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歸去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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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城守軍出投的令人猝不及防,以至於許多人都不敢相信這竟然是真的。

    李泰按捺住心中的喜悅,讓看起來比較麵善的令狐延保率領一支隻持短兵的隊伍正麵去出迎,另以賀若敦率領一支全副武裝的騎兵隊伍繞過正麵、從側方去將樊城正麵的城門接手過來。

    “罪徒劉方貴,才智愚魯、拙於見識,以至於忤逆上將、負隅頑抗,趨義來遲,懇請使君恕罪!”

    被發跣足的劉方貴被引至近前,在距離李泰數丈外便跪拜在地、膝行往前,姿態可謂是謙卑誠懇。

    李泰看到這一幕,又不由得聯想起之前杜幼安出降的情景,忍不住便暗歎別管這些南朝官員本身是個什麽尿性,可這出降的禮數姿態卻是擺的周全端正,看起來就讓人覺得我見猶憐。

    “劉司馬快快請起,前者交戰是各有秉持,我與足下卻並無私怨。如今足下棄守就我,正當禮待,又豈會加罪。”

    李泰解下自己戎甲外的披袍,著員入前為隻著單衣出降的劉方貴披在身上,並又笑語說道。

    僅僅隻是這樣一個舉動,劉方貴便嚎啕大哭起來,覆麵悲聲道:“濁質下才,在公不為上司所重,在私不為鄉黨所親。今者棄節北投,竟為使君憐恤至斯,願為使君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李泰被這家夥一驚一乍的嚎叫嚇得不輕,又溫聲安撫幾句,然後才又著令這劉方貴遣使幾名隨其出降的下屬配合他所部人馬全麵接掌樊城城防,然後才將劉方貴引入營中大帳細細盤問其人出降原委。

    講到這個話題,劉方貴又是一臉辛酸,悲悲切切的交代起來。雖然基本的脈絡李泰也已經猜個八九不離十,無非上司打壓、同僚排擠等等,可從當事人口中講出,則又豐富了許多細節。

    在聽完劉方貴的講述後,李泰才發現這家夥之所以獻城投降,根子還不在於自己所謂的離間計,而是南梁這個政治體製一早就種下的禍根。

    劉方貴乃襄陽本地人,雖然薄具資財勢力,但也談不上有多雄大,較之根深蒂固的幾大豪宗更是拍馬難及。其人在事州府多年,任勞任怨、循資漸進才僥幸擔任了州府上佐職位,這還是因為那些真正的大族子弟晉升門路更多、懶在州郡屈居下僚,才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

    嶽陽王蕭詧入鎮襄陽,所率領的部曲隨從便多達數千人。這些人要權力、要錢財,都需要在襄陽這個盤子中撈取,作為州府老吏的劉方貴自然是首當其衝。

    嶽陽王每每需要安插什麽人進入州府,便希望劉方貴等州府老人安排,但這些位置往往都被那些大族門生部將所占據,劉方貴這樣的州吏夾在豪強和宗室之間,自然就成了兩頭不討好的受氣包。

    這幾方矛盾已經是擠壓已久,否則杜幼安投降後也不會提出那樣的方案,矛頭直指嶽陽王的同時,完全罔顧樊城守軍的死活。

    可以說憑劉方貴的出身,即便是沒有這一場戰事,在南梁的政治前程也已經到頭了,除非是卷入更大的風波動蕩中。

    這樣的機會不常有,往往是發生在改朝換代這種政權內部權力分配的關鍵時刻,才有那麽一兩個幸運兒抓住機會乘勢而起。比如附從齊高帝蕭道成而起的南齊張敬兒,南梁的開國元勳曹景宗等。

    換了任何一個人,在其體製內部兢兢業業半生,到最後所獲得的待遇卻隻是兩頭受氣、隨時背鍋,等到生死危機時刻隻怕也不肯慷慨就義。而劉方貴言之可憐,畢竟已經是州府上佐,較之社會地位更低的人處境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李泰也不得不感慨,相對於死氣沉沉、活力甚乏的南梁政權,北方兩魏的政治生態的確是更具活力。

    東魏雖然實力更強,但也承接了更大的曆史包袱,西魏雖弱,但改革的空間也更大。尤其是在府兵製的推行下,所謂的“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並非美夢,步入統治階級的門檻被打到極低,簡直比後世帶貨主播們狼嚎的優惠力度還要更大。

    當荊州人馬進入樊城,並且在城頭上掛起魏軍旗幟後,江麵上的南梁守軍頓時便也發現了異常,原本正在向此間接近的船隊航速瞬間降低下來。

    幾艘艨艟快艇被從大船船舷外放下,試探著往樊城南側的水柵衝來,但是他們還沒有靠近過來,水柵內的拍竿便已經揚升起來,一旦這些戰船靠近便迅猛拍下,隻要拍實便是舟毀人亡的下場!

