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稟仙人，我本是詠州雎城近郊人士，家境貧寒，家中隻有幾分薄田，本來是讀不了幾年書的。
    所幸我有些天資，讀書識字時得蒙先生賞識，破格教習，幾經科舉，後來勉強考得一二功名。
    隻是打點不善，始終難以覓得一官半職。
    十五年前。
    我於夢中見仙人英姿，寫下《邈躺平之山》，竟為人傳頌，連右相都派人登門造訪，一時間也算炙手可熱。
    此後不久。
    我便被朝廷派往詠州邊陲的寒關縣做事。
    未去之前。
    我便知道那寒關縣土地貧瘠，民生疾苦。
    以為皇帝派我去是欣賞我的才華。
    準備給我大展身手的舞台。
    然而過去之後我才發現。
    此地民生疾苦另有原因——
    ……
    原來。
    這寒關縣百姓之所以每年上繳的稅賦數目遠超其他郡縣。
    是因為其中大半都是交給一個名為‘寒山派’的修真門派的！
    不僅如此。
    那寒山派還光明正大地廣征勞夫，替他們去礦洞挖甚麽靈石，去深山險地采藥，還要給他們修築門派大殿……
    而反過來。
    寒山派的人除了偶爾下山除妖之外並沒有為當地百姓做些什麽。
    甚至我聽說有隻蛇妖在寒關縣內肆虐數年之後。
    才有一名懶洋洋的道人下山將其鏟除。
    當地百姓畏寒山門人如虎。
    以至於見到和寒山派弟子類似的藍色衣裳都會發抖。
    ……
    我目睹此事之後氣憤不過。
    立刻稟報了朝廷卻始終沒有回信。
    後來有人私下告訴我。
    這寒山派招惹不得。
    我玉龍國皇家供奉大半便出自這寒山派，皇帝尚且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何況我一個剛上任的縣官？
    我在寒關縣僅呆了一個月。
    親眼目睹那寒山派的弟子是如何囂張跋扈地壓榨當地百姓的。
    終究是氣憤不過。
    怒而辭官。
    不料我因先前的幾次言語衝突。
    竟是被寒山派弟子記恨上了。
    在離開寒關縣的路上。
    我所乘坐的馬車突然被一股黑風所吹起並裹挾。
    當時隻聽得有個聲音說道：
    ……
    ‘就你清高？一個凡人還想為百姓謀福祉？你配嗎？嗬嗬……不知等你變成了殘害百姓的惡虎後，還能清高的起來不？’
    ……
    當時我便暈了過去。
    醒來後。
    我孤身一人在叢林。
    四肢動作俱是奇怪。
    我走到一汪山泉前，頓時被嚇破了膽！
    後來我才發現。
    我竟不知被誰下咒。
    變成了一頭猛虎也！”
    ……
    說到這裏。
    那書生潸然淚下。
    魏不倦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後來呢？”
    “那寒山派的人可曾再為難過你？”
    他問道。
    李休搖了搖頭：
    ……
    “後來我變成了猛虎，終日渾渾噩噩，說來慚愧，我本不欲傷人，每次清醒的時候都匆匆往山裏疾走。
    但不知為何。
    每次意識清醒過來時我都在雎城郊野。
    身下時有凡人屍骨血肉。
    口中也滿是血腥……
    哎！
    這些年死在我虎口之下的百姓。
    又何止數十？
    我欲尋死。
    然猛虎有獸性。
    每到臨死關頭都會強行闖出一條活路來。
    久而久之。
    我便也麻木了。
    清醒的日子越發短暫。
    渾渾噩噩的日子更加長了。
    或許用不了多久。
    我將徹底淪為一頭隻知殘害鄉裏的惡虎了！”
    ……
    說著他又開始抹眼淚。
    魏不倦點頭道：
    “這便是你一直跟著我童子的緣故？你想來向我尋求幫助？”
    李休點頭稱是。
