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緣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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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山腳下那間低矮的小屋內,一隻有著火紅皮毛的靈狐正從睡夢中醒來。
它睜開眼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輕撫自己的柔順毛發。
抬頭間,他突然發現了什麽,腳尖踩過這處倒伏的草葉,隻那麽一縱身,身影便悄無聲息地隱入了山間彌漫的雲霧。
高聳入雲的靈台山在柔潤的白月光下,升起一層淺白縹緲的雲霧。一道淺色的身影從雲霧中飄然而出,輕輕巧巧地落在山腳一間低矮的小屋旁。
很快,曙光微露,林澗淙淙。
靈台山褪去夜間漫於天地間的霧氣,變成一幅濃綠淡碧的水墨畫,它在這天地間已靜默地佇立萬餘年了,這萬餘年,恬靜得如不在人間確實不在人間,它在仙界。
萬物寂靜,滿天星辰如綴。
長尾一甩,玲瓏的狐足淩空虛點,它輕巧地躍下床席,倏忽間衝到院中。
抬頭看,院落上空一層淡淡的淺藍,那是結界的顏色。
曾經它布置的都是無色結界,連它自己也看不見,結完後總要用手摸一遍才能安心。不過第二日醒來時總能見著有撞暈的鳥雀落在界邊,現成的不勞而獲,令它樂不可支。隻是有次被路過的無境上仙看到,他默默地站在院外,眼裏平靜卻無聲的譴責將它逼得無處可逃。鳥雀在它手裏捂了冷了又熱,終未成咽。
後來,它當著無境上仙的麵,將結界改成淺藍,既不遮了光,又能讓那些眼光不怎麽靈敏的來往鳥兒及時發現,免得再一頭撞上。上仙才點點頭,轉身離開。
此時,結界仍在。可是院裏的樹上,確有兩隻鮮嫩的知更鳥蹦來跳去。
結界外,正是那高大不見全貌的靈台山。
山腰上白色的雲霧慢慢地翻滾著,靈浮宮朱紅色的圍牆在雲霧後時隱時現,頗有些你想看時看不見,不想看時卻又現的傲驕勁。就像裏邊的主人一樣,它不想看見他時,他站在五尺外看它,此時,它想看見他,他卻躲在這深宮高牆背後,任它在心裏千呼萬喚,也不出來。
靈狐默默想著,那位無境上仙,此時他在做什麽呢?
叮。
靈浮宮的銅鈴似被它探尋的目光打動,嚶嚀一聲,和著樹間的鳥鳴:哎,你聽見了嗎?
它聽見了。
它在自己布下的淺藍結界裏,聽到了它們的聲音。
哪裏出了問題呢?靈狐百思不得其解,仰頭四顧,淺藍的結界在碧藍的天際下,幾乎融成一體。
它皺皺眉頭,一伸手,淺藍褪去,粉紫漫過,院內像是下起了漫漫花雨,連著它的小爪爪也鋪上了一層美麗的粉紫色。
它仰著頭,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
結界的頂上,一大片的粉紫中露出一塊碗口大的碧藍,那是天空的顏色。顯然那裏破了一個洞,就是這個洞,讓鳥雀飛了進來,也讓靈浮宮上的銅鈴聲,和著輕風,一並鑽到院裏。
涼意順著靈狐的脊背慢慢溜到尾尖,它不曾在意,自己的尾尖已經指向了院子正中央的石鼎。
那石鼎裏,存的是已修煉了八百年的靈丹,這靈丹,可助它增長靈力、延年益壽。再修兩百年,它便能變化人形、遊戲人間。
可昨晚的結界壞了,這靈丹......
它慢慢走過去,細長的爪子伸入丹鼎......一瞬間,毛發直豎、冷汗直流。它不信似的,爪子又迅速來回撈了兩下。
所撈之處,空空如也。
靈丹真的不見了!
這不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它隻是在做夢!靈狐漆黑的掌心“啪”地甩上自己的小臉,生疼生疼。
不是夢!
它的靈丹,修煉了八百年的靈丹,真的不見了!
嗷!
