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早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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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內心深處悄沒聲息地伸出了一隻觸角,直接放置在了變幻莫測、風雲湧動的大時代中。
    那種歲月變遷的磅礴曆史感席卷而來,讓觸角顫栗不已。
    就算是再枯燥的劇情,再無趣的台詞,他都得鑽研出花來。
    這段長達七分鍾的表演,一共要說1300多字的台詞。
    更何況,從三分半鍾起。
    也就是徐橫舟說出的這句台詞,不管是在當時讀到劇本時,還是在此刻聽到徐橫舟說出時,一下子就擊中了他的心靈。
    陳建賓聽到徐橫舟說出這句台詞,一下子就回到了自己表演《二十四城記》宋衛東的那一刻。
    但有些時候你看的是一種感覺。
    前三分半鍾下來,徐橫舟通過自己平實但又真實的表演,讓現場的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忽略掉了徐橫舟此時的裝扮,以及他那張過分年輕的麵容。
    反而是通過徐橫舟前幾分鍾台詞中對自己的自述,描繪出了一個生在工廠、長在工廠,以工廠為家的大廠子弟的形象。
    徐橫舟用自述的口吻說出來的那段人生是他自己的,卻又好像不隻是他自己的。
    眾人發現徐橫舟說完那句讓人感到震撼的台詞之後,整個人的表演狀態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上一刻還是歎息中帶著沉重。
    下一刻,身體微微搖動。
    臉上帶著春暖花開的笑意:
    “我也是早戀。”
    也——這個字很妙。
    就像他能那麽快地從偉人去世的情緒中脫離出來,提及自己青春懵懂的早戀美好。
    也應當是能夠快速地從廠子被轉讓,這件讓人感到有些傷懷、不安的事情中脫離出來,回顧一下過去的大好春光,憧憬一下未來的錦繡前程。
    徐橫舟舔了舔嘴唇:“早戀啊,這個早戀,16歲,是16歲,我當時上高二。”
    想了想,說是早戀,好像又不是早戀。
    “我們這個啊,高中是兩年製,就是上兩年就畢業,在高二畢業啊,畢業的時候談了個朋友。”
    “他們家呢,是東北啊,也是從這個東北過來的,然後畢業的時候就考上了這個西南醫大,當時呢,我也是想考的,但是我的家人反對。”
    徐橫舟努力咽了下口水,清了清嗓子:
    “這個反對啊,主要是我們當時,我們這個廠各方麵的福利待遇都特別好,家裏人啊,就是說你要是考上了這個大學,那你畢業要是給分配到別的地方,那怎麽辦?”
    他用食指在桌麵用力地點了兩下:“就非要讓我留在廠裏,就是頂我爸的那個班。”
    徐橫舟睜了睜眼睛,把眼皮抻開些。
    “學技術,技術吃香嘛。”
    “當時。”
    “我就留在我們廠裏了。”
    他說著說著又點了點紅漆台麵:“當時我們廠真的,不錯。”
    “你看就78年,就咱們對外打的那場反擊戰的時候。軍需品的需求量特別大,咱們廠子不停地有訂單下來。但是這過幾天就不行了,廠子的效益越來越差,就是這個時候女方的家裏看這情況就不同意他們家女兒再跟我來往了。”
    徐橫舟撓一撓腦門:“我印象比較深的,就是有一天,她跟我分手那天,我在滑旱冰,嗯,她來找我,就是在冰場嘛,周圍不是有那種網子嗎?就是鐵絲的那種網子。”
    他邊說邊比劃:“這鐵絲網不是有洞嗎?她拿著冰棍就站在外頭,我站在裏頭。然後她就給我吃那冰棍,我就在那吃,她就喂我,完了吃了兩口,她就跟我說——”
    “她說什麽呢,她說咱們太年輕,感情呢不成熟。”
    “我一聽就明白了,完了呢我就接著她的話往下說,我說要不咱們就分手吧!”
    “她立刻就接茬,說,這可是你提出來的。”
    徐橫舟露出一個笑,苦不苦甜不甜的:“哈,她反過來說,這是你提出來的。我說對對對,我提出來的,然後她就走了。”
    說到這。
    徐橫舟腦海中一直追逐著的靈光,又閃了一下。
    他問鏡頭後的導演:“你猜我發現了什麽?”
    賈章軻摸不透徐橫舟會說什麽,但他很期待:“什麽?”
    徐橫舟就樂嗬:“我發現這段時間衛視上重播的《血凝》,就是山口百惠演的那個,特別有名的杏子頭,她頭也不回的,轉身走的時候就是這個發型。然後吧,我老婆,就是材料科的哈,她就特別愛看重播的《血凝》,我呢,也跟著看。”
    他臉上帶著自我調侃的笑,直直地望向鏡頭:“我吧,雖然早戀了,但也沒能早結婚;可這雖然吧,早戀失敗了,但也娶上了挺好的老婆。”
    表演就此結束。
    賈章軻好長時間沒能言語。
    現場的掌聲卻響得很熱烈!
    掌聲停歇時,賈章軻導演才出聲,問徐橫舟:“農民的氣質你能演出來嗎?”
    這麽說吧,徐橫舟一開始的台詞說的也算有圈有點,但是現實條件環境擺在這,又沒有換裝,也沒化妝,場地也不行,怎麽都很難讓人有代入感。
    更何況,這還是一段紀實的偽紀錄片表演片段。
    可就從徐橫舟直接越過鏡頭,給鏡頭後導演遞煙的那一刻起,陳建賓就覺得神了。
    如果沒有前半段的枯燥鋪墊,那麽這句台詞再如何震撼心靈,都是無法被感受到的。
    所以說,徐橫舟前麵三分半鍾的表演就顯得至關重要了。
    原本,陳建賓一開始看熱鬧中其實帶著些審視態度在。
    畢竟徐橫舟穿著一身不合時宜的古裝,頂著一張小白俊臉,去演一個年近中年的工廠副主任。
    無論從哪方麵考慮,都挺離譜的。
    而對於這一整段表演來說,前麵那一大段冗長的長達三分半鍾的自述,就是用來靜待觸角慢慢鑽出、小心試探的。
    瞬間就和導演和這部電影產生了一種情感上的共鳴。
    說到廠子和外界之間唯一的聯係是打架時,那種硬生生要等著鏡頭或者導演來追問的蠻橫態度,也是讓他眼前一亮。
    有的時候你看一段表演,看的是人。
    他都能夠想象得到,觀影者在看到這段長達七分鍾的表演的前半段時,一定是越看越無聊,可能不到一分鍾就會失去興趣。
    誰樂意聽你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人回憶自己的童年?
    在陳建賓剛剛拿到劇本的時候,隨意掃下台詞,就發現前麵有一半對他而言都是廢話。
    或者說,在任何一部電影作品當中,這種毫無意義的大段回憶性質的長篇累贅的台詞都是廢話。
    這對觀眾來說,和聽自己家裏那些老一輩,天天重複自己年輕時候的光輝曆史有什麽區別?
    可他畢竟是專業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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