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君子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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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君子之盟
李泰連忙兩手接過李仲舉遞來的帛書,旋即便小心翼翼的攤在案上。
帛書的內容並不長:“知兒消息,心甚慰;汝弟當事矣,可隨用共事;此間親流鹹集,若仍不安,汝歸無益;家國之裂,非吾兒過,縱無生見,汝勿罪己;勿念勿歸,勿因愚孝失時失眾,勿使汝母覆麵黃泉難見祖宗。”
寥寥幾十字,便讓一個既喜且憂、苦口婆心的慈母形象躍然於帛書上,字裏行間流露出對兒子前程的期許、安危的擔憂,一大半的內容都是在勸告李泰不要回去,並且給他找出各種開解的理由。
李泰兩眼凝望著這份帛書,那一筆一筆的血跡字劃將他腦海中母親的形象勾勒的更加清晰具體。
如果說最初這一形象還僅僅隻是一個抽象的、寄托一些人倫情感的概念,那現在他是真的確信這世上的確有這樣一位慈母,她全心全意的盼望著自己平安喜樂、出人頭地。
一直等到淚水沿著臉頰流入嘴角中,那苦澀滋味才讓李泰醒轉過來,他忙不迭抬手拭去臉上的淚痕,轉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對李倩之說道:“慈聲訓誡,久不曾睹,讓五兄見笑了。”
李倩之聞言後便擺手表示沒什麽,並又神情嚴肅的對李泰說道:“陳右丞所言之事,十三郎你是否還要慎重考慮一番再作定論?”
眼下堂中隻此堂兄弟三人在場,李泰倒也不需要再刻意維持他西魏忠臣的形象,聽到李倩之這麽說,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反問道:“我想請問五兄,若此番高大將軍招攬無果,會否遷怒加害關東親屬?若真發生這種事情,眾親友可有應對之計?”
“十三郎你的疑問,我行前眾親徒也都相共討論一番,都覺得暫時應該不會。方今國中內憂外困、並不隻河陽之危,高大將軍即便遷怒誅我一族,對外不能勒你兵鋒,對內不能安撫眾情,於國無益、於事無益。高大將軍參掌國政並非短年,若真如此昏聵不智,恐怕去年家人就要遭遇不幸了。”
李倩之聞言後便回答說道。
李泰聽到這話,臉上便流露出慚愧之色:“唉,東西分裂、世情刁邪,本是奮勇立事建功,卻將家人置於莫測凶險當中……”
李倩之見他這幅模樣,便也歎息一聲,旋即又說道:“行前伯父著我轉告十三郎,你今時際遇事跡概是自造,親黨相助者少,決定去留也不必以眾意為念。
若有東歸之心,此際直歸、遲恐不利。若無此意,那也不必為此踟躕糾結,親徒相守一方、相共一事誠然是好,但若河陰之禍複生,又為之奈何?”
李倩之所言之伯父名字叫做李璵,是他們隴西李氏這一脈不折不扣的長房長支,也是李泰父輩中為數不多免於河陰之禍的長輩之一。
李泰聽到這番話,也不由得大生感慨,河陰之變不隻是北魏社稷一大災禍,也是他們隴西李氏一大浩劫,李泰他自己幾個大爺、包括李倩之的父親,便全都死在了河陰之變中,所以至今講起這一件事,心中都有難言之痛。
聽到族人們並不借親情為枷鎖、給自己施加壓力勸他東歸,李泰心裏也稍稍鬆了一口氣。
若族人們全都強烈希望他能攜軍東投以期攀附投靠,而他若不肯回去的話,無論孰是孰非,他無疑都會給人留下一種絕情滅性的刻薄形象。
回去李泰是肯定不會回去的,但高澄都開了口、且還顯露出這麽大的誠意,若他完全無所表態的話也是擺明了要給對方難堪,逼著對方對自己的家人進行報複。
略作沉吟後,他便又著員將陳元康和自己的部下們引入進來,望著陳元康正色說道:“前所受事、心無旁騖,今日尤感忠孝兩難。
再請陳右丞歸去敬告高大將軍,多謝大將軍垂青賞識,然則伯山身心有屬,無意東去,亦非待價而沽。家人謀生東境,幸在高大將軍包容得活。
感此恩義,在事之心已經失純,唯奏請宇文丞相解我職使、另遣賢能來鎮河陽。某則自退於事外,不以弓刀再指河北,以答高大將軍仁恤。”
“將軍不必倉促回應,仍可……”
陳元康見李泰還是拒絕了招攬,自是有些不甘心,還待開口爭取一番,卻被李泰擺手打斷其言。
李泰從臂上褪下一枚玉瑗佩飾,繼而便褪下外袍,用小刀刺臂出血,並將鮮血塗抹在那玉瑗上麵,待到整個玉器全被鮮血突染才停了下來。
“慈母胎孕辛苦、賜我骨肉,今卻天各一方,相見不易、欲養不能,以此赤血玉骨告慰阿母,所養業已成人,在事不乏勇力!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睚眥之怨,覆族以還!”
