
    “今設一題。”他微笑道,“文臣立朝,立何為本?”
    一時間,眾儒麵麵相覷。
    錢文達欲起,卻又按下,眼中暗潮翻湧。
    他本以為今日是批評太子的良機,哪知太子竟反客為主。
    忽有一人站起,是一老儒,名韓敬之,曆朝老臣,素有清譽。
    “回殿下,此題雖淺,卻暗藏深意。老夫愚見,文臣之本,立於忠。”
    朱標微微一笑:“何謂忠?”
    韓敬之正色:“忠者,為君分憂,為民立德。若隻忠於權位而忘國家,便是阿諛;若隻忠於民情而忘法度,便是亂臣。”
    朱標拱手:“韓老所言,正合太子之意。”
    眾人齊聲稱是。
    錢文達臉色大變。
    朱標眼神銳利如刀:“若有人假‘忠’之名,實則結黨營私,挑撥君臣,意欲操弄朝綱,此人當如何處之?”
    眾人一片沉默。
    朱標聲音清朗,卻含威如雷:“此人,不忠、不智、不義、不法。”
    他頓了頓,目光掃向在場每一位清流之士:“願諸君謹記,清議者,清風也;不可為濁水所染。”
    天光微曦,京師依舊籠罩在昨夜未散的微寒之氣中。
    晨鍾響徹宮闕,宮城內卻是少有的沉寂,似有暴風將至前的寧靜。
    昭德殿內,朱標披著淡青色錦袍,獨坐窗前,麵前攤開著一卷尚未批閱的奏章,眼神卻落在窗外那片剛染晨露的竹林中。
    “殿下,”魏良才輕步入內,低聲回稟,
    “錢文達昨夜急召書院三名講士,意圖起草《勸諫太子疏》,欲由士林百人聯名上呈陛下,言殿下行事霸斷,疏遠賢士。”
    朱標聞言,神色如常,反而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終於按耐不住了。以為結黨可以挾士成聲?”
    他抬眼看向魏良才:“那他們的《疏》可寫完了?”
    “尚未。”魏良才低聲道,
    “屬下已經派人送了一批新資料給他們,包括沈昊三人對藏鋒宴的記述初稿、陸謹在翰林院的議政文稿,還有幾份太子府近月的人事調令。”
    朱標輕輕一哂,淡淡開口:“好,給他們多些筆墨,讓他們寫個痛快。”
    魏良才一怔:“殿下這是……讓他們自陷泥淖?”
    “天下文章,一入朝堂,便是利器。”
    朱標目光深邃,“他們若真敢將那份‘勸諫疏’呈於父皇案前,我自有對策;若不敢,那我太子之名,便如北辰照耀萬士,誰還敢輕議我行事?”
    魏良才躬身應是,轉身欲退,朱標忽又道:“你讓韓重傳話皇叔,就說,我已請得‘鳳棲書院’山長王鶴之,明日赴太子府相見。”
    魏良才怔住:“那位王山長?數十年不出山的清議領袖?”
    “正是。”朱標緩緩起身,負手踱步,
    “要讓士林安,我需得王鶴之出麵。而他,不會為錢文達出山,隻會為真正能領萬士之人出山。”
    與此同時,朱瀚坐於東苑竹閣,正在與一位年約五旬的儒者對弈。
    此人鶴發童顏,目若朗星,衣衫樸素,舉止溫文。
    正是朱標所言的王鶴之。
    “王山長,聽聞鳳棲書院新得弟子百餘,皆從天下四方而來,尤以關中、山東之才居多,想必山長之名,已遠播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