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4章 羌奴無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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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門侍郎張希家宅中,今日賓客滿堂,觥籌交錯、宴樂正歡。
張希早已經沒有了之前寄居寺廟中時的落魄,滿臉的誌得意滿,一手攬杯,一手持箸,一邊與賓客們笑談著時聞逸事,還不忘殷勤的招呼著李捴。
不同於生來便是落魄世族子弟的堂弟李泰,李捴少年時那也是做了數年的洛下貴公子,對於這樣的場合當然也並不陌生。
這將近一個月的宴會連軸轉,他對於江陵這些時流也都漸漸熟悉起來,無論對方什麽樣的身份、什麽樣的趣味,彼此交談起來都能津津有味、讓人著迷。
當然除了李捴本身便擅長交際之外,也在於群眾都在有意無意的捧場奉迎。並不是他們軟骨頭,而是沔北的飯太香。
在場眾人,或是接受過來自沔北的財貨接濟、或是與沔北之間有著深刻的利益往來,甚至許多江陵人士幹脆在沔北進行投資,對於李捴當然就得恭恭敬敬,不敢失禮。
可是隨著朱買臣的到來,宴會的氛圍便有所回落,不再像之前那樣熱鬧。
朱買臣本是閹人,因為承蒙君主賞識抬舉而混入士大夫的行列,但仍不免被人在心裏視作異類而加以蔑視,不肯平等交流。而這家夥另一層身份便是皇帝的心腹爪牙,這更讓人敬而遠之,擔心說不定哪一天就被打了小報告而倒黴。
朱買臣也習慣了在這樣的交際場合中遭受冷落,對此並未深作計較,落座之後先是向主人張希和主賓李捴分別祝酒,然後便也隨便講起幾樁趣事,融入這談話之中。
過了一會兒,見群眾隻是熱衷於同李捴議論時事,但是對自己拋出的話題卻壓根都不理會,朱買臣心中便不免冷笑不已。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來又起身向李捴祝酒,先打斷堂中的互動談話,然後在李捴向自己回應的時候才笑語道:“是了,不久前新得上遊傳信,道是魏國師旅業已克定信州,便借張黃門戶中酒水以賀李侯,恭喜貴國再下一城。”
“什麽?魏軍竟然攻入了信州?”
“什麽時候的事情?”
“李侯可知此事?怎麽之前未聞有此?”
在場賓客們聽到這話後,紛紛臉色大變,各自驚呼出聲,心中的危機感陡然大作,望著李捴連連發問道。
李捴聽到這話的時候也愣了一愣,進入巴蜀作戰的賀若敦和李遷哲雖然仍是屬於荊州總管府的部將,但是由於交通地理的限製,彼此之間的聲訊溝通並不怎麽通暢。他們隻是受命執行李大將軍所安排攻略巴蜀東部的命令,至於行事的節奏和推進的快慢則就由自己決定。
“實不相瞞,此事我確實不知。因我日前才剛受大將軍舉辟入府,繼而便南來訪問,對於府中軍政事務所知不深。”
很快李捴便反應過來,然後便做出了解釋,接著便又笑語道:“若事情果真如朱將軍所言,那也的確值得飲上一杯。兩國久不論武、情義深厚,今我師旅得入信州,自此以後江陵士民再也不必擔心蜀中餘寇再叩境來擾了!”
眾人聽到這話後雖然也都幹笑著舉杯以應,但心裏自然是不信這鬼話。蜀中餘寇可能真的不用擔心了,但自此後每一天卻都要活在魏人的刀鋒下,這滋味也同樣不好受啊!
接下來宴會的氛圍便急轉直下,變得冷清且尷尬。群眾雖然仍是急於與李捴進行攀談,但言語之間都在試探詢問荊州總管府究竟有沒有向江陵用兵的想法,對於堂中的歌舞戲樂也都全然沒了興致。
朱買臣瞧著李捴有些疲於應對群眾的試探發問,嘴角便又泛起了幾絲笑容。
他也不給李捴反應和緩衝的時間,接著便又感歎道:“聽說州府在囚的齊使崔某,乃是李侯至交親友,不意世情刁邪,竟然兵戎相見,如今一為座上貴客,一為籠中罪囚,際遇差別實在是讓人喟歎不已啊!”
李捴聽到這話,眉頭頓時一皺,算是看明白了這朱買臣今天是特意來找自己麻煩的。
他與崔瞻之間的關係倒也不難打聽,本是世代交好的親友,結果卻在別國都城中兵戎相見,的確是令人唏噓不已。這段時間江陵時流與之來往,為免其尷尬,對於此節都刻意略過不提,卻不想今天被這朱買臣直問當麵。
略加沉吟後,李捴便也感歎說道:“高氏巨寇為禍人間,使我國家分裂、世道不安,骨肉分離、親友成仇,的確是讓人扼腕心痛。在場諸位對於高氏禍世之深想必也深有感觸,僅僅隻是其國流毒之侯景,便攪鬧得江南不得安寧,莫說生離死別的人間悲劇,就連同室操戈、手足相殘的人倫慘事都不勝枚舉。前事足以為敬,此禍世之巨寇當真人人得而誅之!”
