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李王求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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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眾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李禮成腦海中也在思忖行前太原王針對他們此行目的所做出的指示,第一在於滲透,第二在於招誘。

    滲透的核心並不是人員的滲透,要布置間諜眼線在敵境之內完成什麽高難度的操作,而是要將各種經義理論、史料文籍在河北進行傳播。

    河北不同於文化荒漠一般的關西,本身自有其學術傳承和體係,對於經義的研究和解讀有別於南朝文化。將南方的文化精華在北方進行傳播,而是要豐富理論體係,製造一定的思想衝突。

    河北的文化學術也並非鐵板一塊,諸家學術思辨和分歧早在北魏時期便已經存在。到了東魏北齊年間,這種分歧便更加明顯的體現在勢位的得失方麵,針對魏收《魏書》的攻擊便是具體的表現。

    魏收這個人可以說是高氏父子發掘並提拔起來,用以撼動關東傳統以崔盧為中心的世族話語權的人物。其人在編修《魏書》的過程中,像是清河崔氏崔前與魏收不和、後又阿諛其人,範陽盧氏更是直接謗史而遭嚴懲,崔盧所享有的超然地位和話語權嚴重遭到了魏收的挑釁。

    魏收之所以能夠承擔這樣的使命,關鍵在於其人本身就是河北文化體係中的佼佼者,學術上屬於最頂尖的水平,其次才是其人性格殊少強直而精於巧媚。

    所以想要在河北原本的學術環境中摧毀魏收這一類得勢文人的權威性,無疑是事倍功半的,因為魏收等人就是在這一片土壤中湧現出來的傑出人物,在有了官方的強勢加持之下則就更加的難以撼動其權威性。

    想要打倒這些舊權威,就隻能去尋求更多更新的彈藥,拿出另一套標準來。

    就比如眼下的魏收已經是北齊當之無愧的文壇宗主,但他曾經把自己的文集送給南梁使者徐陵,希望徐陵帶回南朝傳播,結果徐陵渡江之際直接將魏收的文集丟進江中,並稱“吾為魏公藏拙”,可見有多瞧不上魏收的文辭。

    外來的和尚好念經,重點並不在於他念的經有多高明,而在於他帶來了一套新的理論學說和標準,給一些在原本的環境中不能突破舊權威封鎖又渴望上升的人以新的機會,讓他們得以憑此標新立異、挑戰舊的秩序和權威,從而實現彎道超車,同時也能讓一些遭到排擠和拋棄的老東西煥發出新的活力、展現出新的戰鬥力。

    之前東魏和南梁也有過學術交流活動,但大家基本上還是秉持比較團結的態度,雖然你也有道理,但並不足以擾亂我的體係。

    可是現在圍繞《魏書》所進行的紛爭已經矛盾激化到鬧出人命了,超出了學術辯論的範疇,在魏收背後有著朝廷所提供的強大武力支持的情況下,他的這些反對者們吸收一些新的理論、提出一些新的觀點也是無可厚非。

    從王鬆年父子以及此間主人王晞對自己所展現出來的態度,李禮成明顯可以感覺到如今這些河北世族們的心思的確是正如太原王所揣摩的那般,為了否定魏收,他們急迫的想要吸收更多外來的學術理論,為此甚至不惜否定掉之前河北學界的一些傳統和共識。

    正是因為河北有這樣一個人情風貌,所以才給南朝學術理論湧入河北提供了一個契機和空間,讓這些人可以在更廣闊的範圍內去抨擊、否定魏收這些官方所支持的學術代表。

    當滲透達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會進入招誘的階段。凡所紛爭辯論,總會有人得意有人失意,失意之人所遭受的並不隻是不被認同、有的時候甚至就連人身安全都要遭受威脅,既然道不同不相與謀,那又有什麽可留戀的呢?

    誠然,北齊是要遠比其他兩國更加繁榮、更加富足,但這繁榮富足卻並非麵向所有人都公平給予,晉陽勳貴們和其麾下的鮮卑軍士群體要將大部分的利益都攫取入懷,剩下的分量本來就非常少,而且還分配的極不公道。如果能夠有得選,自然有人樂意去嚐試新的選擇。

    聽到王晞反問自己胃口有多大,李禮成便又笑語說道:“君侯既言常山王禮賢下士,那自然是得道多助。小民不過閭裏下才,恐怕難充王府卿席,但君侯奉道侍王,料也必能心想事成!”

    他此番親身來到鄴城,本來就是臨時起意,當然也不會長久停留下去,更加不會費心向這常山王府進行鑽營,所以便索性直接謝絕了王晞的招攬。

    王晞聽到這話後,臉色頓時又是一變,兩眼直視著李禮成,口中則沉聲道:“足下究竟何人?入我國都、入我院舍究竟有何圖謀!”

