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在！”
    徐橫舟喘出一口長氣：“莫要責難那醫官了，他已是盡力。”
    呈現油盡燈枯之象，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一睡不醒。
    可若日後司馬懿翅膀長硬，他曹操又……
    陳建賓立刻急呼：“好好好，你說的我都知道了，奉孝，你不要再說話了。”
    他雙手緊緊地握住徐橫舟的手，轉頭望向門外，開口就要喊醫官進來。
    如今，他曹操在世，當然有這個自信壓製司馬懿。
    他不喜聽到郭嘉在此刻說身後事：“我有的是好酒，要天天與奉孝飲！”
    說到這裏，他就算知道自己再如何喊醫官前來，郭嘉痊愈的可能性都很微渺，可他還是想要做一些什麽，衝著門外大喊：
    “去！把我的醫官請來！”
    徐橫舟的視線卻根本沒有看向門外，反而一直放在曹操身上。
    按照劇本上設置的情節，此時他就可以直接閉眼斷氣了。
    可就在徐橫舟打算這麽演的時候。
    琴音劃破天際，從遠處飛來。
    這熟悉的曲調——
    是廣陵散。
    徐橫舟瞬間想到吳景妍說的，導演安排她接著“郭嘉含淚留遺言”這場戲往下演“柳兒泣血廣陵散”。
    可“柳兒泣血廣陵散”這一段戲不得等他飾演的郭嘉去世了，才開始接上嗎？
    這麽突然地就開始演了？
    他郭嘉可還沒死呢！
    沒死就得做反應。
    這把“柳兒泣血廣陵散”這一場戲給調前了演，到底為難的是吳景妍還是他徐橫舟呀？
    導演高希目不轉睛地盯著監視器。
    他倒也不是刻意為難徐橫舟。
    但剛才看到徐橫舟演得如此入情，導演高希卻總是覺得這場戲的情緒還不夠，還沒有達到他想要的頂點。
    君臣之間的訣別，雖然也讓人感動。
    可世間最淒美的、最能夠打動人心的訣別，卻是在於男女之間。
    導演高希想到這，立刻讓人播放之前徐橫舟彈曲時錄製下來的廣陵散。
    與此同時，也讓副導演帶著吳景妍去相隔五米外的另一間屋子裏進行拍攝。
    他要讓這兩場戲同時進行！
    徐橫舟第一時間聽出來廣陵散的調子，然後馬上就察覺出這首曲子還是自己彈的……
    這讓他怎麽能有代入感？
    這些念頭在片刻發生，又在片刻熄滅。
    徐橫舟把注意力放到這首曲子所表達的情感中去。
    怨恨淒感處，曲調淒清；
    雷霆風雨時，怫鬱慷慨；
    最後匯聚成了戈矛縱橫之氣勢。
    這首曲子在當今世上除了自己之外，也隻有柳兒能奏出來了。
    可眼下聽到的這首曲子，即是柳兒所奏，卻又不是她所奏。
    柳兒雖然養在深閨，自身氣質卻蘊含中正平和之氣。
    彈奏的曲子無論原曲想要表達何種激烈情緒，被柳兒一彈奏卻總是呈現出一副春風化雨的景象來。
    郭嘉第一次聽柳兒彈奏廣陵散時，根本就沒有聽出來那是廣陵散。
    柳兒雖然十數年習琴不綴，卻總是隻能彈其曲，不能奏其意。
    這次的廣陵散卻完全不同。
    曲在。
    意在。
    但這意，卻不是柳兒的意，而是他郭嘉的意。
    柳兒是在仿他郭嘉的意彈奏此曲。
    郭嘉聽沒有從琴曲中聽到一絲半點柳兒的意。
    但他卻懂了。
    徐橫舟眼中的光散了又聚，緩緩地又即將散去，臉上的笑意卻變得輕鬆：
    “主公，你聽，是廣陵散。嘉說起過要將此曲彈奏，獻於主公，如今卻是不能了。”
    陳建斌聽了半曲，又見徐橫舟這個反應，也早就意識到這是導演搞突擊新加的一場戲，立刻興致極高注，意力高度集中。徐橫舟這麽說，他便側耳凝聽，微微點頭：
    “這就是廣陵散嗎？”
    徐橫舟語氣散亂，但卻意外悠然：
    “然。”
    陳建斌微微歎息：“來日方長，嘉總能奏與操聽。”
    徐橫舟聽到曹操歎息，臉上笑容卻更甚，甚至還帶著一些風流意氣。
    他斜睨一眼曹操，忽然神情得意，口吻炫耀：
    “這曲子是佳人彈奏給嘉的。”
    陳建賓聽到徐橫舟這麽說，瞬間愕然，但轉而又失笑起來，越笑越大聲。
    “哈哈哈，我說奉孝啊，奉孝你這，哈哈哈哈……”
    徐橫舟聽到陳建賓笑，也跟著笑，越笑越大聲，隨著琴曲越發激烈，他笑得咳嗽起來，但還是不管不顧。
    直到笑不動了，才漸漸收斂了表情。
    又是一聲歎息：“佳人與仙曲都有了，可惜不能佐美酒啊！”
    陳建賓卻沒停歇地笑，一邊笑一邊衝著門外大喊：“酒呢，上酒，把最好的酒全都給我捧上來，今夜我要與奉孝飲到天明。”
    徐橫舟靜靜地看著陳建賓，沒再有言語。
    也不動作。
    陳建賓沒再聽到郭嘉動靜，轉頭盯著郭嘉，喊了幾聲奉孝。
    郭嘉沒應。
    忽然就慌了。
    他試探著伸手放到徐橫舟的鼻間。
    觸感溫熱，但是已然沒有了鼻息！
    “奉孝！”
    “醫官！”
    “來人！”
    “快來人！”
    徐橫舟此時渾身癱軟，虛弱無力，也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但是腦海中閃現過這些畫麵，臉上卻不自覺地露出了一絲笑意，說出來的話，卻又是那麽地讓人感到悲痛：
    “若主公念及臣時，可以酒酹地。”
    他費力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徐橫舟閉上眼睛，腦海中卻浮現出許許多多的畫麵，聲音感慨：
    “不能再同主公——咳”
    “飲馬黃河——咳”
    他閉眼積蓄了一些力量，支撐著他又睜開了眼睛，望向曹操：
    “——醉酒高歌了。”
    陳建賓不語，卻也沒有再出聲喊醫官進屋。
    徐橫舟卻微微用力拉住陳建斌的手：“主公。”
    “需好酒！”
    陳建賓握緊徐橫舟的手，鄭重應許：“好酒。當然是好酒。”
    曹操忽然對司馬懿起了殺心。
    徐橫舟見陳建賓眼中戾氣一閃而過，立刻便知對方終於是聽進了自己的話。
    他的接任者能夠壓製住司馬懿嗎？
    這司馬懿真要奪了自己辛苦打下的曹氏基業，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心下頓時鬆了一口氣，原本繃著勁也瞬息間卸掉了。
    以致於他的精神刹那間萎靡下來，咳嗽不停，渾身顫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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