在場眾人聽到這話後,臉色頓時都變得尷尬起來,也都忍不住瞪眼埋怨朱買臣,你就算想要嘲諷譏笑人家,也得想清楚了再說。咱們主上幹那點破事已經一身是毛,怎麽還有臉麵去嘲笑別人是猴?
朱買臣聽到這回答後神情頓時也是一滯,不敢再就此話題延伸下去,但想到此行的任務,便又繼續追問道:“君為座上客,友為階下囚,君一言或可活之,但事過多日至今仍然未聞李侯於此有所發聲,莫非仍怨親友之前謀殺未遂之仇?或是因恐歸國見責,是故坐望親友受苦而不作一聲?”
李捴聽到這個問題後頓時便皺起了眉頭,而在座眾人也都紛紛靜止下來,全都望著李捴,等待他對此作出回應。
有關崔瞻的問題,李捴也派人向沔北匯報過了,而李泰所給的解釋是任憑李捴自己處理,如果有可能的話,還是盡量保全一下崔瞻。
雖然說崔瞻對李捴是謀殺未遂,但在事前也並不知所行刺的乃是李捴。當然,無論是不是李捴,自己派出的使徒遭到敵對勢力的襲殺必然也都要嚴肅追究,但正因為出使的是李捴,讓這件事情在情理上擁有了些許轉圜餘地。
別的不說,單單河陰之變後崔收留他們一家、讓他們在清河郡中立足謀生十幾年之久,這一份恩惠便不能棄之不顧。
李捴這段時間對這一問題一直不肯主動談論,也是希望將問題推脫給南梁方麵。如果南梁處置過於嚴重,他便出於情理的為崔瞻發聲求情,如果南梁隻是輕輕揭過此事,那他也要保留追究的權力。
此時聽到朱買臣這麽說,李捴便正色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我這故友是別處違禁受執,我尚且需要擔心、急於營救。但今是在江陵行差踏錯,梁國皇帝陛下公正英明,想必會做出一個公私稱允的決斷,我於此無憂矣,所以不言。難道朱將軍對此另有別計,認為結果可能有悖人願?”
“怎麽會呢?”
朱買臣先是幹笑兩聲,但還是不死心的繼續說道:“法理也不外乎人情,我主上遇事當然會周全處斷,但這是我主天性使然。李侯於此吝於發聲,恐怕會遭輿情譏諷涼薄。此為李侯計,希望能在這件事情上有聞李侯情義之聲。”
李捴想了想之後便又說道:“朱將軍此言確是讓人警醒,我與崔彥通份屬至交、情義深厚,大可不必付諸言辭便各知心意。但人間並非盡是情深若此之輩,尤其不乏好弄口舌之利、慣於煽動是非的無恥敗類,鼓噪人情、造謠滋事,所以雖然情深自知,有時也要作態給那些是非敗類一觀。明日確實需要叩闕請見,為我故交求情。”
朱買臣被李捴這一番指著鼻子斥罵下來,心中自是憤懣不已,但聽到李捴表態明天會主動求見,他心裏也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隻要完成了皇帝陛下的交代,被人指桑罵槐的說上兩句那也沒什麽。
沒有了朱買臣煽風點火、主動搞事,接下來宴會的氛圍尚算不錯,尤其李捴變得興致頗高,凡有祝酒來者不拒,一直到了深夜時分,這才各自盡興而歸。
朱買臣歸後向皇帝蕭繹略作稟告,蕭繹對此也頗感滿意,於是第二天便將一些不甚重要的公務都推在一邊,打起精神來準備專心應對魏使參見。
然而這一等就等到了將近傍晚時分,卻仍遲遲不見李捴的蹤跡,被放了一天鴿子的蕭繹自是氣惱不已,召來朱買臣便劈頭蓋臉一頓訓斥。
朱買臣也是滿腹委屈,連連告罪退出之後便直往李捴住處尋去,卻見李捴身穿一襲燕居時服,正在堂中招待賓客、煎茶為樂,當即便更加惱怒:“李侯戲我?昨日宴上明明告我今日要入拜我家主上,結果竟然失約?”
“我有說過這話?”
李捴聞言後頓時一愣,召來仆從詢問一番然後才一臉羞慚懊悔的說道:“昨夜貪杯宿醉,午後方醒,前言盡忘,實在是失禮!請朱將軍放心,明日、明日一定!”
朱買臣見李捴一臉慚愧的道歉,心中怒火這才略微收斂,然後又被李捴盛情邀請入席品茗,他也抹不開麵子,便坐了下來。
隻是喝著茶不知怎麽回事話題又轉到喝酒上來,朱買臣量淺推脫,結果卻被李捴使人取來木枷與桌案鎖在一起,於是便就這麽繼續豪飲下去。
第二天朱買臣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卻不見了李捴的身影,待到他著急忙慌的去問其隨從,卻被告知李捴一大早便與人同遊天居寺去了。
“羌奴真無信義!”
朱買臣捂著疼痛欲裂的宿醉腦殼,口中忿忿低罵道,待見天色竟到此時,心知此日又是白費了,因恐遭受皇帝訓斥,索性也讓家奴入請病假,自己帶領隨從跑去城外別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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