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澤看著頃刻間刺到胸口的長劍，瞳孔微微收縮。
    一瞬間，他看懂了淩澹菲的劍路。
    “搏命打法！”
    方澤自從在龍康界和古讚一戰後，領悟了搏命打法。
    招招搏命，憑的就是一個‘勇’字，拚的就是膽量，搏的就是性命。
    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不敢真的拚命，你隻要敢拚，那麽強敵會被拉平，差不多水平的一定會輸給你。
    這種打法很極端，用出來勝負就是一兩招的事。
    方澤不想死避開這一劍的話，踢出的一腳必然要收回，抓‘冰鑒’長劍的手也得回擋一下。
    這樣出招節奏馬上就亂了。
    淩澹菲馬上可追擊。
    可不閃避，硬拚一下，他一腳能踢到淩澹菲小腹，可胸膛得被插上一劍，不死也得重傷，真就是個兩敗俱傷，或者同歸於盡的結局。
    怎麽選，好像結果都不太好。
    淩澹菲這女人，有點狠啊！
    方澤念頭電轉，刹那間就有了反應。
    搏命打法
    淩澹菲懂。
    可我方澤也懂！
    我倒是要看看，你敢不敢真的拚命。
    你敢，重傷我認了，你不敢，那你就等倒黴吧。
    我不允許一個女人比我更拚命，不許她的意誌淩駕在我的意誌之上！
    他眼神中寒光一閃。
    方澤放棄抓突然提速的冰鑒，而是踢出的一腳速度再次加快。
    他左手擋在胸前，目光冷靜的近乎冷酷。
    方澤做好左手被穿透，胸口被長劍紮進一半，重傷慘勝的準備了。
    淩澹菲目光冷冽。
    淩澹菲明顯也和人拚過命，領會到了這種搏命打法。
    敢搏命的人，永遠都比不敢搏的人占先機，哪怕對手比自己強，一樣能壓著對方打。
    淩澹菲明顯是嚐過甜頭。
    她這一劍，看起來是同歸於盡，實則是在鬥勇搏命。
    方澤隻要不敢舍命對拚，淩澹菲就一招先步步先，能壓製到死。
    搏命打法，是教不會的，沒真的拚過命的人，永遠不會懂。
    能領悟這種打法的人，沒一個是簡單的。
    淩澹菲自從領悟這樣打法後，和人交手，占盡便宜。
    她心中有絕對自信。
    麵對武道平庸者，哪怕境界更高，乃至人榜排名在她之上，淩澹菲都有自信能打贏。
    更何況是眼前這個方澤。
    人榜三十六而已，沒聽說他在江湖上幹過什麽特別厲害的事，淩澹菲不信方澤敢不要命。
    她自信這一劍，方澤必然不敢和她拚。
    方澤必然會退，會自救，那樣他踢出的一腳就不攻自破。
    突然。
    出劍中的淩澹菲，看到方澤嘴角上露出一抹冷漠中帶有嘲諷的表情，同時他眼神之中，帶著一種冷酷神色。
    淩澹菲心中頓時一震。
    她沒讀懂這是什麽意思。
    同一個瞬間。
    方澤踢出的一腳又加速了，左手放棄抓突然加速的冰鑒，而是擋在了胸口前。
    淩澹菲愣了一下。
    她沒明白方澤到底怎麽想的。
    淩澹菲剛才，看到了方澤對戰邊鋒，知道他手上戴著拳套，不懼一般利器。
    可她手中的‘冰鑒’不是一般利器！
    冰鑒，乃是淩澹菲的師父卓天然當年肉身境時行走江湖所佩戴的寶劍。
    淩澹菲十分被卓天然看好，將這‘冰鑒’傳承給她。
    其水平，已超過利器巔峰，隱隱有向寶兵進化的可能。
    等幾年，再熔煉幾次，可能就真的會成為寶兵。
    冰鑒的鋒銳程度，在劍勢加持下，一定會穿透方澤的拳套，刺穿方澤胸膛。
    冰鑒長劍之名，淩澹菲不信方澤沒聽過。
    可方澤還是選擇一起搏命。
    “他就這麽有種”
    淩澹菲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這一絲疑惑一起，她那劍出無悔的氣勢和劍意，一下就露出一絲破綻。
    一瞬間，淩澹菲心中起了二念。
    方澤就算能拚，淩澹菲依然有自信，可以一劍刺穿他的左手，貫穿他的胸膛。
    可那樣，方澤的一腳也必然會踢到她小腹。
    方澤拳腳殺傷力絕對不弱，小腹踢中的話，腸子大概會斷，那樣會極其痛苦，可能會死。
    隻是死的話，淩澹菲咬咬牙也敢衝。