    剛才的他自然是信心十足,認為能夠完全拿捏得住李禮成,所以姿態很是從容淡定,可當聽到李禮成完全不將他拋出的餌放在眼中,頓時就心生警惕起來。

    “書於智者,千金不易,書於愚者,棄若敝屣。書是如此,我亦是如此。諸位若肯傾心與談,我便是良朋益友。諸位若尋常以待,則我不過隻是一介市井商賈罷了。”

    李禮成也不是不分場合的故弄玄虛,來到此間他已經看到這些賓客並沒有攜帶什麽刀劍器械入席,即便是呼喊示警外院的家奴入內,也是需要一段時間。

    在座眾人聽到這番雲山霧繞又似有所指的話,也都各自皺起了眉頭。而將李禮成引見入此的王鬆年更是站起身來,指著李禮成怒斥道:“此間相聚群眾,皆我親友至交。李君若仍如此狂誕,恐是再難請留!”

    李禮成向著王鬆年深作一揖,旋即便歉然說道:“之前相見言有所隱,還請君侯見諒。某之先父亦是諸君洛下故人,舊年因亂隨徙、時齡尚幼,諸君因有不識。

    此番入鄴確有訪故續斷之想,又恐冒昧登門有擾諸位故交。尤其如今鄴下人情不複洛京舊況,又恐所訪非人而遭陷害,故以所攜藏書為叩門之資,盼能登堂入室、竊觀人情是非……”

    眾人聽到這裏,望向李禮成的眼神便有所不同,那主人王晞也認真打量著李禮成的臉龐,口中則又發聲道:“東西為敵,人情反複,郎君有此心懷亦不為錯。但若言及於此仍然不肯自述身世,則我與在座諸公亦應不配攀故,陋席難容,敬請自去!”

    這話就說的比較嚴重了,你從西邊跑過來、不清楚關東人情如何,想要隱瞞身份看一看大家誰比較可靠,這也沒有什麽。

    可是話都講到這一步了,你如果還不肯老實交代,那就說明在你眼中我們這些人都不可信,那麽不隻現在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就連之前的世代交情,咱們也一並抹去、割席斷交吧!

    李禮成既然這麽講,當然就是準備表露自己身份了,他便又向在場眾人逐一施禮,然後才又沉聲說道:“某得父母賜名禮成,先父便是故東平公,衝幼之年即從駕西去,親友多不能識。乍入鄴城,心懷戚戚,賣弄愚計,未坦誠以見,還請諸君見諒!”

    “你、你是故東平公子?”

    聽到李禮成坦言身份,眾人臉色都是一邊,紛紛圍上前來對李禮成更作認真的打量。

    李禮成之父李彧封爵東平公,雖然早在東魏孝靜帝初年便遭殺害,但是作為李衝的嫡長後人,在這些河北士人眼中也是影響非凡。尤其李彧幫助孝莊帝殺掉爾朱榮,更是幫助許多關東士人報了血海深仇,也讓許多人心中對其存有一份感恩。

    眾人當然不能憑李禮成一麵之辭便認定其身份,打量一番後便不乏本就與隴西李氏親誼密切的人開口詢問一些其家世相關。他們這些世族子弟無論流落何方,最起碼家族內部的人事都是要記在心裏的。

    李禮成雖然很小便去了關西,但也不乏親長關照教導,告訴他許多家族的事情,這些人的問題自然難不倒他,全都對答如流。

    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圍繞李禮成身世的盤問才告一段落,更細致的甄別可能還要隴西李氏成員才能做出判斷,起碼眼下在他們看來,李禮成的應對並無破綻。

    “郎君衝齡西去,至今已有二十餘年,為何今時始歸?”

    在初步確定李禮成的身份後,主人王晞望向他的眼神也緩和一些,但仍未完全消除警惕之心,旋即便又發問道:“山南道李大王事跡威壯,郎君與之同宗近屬,郎君何不留事山南以助家國?”

    “某今此來正是奉大王所命啊!諸君想必應知年前西朝人事糾紛,大王為國事傾心盡力,竟然不容於宇文太師心腹之內,無奈隻得奏告朝廷、自製東南。然則江漢廣袤,軍政諸事繁多,豈區區二三員卒能夠分任?如今山南道台府求賢若渴,亟待諸方才士分事劇要!”

    李禮成又望著眾人笑語說道:“日前大王在府得聞齊主不重才士、虐害名門,竟以謗史之罪誅殺異己,心甚悲憤。諸君於私為親朋至交,於公為大德賢良,故而大王遣我至此,誠邀禮聘有誌諸君前往襄陽,共獎王室、匡扶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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