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先發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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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口城中,將士們勤修城防甲械,一派武備周全、隨時都可投入作戰的景象,相較於都下建康都大有勝出。

    司徒陳霸先也向來都以治軍英明、寬嚴相濟而著稱,就在不久前一批成功保衛住廣陵城的江北將士撤回京口時,由於京中朝廷對此無作表態,陳霸先索性散盡家財、以錢帛犒獎這些功士們,也因此更得將士擁戴。

    城府直堂中,一名親兵匆匆登堂奏報道:“啟稟司徒,那朝使江旰又在請見,懇求司徒能夠放之歸朝。”

    直堂中陳霸先還沒來得及答話,下方的侯安都已經先一步皺眉說道:“此徒奉奸命而來,意欲誘我精軍入朝加以製裁,如今未加製裁、隻是拘押,已經是主公仁慈,換了別者,怕是早就要殺此使徒、誓我義師,難道還要自投死路!”

    這番話不隻是在回答那名奏事的親兵,更是在說給陳霸先聽,而在這名親兵入奏之前,陳霸先正自召集麾下幾名心腹大將,商討是否奉從朝廷的召令、派遣人馬入朝聽使。

    聽到侯安都這夾槍帶棒的話,陳霸先倒也不以為忤,隻是指著其人笑語道:“侯郎氣盛性躁,偏執己見,不明白兼聽則明的道理。你等幾位,對此又都是怎樣的看法?”

    在場幾人,除了侯安都之外,還有徐度和杜稜,以及之前駐守廣陵、今早剛剛被輕舟召回的周文育。這幾人是從陳霸先舊年還在嶺南的時候便先後投入其麾下的部將,如今也是陳霸先引為心腹臂膀的親信,每與相謀軍機要務。

    說話間,陳霸先又將視線轉向了在座的徐度。徐度要比侯安都年長許多,性格也比較為穩重,可謂是智勇兼具,自從投入陳霸先麾下以來便多有建策,陳霸先也將之引為謀主,許多事情都要聽取徐度的意見。

    徐度迎著陳霸先的視線沉聲說道:“之前主公稟於忠義,力諫不可迎立貞陽,與王太尉間隙已深、相疑頗久。況我二鎮俱得,勢壯於北府,恐怕將會更加的不為王太尉所容。

    誠如侯郎所言,朝廷此番遣使來索要人馬,隻是為的削弱我北府兵力。無論主公應或不應,也都難釋王太尉疑心。以人之刁難作我之兩難,徒勞心神而已,既然已經不是同道,早作別計才是智者所為!”

    一旁的周文育聞言後也點頭說道:“某等追從主公激戰數年,才定交州嶺南諸方之亂,於國不可謂無功。北進以來也一直未暇閑坐,先後與諸方強寇交戰,將士熱血灑於江海,但卻仍然被人目為異己,實在是讓人寒心!

    國難當頭,唯有以武定邦,講到披甲殺敵,某等又何懼這些江陵舊徒!王僧辯自棄江陵餘澤,以梁國大位結歡北虜,天下皆知其叛主媚賊,此天授機宜欲使主公奪符承運。某等嶺南舊徒,當然也是樂從主公顯達都畿!”

    相對於徐度所言,周文育的回答要更加的直白,饒是陳霸先城府深沉,一時間也不免有些尷尬。

    他幹咳兩聲後又歎息說道:“孝元皇帝雖非中興雄主,但能策禦群雄平定大亂,為高祖、太宗複仇,於國亦謂有功。王僧辯本其故僚心腹,非但不因孝元皇帝身死國外而傷痛悲憫,反而欺淩少主羸弱,舉國媚強。我若同聲從之,則江南忠義何在?”

    口中這麽說著,他視線卻望著最後一個還未表態的杜稜。

    不同於其他慷慨陳辭幾人,杜稜眉頭緊皺著說道:“主公欲為大計,末將安敢不從?隻不過如今兩方勢力仍然差距懸殊,王太尉獨掌朝政,諸路人馬皆奉其軍令,帶甲十萬有餘。

    反觀我方,甲士不滿五萬,而且廣陵諸軍久戰皆疲,如今所擁不過北府一境而已。一旦與朝廷反目決裂,頓成四麵楚歌之勢。望似勢橫大江、允南允北,實則南北俱敵……”

    本來還算激昂的任事氛圍,隨著杜稜開口分析當下局勢、講述己方所麵對的困難和劣勢,頓時也變得沉悶起來。陳霸先在聽完這話後,眉頭更是緊緊皺起,口中則不發一言。

    “杜公所論謬矣!侯景南來,豈是全盛之師?縱橫都下亦無人能敵!今我精兵數萬,都畿卻是殘破廢土,爾若不敢舉事,自認膽怯則可,何謂不能匹敵!凡所論戰,豈有必勝?臨戰力搏,絕無反顧!”