    然而斷腸後，還不是立刻死，而是劇痛中死去，過程之中，或許還會伴隨失禁等。
    淩澹菲一想到那個畫麵，簡直不忍直視，一下心就一顫。
    她再也保持不住劍出無悔的氣勢了。
    淩澹菲叱喝一聲，長劍依然向前刺去，左手卻向下一按，擋在小腹之前。
    看似靈活變通，可刺出那一劍的危險感，瞬間落下一個等級。
    “嗬嗬。”
    方澤冷笑。
    說到底，她還是不敢死。
    “嘭！”
    淩澹菲的長劍刺在了方澤左手上，方澤一腳也踢到了淩澹菲左手。
    冰鑒足夠鋒銳，刺破方澤霧螭手套，斬在了方澤的手骨上。
    然後。
    被卡住了。
    方澤的左手手骨，也是熔煉後的不死骨，堅硬程度遠超一般經曆過骨變的武者。
    冰鑒卡在不死骨上，難以寸進。
    方澤一腳踢在了淩澹菲的左手上。
    淩澹菲左手阻擋片刻，卸掉了很小一部分力道，便被一腳連帶左手踢到小腹上。
    “噗！”
    淩澹菲噴出一口鮮血，小腹肝腸寸斷一般劇痛。
    霸道生機真氣侵入體內。
    不過萬幸，她最怕的斷腸沒發生，隻是內髒移位，沒出現破損。
    擋了一下的左手，還是起了作用的。
    可這也有代價……代價就是，本來是可以透過方澤指骨，貫穿的胸膛的一劍，隻是帶給對方輕傷。
    她被一腳踢飛出去，卡在方澤手骨上的長劍也跟著撤了出去。
    方澤無視手上劍傷，身如疾電，帶著隱隱破空雷音，衝上追擊！
    方澤沒等淩澹菲落地，左腳飛起，淩空踢向她的腰。
    淩澹菲在空中旋轉，一劍從空而落，刺向方澤腳尖。
    方澤突然利用膝蓋力量，中途變向，這一腳好像虛晃，轉從另外一個角度依然踢向淩澹菲的腰。
    淩澹菲躲避不及，咬咬牙舉起左手手臂，擋住了一下。
    “嘭！”
    方澤一腳將淩澹菲抽踢出去。
    淩澹菲飛出，卻終於找到了落腳點，長劍在地上一劃，留下一道長長痕跡，人落下，幾個踉蹌，向後又走了兩三步。
    方澤又衝了過來。
    淩澹菲看向方澤，眼神之中有七分恨意，兩分迷茫，還有一分恐懼。
    她從第一招開始，搏命時候氣勢弱了一分後，就步步都弱下來。
    淩澹菲要真舍了命，拚個同歸於盡是沒問題的。
    可無論什麽原因，她終究還是不敢死。
    搏命打法對搏命打法，一開始弱了一絲，不敢拚命的人，一定會被壓製下去。
    因為，這是有習慣的，一次不敢，就是次次不敢。
    淩澹菲和別人動手，都是對方先虛了，從來沒有她不敢的時候。
    都是她欺負人，沒有人欺負她。
    可今天……
    淩澹菲看向方澤，感覺眼前這男人是個怪物。
    他真不要命！
    “變態……”
    淩澹菲心中生出了悔意。
    她沒事招惹這個變態幹什麽
    不要命的人，鬼見了都頭疼啊。
    悔意一生，馬上懼意，退意跟著生出。
    看著衝過來的方澤，淩澹菲咬了咬牙。
    直接認輸她丟不起這個臉，可打下去也沒一點信心能贏。
    淩澹菲決定再出一招天人招式，逼退方澤，然後退出，說一點場麵話就走了算了。
    當然，淩澹菲心中不肯承認，是方澤給她造成了恐懼和陰影，不敢打下去了。
    淩澹菲輕咬銀牙，瞳孔之中出現了一個點，這個點仿佛元初的一，是萬物的始，也是萬物最終的歸宿。
    她手中長劍舉起，剛想再刺出一擊‘溯源歸一’！
    淩澹菲的實力，最多能出兩劍天人境招式。
    她已經沒信心這一招能將方澤擊殺了，隻求擊退，然後保住臉麵全身而退就行。
    然而。
    淩澹菲還沒出劍，忽然聽到一陣黃泉流淌的聲音。
    她看向衝來的方澤，卻像是看不到他。
    淩澹菲的意識不斷被黃泉河水衝刷，人像是一生又一生，一世又一世的經曆生死輪回，原本的靈魂和自我的意識消磨，變成了自己也認不出的自己，如同無麵之人，漂浮在忘川河中。
    淩澹菲雙目茫然，失去了自我意識。
    方澤此時，已切入淩澹菲的近身。
    他見淩澹菲又要出天人招式，沒留手，直接就是‘生死兩茫茫’。
    淩澹菲保持著起手式，看似淩厲，其實已失去了意識。
    方澤沒給四周圍觀之人看明白的機會。
    他沒有用真氣，而是用肉身力量，一拳打淩澹菲右側臉頰。