    眼見如此,幾艘快艇也不敢再靠近,隻能原途返回。襄陽城巡江的船隊尚可直接返航,但杜氏的水軍卻尷尬了,他們既不敢過於靠近襄陽停泊,溯遊而上同樣也非常的不方便,隻能暫停於江麵上。

    很快,樊城投降的消息便傳入了襄陽城中,而嶽陽王在得知這一消息後頓時便火冒三丈:“劉方貴狗賊安敢!他不怕全家人因此喪命?”

    眼下並非計較此事的時候,真正要命還是暫停於江麵上的杜氏水軍,若是不能盡快消除彼此之間的嫌隙芥蒂,可能會令局勢進一步的惡化。

    於是嶽陽王便連忙提筆親寫書信,表示自己絕不相信敵人的離間之計,安撫杜氏兄弟並且希望他們能夠協同防守,避免戰火進一步波及到襄陽城。

    然而杜氏幾兄弟也並不是盲聽盲從之人,甚至驅逐嶽陽王的計劃本就在其家族內部討論過一番,如今被敵人揭露出來,自然難免做賊心虛,不敢輕信嶽陽王之言。

    不過他們當然也不敢悍然向襄陽發起進攻,敵軍以此離間就是擺明了不肯跟他們合作,單憑幾千水軍並不足以撼動襄陽城防,更不要說北岸樊城已降。他們被兩城夾在這漢水河道之中,本身就處境危險,又豈敢用強。

    所以在收到嶽陽王主動示好的書信後,兄弟幾人竊喜之餘,又開始提出各種條件,比如需要一座單獨的水陸營地來駐紮部伍,並且需要州府供給他們師旅開拔的軍資等等。

    雙方扯皮良久,最終還是嶽陽王蕭詧更加擔心襄陽局勢崩壞而自退一步,基本答應了杜氏兄弟的要求,將下遊峴山堰開放作為杜氏駐軍之地,並撥給一部分軍糧物資。

    內部人事暫得安撫,嶽陽王才有時間顧及其他。

    他首先率領一部甲兵,氣勢洶洶來到王府中拘押李泰之父李曉的院舍,眼見到廊下出迎的李曉,他更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對方便怒斥道:“李仁略,我本以為你家北地舊族,應知禮儀恩義。前者遣使北去,已有修好之意,然而你子罔顧此情,仍然納我叛人,著實可恨!”

    李曉剛與渡江南來的李去疾見麵並了解兒子近況如何,心情正自振奮不已,聽到嶽陽王的質問聲,他便作揖回答道:“我國正道逢衰,以致骨肉長別,幸在大王恩庇,竟能父子相聞。此恩刻骨銘心,豈敢忘悖?

    兩國此番論戰,本就緣由別係,起釁者本非大王。犬子少壯貪功、有欠穩重,此鄉情勢並不深知便急於引軍來戰,實在有欠周全。

    曉寄居襄陽已非短時,仰承大王關照亦多,請為使者北去勸和,若此子仍然恃強不退、不肯止戈修好,某當複歸於此,從於大王共擊之!”

    嶽陽王自是滿腹羞惱、負氣而來,聽到李曉這番說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收起那咄咄逼人的姿態而後又說道:“留君於此,並不是為的要挾敵將,也並不是逼迫李君父子反目。君應知我,此前未知你子李大都督事時,便已經召請府中為客,以禮相待……”

    這話倒也不假,嶽陽王本就愛好招納能人異士,到達襄陽後不久便因門第學識而將李曉招為門客,那時當然是不知李曉還有這樣一個兒子。

    “正因如此,如今襄陽有難,某自當為大王疏解憂難、義不容辭!”

    李曉越是如此慷慨表態,嶽陽王便越有些不自然,不好再惡語相向,但也並沒有輕率答應李曉為使的請求,隻是又說道:“李君暫請安居在此,我實在不忍見你父子因此失和。出使之事另擇別員,等到此事了結必禮送出境,讓君父子團聚。”

    待到嶽陽王告辭離去,一直站在一旁的李去疾才上前道:“無論情勢如何變動,主公隻是和顏以對,勿與此間貴人當麵失和即可。雖然暫時行止不便,但也一定歸去有期。”

    聽到李去疾如此安慰,李曉便不無欣慰的歎息道:“往年分別,去疾你等還隻是懵懂少徒,如今曆事長智,身在敵國都可從容自處,實在讓人欣慰!”

    “主公如此誇讚,仆真是愧不敢當。凡所進言,皆是行前阿郎麵授。若言曆事長智,阿郎才是真正的才智雄壯!仆等惶恐群眾若非阿郎帶領,如今怕是早已流落關西、生機渺茫,安有如今之顯赫風光!”

    李去疾聽到主公對自己的誇讚,便又連忙說道。

    李曉聽到這話後,心中卻是一酸,拉著李去疾便又說道:“你再同我講一講阿磐西行事跡,一事不漏,我要聽聽我兒別後如何艱辛才成今日威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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