一道火紅的細長影子穿過濃綠的林間,直向山腰上的靈浮宮而去。
“該來的,還是來了。”昨夜出現在山腳下的那個年青人歎了一口氣,隨手翻了一頁麵前的書冊。
他此時正坐在偌大靈浮宮的某個偏殿中,仍穿著那身寬大柔軟的長衫,他的腳上,已經穿了一雙輕便的軟麵短靴。
輕巧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便到了殿外。
“無境上仙!無境上仙!我的靈丹被偷了!”靈狐跌跌撞撞地撲到跟前,焦急的氣息幾乎吹起他手中的書頁。
無境上仙淡淡地瞥它一眼,又將視線轉回書頁。他當然知道此事。他昨夜夢中驚起,發現靈台山竟有偷竊之事,鞋都來不及穿就下山追賊了。
不過,它越急,他越不能急。急也急不來,倒失了神仙的風采。
果然,他穩如泰山的模樣,將靈狐也漸漸晾成一座小泰山。
靈狐偷偷地抬眼打量他。看著看著,才剛安靜的心髒又撲通通地亂跳起來,小爪子按了按胸口,想讓亂跳的心髒安靜,卻是徒勞無功。
無境上仙不是靈台山第一任駐守神仙,以往在此地的神仙們,個個都是天人之姿。可不知為何,它此時偏偏對他動了心。他明明溫潤如玉,卻又隱現鋒芒,他明明英氣逼人,卻又唇帶桃花,他明明不在看它,卻又似無處不在留意它。
隻這麽和他呆在一處片刻,便似開始了萬千年的愛戀。
時間安安靜靜地過去。
大約外頭有一片葉子落了,葉子在地上滾動,發出細細碎碎的聲音。無境上仙回過神來,終於抬起頭看著靈狐,懶懶地問道:“怎麽了?”
靈狐立即應道:“上仙,我煉了八百年的靈丹昨晚被偷了。”
“哦。”
無境上仙的回應很是寡淡。他的眉眼裏帶著幾絲淡淡的無奈與哀愁,似乎這件事令他有些悲傷,卻又無計可施。
他放下書冊,站起身慢慢踱著步。
靈狐偷眼看他,覺著他走路的樣子真好看。細碎的日光鑽進屋子,溫柔地落在他的眉梢眼尾,偏偏他似乎在盤算著什麽,眼神有些嚴肅,冷冽得不知風情,卻更讓它忍不住追逐他的身影。
身影漸近,直至半爿細袍停在它的眼前,久久不動。
它抬眼望他,他正安靜地低頭看著它,清峻的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
“上仙?”它不知他是何意,探詢著問了一句。
他卻不說話,隻是抬手指指它的嘴。
它的嘴怎麽了?靈狐一楞。
吸溜。
哦,原來口水流下來了。
真是不好意思,竟對著無境上仙流口水了。它發誓,它沒有想吃了他的意思。
等它抹幹淨尖尖的小嘴,無境上仙才問了一句:“可以重新煉麽?”
啾啾,屋外有鳥雀鳴叫聲,清脆好聽。
它們已經叫了一大早了,真個是“春眠不知曉,處處聞啼鳥”。可是此間應是“夜來不聞風雨聲,花落泥間知多少”,因為昨晚安睡之前,它已照例布下結界。
結界會將整個院落與屋子牢牢罩住,與外隔絕,可這鳥雀的鳴聲似乎就在院中。它們如何進得來?
不過也不打緊。它抱起長尾“吐”的一口,頗有信心地將長尾鋪在床上,用一塊顏色參差不齊的瑪瑙梳像刮魚鱗似的,上下梳理了數遍。倒是順了許多,卻仍有幾處狐毛微微翹著,顯得仍有些不太服氣。這脾性,跟它的主人差不多。
主人自然也是不服氣,小樣的,還治不了你了?
它抱起長尾就啃,哦不,就舔,舌頭上的倒刺根根分明,像是無數把鐵梳湊一起,和著它的唾液,雷厲風行地梳過每一根狐毛。它似乎聽見了狐毛們的哀嚎與服軟,心中升起一股得意。
突然,它的整個身子僵住了,抱著長尾,一動不動。
許久,它的耳朵微微動了一下。靈狐慢慢轉過頭來,褐亮的長杏仁般的眼裏充滿愕然。
昨晚睡得有點沉,原本根根分明、泛著光澤的狐毛被壓得有些變了形,尤其那蓬鬆如傘的長尾,此時糟塌塌的,像被自己在睡夢裏啃咬過一般,怎麽也撫不順。
山腰間高大宏偉的靈浮宮裏,住著一位深居簡出的無境上仙,他有著一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清冷與神秘。
莫不是自己昨晚忘了?那......
一絲焦灼慢慢從靈狐的心裏升起,它不自覺地又舔了兩口長尾,才鬆開爪子。已經顯出蓬鬆形狀的長尾轟然落下,順便將軟草織成的細席撣得一塵不染、四平八穩。
他卻不以為意,望了一眼小院子,又眼神警覺地向四周掃視。
他的模樣,看起來是個二十來歲的年青人,形似杏核的眼睛黑白分明,清亮透澈,鼻子挺直秀氣,嘴唇也生得好看,微微一翹便像桃花似的,這桃花漫天遍野地要飄到看的人心裏。一身淺白的寬袍用了最細最軟的布料,勾勒得他身量修長,偏偏還赤著一雙腳,顯得隨意而瀟灑。
那小屋帶了一個不大的院子,院子裏一顆歪脖子樹,一隻小小的石鼎。
它的屋頂,也不過到這人的腰間。
隻是他的手,卻帶了一絲殺氣。
一把閃著冷光的長劍握在他修長的手中,直垂而下,沾染的雲霧化成夜露,緩緩從劍尖落下,落在一片被壓伏倒地的草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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