    淩澹菲一下意識拉回，覺得臉頰劇痛，人卻被打的翻滾飛出，滾落幾周，最後摔在地上。
    淩澹菲下意識掙紮站起，卻發現她右邊臉頰高高腫起。
    她連忙捂住有臉，眼中淚水打轉，怒目看向方澤。
    方澤沒有追擊。
    他站在那裏，看向眼前這女人。
    剛才最後一下，方澤用肉身力量，而不是真氣打了淩澹菲，這場比鬥就算結束了。
    看著怒目而視，馬上要哭出來一樣的淩澹菲，方澤心中冷笑。
    好嘛，打不過了，吃虧了，想起拿出女人的武器，要流眼淚了。
    找我茬的時候，上來就用天人境招式，直接想要我命的時候，怎麽想不起來哭
    方澤無視淩澹菲的眼淚。
    人榜比鬥，方澤倒不好真的打死打殘這女人，但，剛才一拳往臉上打，他的態度就很明白了。
    方澤就是告訴淩澹菲，別覺得江湖別人都叫你仙子，女神，你就真覺得自己是個女神了。
    在我眼裏，沒什麽美女女神，你特麽就是個女人，或者說一個武者！
    該打打，我可不會給你麵子。
    很明顯，淩澹菲領會這意思了。
    所以，她看向方澤的眼神之中，才更多了一份恨意。
    方澤看了看淩澹菲，忽然笑了出來。
    他不在乎淩澹菲怎麽想的，不過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場麵話還是要放一些的。
    淩澹菲在江湖中人氣不低，有不少追求者，方澤雖然不怕得罪人，但被人說不懂憐香惜玉，沒有氣度，那不是很好聽。
    舔狗太多，能不能咬死人不知道，但口水一定很惡心。
    沒必要。
    他微笑，拱了拱手衝著淩澹菲說道：“‘歸元仙子’淩澹菲，果然名不虛傳，懸劍閣的歸一劍法也果真厲害。”
    “淩仙子，你乃是人榜二十三，而且天人境殺招確實厲害，我身為人榜三十六，突然接受挑戰，抵擋的很辛苦，實在是留不下手。”
    “剛才真的是冒犯了，出手太重，並非是我本意。”
    “不知道淩仙子你是否帶了傷藥我這裏有一些，乃是聖丹門特製，價格雖然貴了點，但效果奇佳。”
    “你抹一點藥膏，消腫會很快。”
    “若是淩仙子有空，不如傷好之後，我做東，一起吃一頓飯。”
    “你對我可能有所誤會偏見，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們舉杯一笑泯恩仇，如何”
    淩澹菲聽了之後，差點沒再氣吐血。
    方澤最後一招打她的臉，淩澹菲就徹底明白了。
    眼前這個男人，根本就不在乎她是個美女，不在乎她在江湖上仙子的稱呼。
    這種無視，比直殺了淩澹菲，更讓她難受。
    淩澹菲有一種被剝開的感覺。
    現在方澤說的話，處處好像都在理上。
    淩澹菲能發作的點，全部都被堵上了，周圍人等也挑不出毛病，隻能說方澤為人很有氣度。
    可真實情況，別人不清楚，淩澹菲還不清楚
    什麽突然被挑戰，什麽收不住手，什麽不想冒犯，都是扯淡！
    方澤他是故意的！
    淩澹菲聽方澤的話，感覺他就是在睜著眼說瞎話，可別人還都看不出來。
    根本就沒半點誠意，純粹為了堵淩澹菲和圍觀眾人之口。
    某種意義上，在場之人，隻有淩澹菲真的懂方澤在說什麽，幹什麽，也算是‘知音’了。
    可她一點都不想當這個‘知音’！
    淩澹菲最後想說幾句狠話，可也說不出來。
    方澤把能說的都說了，姿態還擺的很足。
    淩澹菲再挑理，那就顯得她不懂事，沒氣度。
    可舉杯一笑泯恩仇開什麽玩笑，她咽不下去這口氣。
    方澤一口一個淩仙子，在淩澹菲耳中都像是嘲諷。
    誰見過半邊臉紅腫鼓起的仙子
    淩澹菲覺得，今天就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大的虧。
    這輩子，淩澹菲都沒這麽憋屈過。
    她目光極為複雜的看了看方澤，想說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最後，淩澹菲冷哼一聲，捂著臉，提著長劍，頭也不回，幾個縱身，消失在了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