他又著員取來白絹木盒,將這枚玉瑗包裹起來收入盒中,請李倩之帶回轉交給他的母親。
陳元康見到這一幕,眉頭便微微皺起,他自知李泰這番作態為的是什麽,心內不免便覺得李泰有些張狂。
誠然眼下朝廷的確有困河陽之危,但也是多方原因所促成的,你李泰較之賀拔勝又如何,若世子真要打擊報複,又豈會畏懼你的威脅?哪怕是西朝丞相宇文泰,敢誇言覆族以還?
李泰似是看透了陳元康的心思,再望向其人時少了幾分平和,轉而多了幾分居高臨下的審視,語氣中也多了幾分傲慢:“陳右丞勞使一程,今日相見一場,於你未嚐不是一幸。
人中俊士,才堪謀國、智可謀家,當知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高氏興之勃、爾朱亡之忽,亦皆出人預料。陳右丞今者榮華取於高氏誠然羨煞旁人,然則榮寵能存續幾時,君確知否?
一時的榮寵泛濫,陳右丞想難享極,反遭人妒。可若能周濟群眾,於自我不患黨徒援助,於兒孫也可積養後福。
我與陳右丞既無宿怨,相聚此間亦是一緣,陳右丞可願分你有餘、濟我不足,寄一份生機富貴於國門之外,以待來年驗見於兒孫之身?”
陳元康聽完李泰這番話,一時間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他本是奉世子高澄之名來勸降李泰,卻想不到又被李泰反過來勸他做自家留守親人們的保護傘,而且這番話還說的似乎很有道理。
但他還是正色說道:“將軍所言,請恕不能苟同!上恩下賜,得之至幸,豈可據為私己賣弄於眾?元康不才,為國定計破敵尚且勉強,更無餘智專為謀身、取寵賣恩於國門之外!”
李泰聽到這話後也不惱怒,隻是哈哈大笑道:“陳右丞果然風骨魁奇,令人欽佩,正因如此我才急欲與你作此君子之盟。
斛律金敕勒老奴,因緣際會幸從名王、遂成今日之功,其人用兵長於寇掠而短於防護,今已年高血冷、老畜自傷,如今河陽城三克其二,我今所以不攻,待援而已,援兵既達,破之不難。
當此危難之際,陳右丞不畏凶險、走入敵城,陳之以情、動之以理,使我忠孝兩慚、不能繼事,東行以來凡所曆戰,你國諸名將不能挫我兵鋒,今為陳右丞所遏。一人之力勝於河陽萬軍,實在可歌可表!”
雖然眼下李泰也並沒有要進一步向河陽出擊的打算,但跟內憂外困的東魏方麵相比,主動權畢竟掌握在自己這一方。
所以他肯臨門一腳停下來、不再親自負責向河陽北城發起進攻,也絕對是給了高澄一個極大的麵子。如果就連這都還不能打消其人打擊報複自家家人的念頭,那麽就算李泰投誠東歸,也絕不會有什麽更好的結果。
他一味貶低斛律金而誇大陳元康在這當中所發揮的作用,自然也是為了加強陳元康對於此事的話語權,送給他一個解除河陽之危的功勞,也讓他可以以此作為一個理由來保全一下自己的家人。
陳元康本就玲瓏心竅,當然聽得懂李泰這一番話的深意所在,雖然說世子給他的任務是勸降招攬,但顯然李泰並沒有要歸降的意思。
在這樣的情況下退而求其次,用離間的手段逼迫西朝臨陣易帥,顯然也能大大緩解河陽這裏的危亂局麵。這對陳元康而言,當然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功勞,並且還可以借此同隴西李氏締結一份交情。
至於李泰說寄存一份生機富貴於國門之外,陳元康倒是不怎麽放在心上。雖然他也承認李泰如今少年得誌、前程遠大,但其所寄身的關西政權本就前景不大,必然也限製了個人的發展。來年若想大進,必然還需要更大的突進。
雙方在達成這一默契後,陳元康便也不再久留,當即便起身告辭。按照母親的叮囑,李泰要把二弟李仲舉留在身邊,至於堂兄李倩之,則就仍隨陳元康一同返回。
在送走了陳元康後,李泰當即便返回城中,提筆親自向台府擬寫辭呈。他之所以不避嫌的接見陳元康一行,除了關心關東家人們之外,也是想借此染嫌撤離河陽前線。至於台府要將這攤子交給誰,那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祝高考學子們超常發揮、金榜題名。。。另這一波二陽還是不能大意啊,前天症狀好轉不少,昨天又發燒了,燒的迷迷糊糊。。。大家還是要注意防護不要馬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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