    侯安都本就是在場年紀最小之人,再加上本身性格也正如陳霸先所言,有一些張揚氣盛,此時聽到杜稜如此長他人誌氣而滅自己威風,心中頓生不忿,站起身來指著杜稜便怒聲說道。

    杜稜見侯安都直言自己膽怯,而主公陳霸先則隻是坐在席中沉默不語,心中也有些不爽,同樣站起身來望著侯安都說道:“所以侯郎是要複做侯景?都畿所在、朝廷所在,藩臣舉兵內諫,本就是萬難之事。

    今諸方掌兵將領,俱是江陵舊僚、王氏親故,縱然能夠速定於內,又何以懾服四邊?更何況,朝廷已與齊人論好、訂立盟約,一旦國有內亂,齊人又豈會坐視閑觀?一旦齊國大軍再圍廣陵,則我又將作何進退之計?

    侯郎氣壯誌雄,又能身當幾用?如若輕率舉事,所要麵對的不是百千散卒,而是巨萬之眾?侯郎能曆幾陣,能殺幾人?如此大計,難道不應該謀而後動?”

    杜稜一番辯駁反問,一時間讓侯安都也無從回答,但他卻仍不肯認輸,手扶著佩刀怒視著眼前的杜稜。

    正在這時候,陳霸先緩緩從自己席中站起身來,踱步行至針鋒相對的兩人麵前,隔開他們彼此視線,但旋即他突然抽出一條手巾,閃身繞過杜稜頸項,兩手用力的攥住手巾勒絞在一起。

    那杜稜陡然受此襲擊,一時間也是大為驚慌,但此時喉嚨裏已經發不出任何的聲音,隻兩手想要扒開纏在頸上的巾布,但無論如何用力掙紮,身後陳霸先那繃緊的兩臂都如鐵鑄一般紋絲不動。他兩腿慌亂的在地上蹬動著,但呼吸和氣力都在快速的消弱,動作也越來越疲軟輕微。

    堂內其他幾人見到陳霸先如此,頓時也都紛紛驚立起來,眼中流露出恐懼的神情,各自身軀繃緊、收斂呼吸,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響。

    陳霸先保持這一姿勢足足過了幾十息,直到身前的杜稜已經完全沒有了聲息動作,他這才鬆開了勒緊的巾布,用那巾布擦了擦勒出白痕的手掌,然後將之覆蓋在了仰躺在地、一動不動的杜稜臉上。

    “今日事非是可為不可為,而是不得不為!事或飲鴆止渴,然則困守京口不異於坐以待斃,亦是不待蓍龜!”

    陳霸先又環顧在場幾人一眼,口中沉聲說道:“杜公論事,誠然周全。然則今日事又何須辨疑?”

    其他幾人一時間都還沒有反應過來,而本就態度踴躍的侯安都聽到陳霸先作此表態後,便先拍掌喝彩起來:“主公英明!事已至此,唯先發製人,後發則必治於人!臨事不決,死期將至,性命猶且不保,又何必將長遠後計來縛我於今!”

    徐度與周文育這會兒也都反應過來,連連點頭應是。

    統一了內部的意見之後,陳霸先當即開始布置任務。自從王僧辯沒有承受住北齊的壓力、迎接蕭淵明南來,他便清楚彼此間的分歧怕是不好調和,所以也一直在暗作準備,甚至就連獎酬將士的物資都已經開始在暗中籌備。即便沒有王僧辯此番遣使招兵,他心中也已經在暗計該要何時發動了。

    此番進襲建康可謂是殊死一搏、不成即死,陳霸先自然不會再有所保留。他麾下甲兵雖有數萬,但扣除老弱病殘與疲弱之旅,精銳將士尚且不足兩萬,這一次自然是要傾巢而出,其他未稱精銳的人馬則暫留京口,守住這個老巢。

    但如此一來,用於守衛江北廣陵的力量則就不免有些不足,而且廣陵重鎮也必須得有一員心腹大將坐鎮才可放心。

    “如若僧明仍在,該有多好啊!”

    當考慮該當以誰留守廣陵的時候,陳霸先又忍不住歎息說道,杜僧明才是他最為倚重的頭號大將,結果卻在之前奔救江陵的途中因病而亡,使他痛失臂膀,到如今欲行大事的時候,也沒有了足夠的心腹為用。

    在考慮一番後,陳霸先還是決定以徐度留守廣陵,並且叮囑徐度道:“其他諸將,皆不如孝節周全穩妥。此去建康若能從速定勢那自然最好,如若不可,仍需孝節領掌後師以懾諸方。至於廣陵,當棄則棄,畢竟江東才是根本!”

    徐度聞言後便連忙點頭應是,而正在這時候,一直橫躺於地、寂靜無聲的杜稜突然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堂內眾人都是一驚,陳霸先也愣了一愣,但旋即便歎息道:“杜公從我多年,一時計議有異,我又安忍殺之啊!且先安置於別堂暗室,待到大軍出征之際,我再向其致歉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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