    “此山雖離雎城郊野不遠，但我無法左右猛虎的行徑，每每都是走走停停，故而折騰了十五年，這猛虎都自行修煉成妖了，我才勉強找到您……”
    十五年。
    十五年。
    魏不倦默念著這個數字。
    下一息。
    他打開望氣術。
    查看李休的命格。
    ……
    【自命清高綠）：不拘於凡俗，不屑於苦功；五感+3
    ……
    略有薄才白）：有才，但很有限；五感+1
    ……
    殃及池魚灰）：命中注定會有一次被殃及池魚的禍患！】
    ……
    行吧。
    可以說是毫無修仙天賦。
    但更令魏不倦在意的是‘殃及池魚’這個命格！
    “這是在預示李休被寒山派門人變形成惡虎的悲慘經曆了，但殃及池魚？”
    魏不倦略一沉思。
    心中的許多條線索便快速地串聯在了一起。
    特別是當他打開李休的近期經曆。
    一口氣翻到十五年前時。
    其中有這麽一條——
    ……
    【靈荒界933年12月初八。
    李休化為猛虎渾渾噩噩。
    來到雎城城外。
    遇一信使。
    生食之……】
    ……
    “這信使應當就是當初連山郡主派來給我送信的那一位！”
    魏不倦感歎命運之奇妙。
    無需望氣術。
    他的腦子也空前清晰起來——
    ……
    這李休既是被殃及池魚的。
    那麽那幫寒山派弟子的目標顯然另有其人。
    可李休一個凡人。
    背景關係也簡單明白。
    這幫修真總不能是衝著他家人朋友去的吧？
    也不太可能因為替寒關縣百姓出聲這件事。
    魏不倦推測。
    李休之所以被人陷害。
    恐怕是因為那篇《邈躺平之山》的緣故！
    ……
    “時間線理清楚了，十五年前，8月份之前，李休寫下邈躺平之山被朝堂所知，可能連皇帝也驚動到了。
    月份，連山郡主回山，許是進一步刺激了皇帝對躺平仙人的念想，或者是有其他什麽原因。
    總之他和寒山派聯絡上了。
    此後皇帝將李休調到寒關縣。
    目的就是給他下套。
    最後由寒山派的弟子出手將其變為猛虎。
    就是想試探一下他和我之間的真實關係！
    他們肯定是出於什麽原因想要迫切的找到我！
    隻是最後皇帝恐怕也失望了。
    這李休真的隻是在睡夢中看到了我於九天之上采雷。
    與我沒有半點幹係。
    我甚至不知道他變成了猛虎。
    自然也就沒有施加援手。
    估計寒山派的門人在觀察了李休一段時間後。
    便也離去了……”
    ……
    魏不倦十分感慨。
    命運奇妙就奇妙在了這裏。
    他雖然沒有出手幫助李休。
    但變成猛虎的李休誤打誤撞地吃了那可憐的信使。
    這就斷絕了連山郡主回山的最後一絲可能。
    在平南王的安排下。
    留在俗世的連山郡主一步步走向了‘替母報仇’的劇本。
    最終。
    那皇帝也死在了連山郡主的劍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要是那皇帝當初不坑害李休。
    至少有可能避免日後被連山郡主一劍殺死的命運。
    隻是可憐了李休和被他吃掉的那些無辜百姓。
    還有那寒山派的修真至今逍遙在外！
    當下。
    他眼中神光一斂。
    便看穿了寒山派門人所用的邪惡戲法。
    “不過是以虎為皮的造畜術……”
    魏不倦開口道：
    “我能讓你恢複原狀。”
    誰知那李休竟是搖頭道：
    “我這十幾年食人無數，縱然變回人身，也是無顏麵對雎城百姓！”
    “我活著，必定是日日痛苦；我死了，這才算真正解脫。”
    “所以，我請仙人救我，是想請您賜我一死！”
    魏不倦沉吟說：
    “你是被人所害，縱然身上有些業力，但隻要日後隨我好生修行，自然能夠彌補。”
    “你當真不要這個機會？”
    李休慘然笑道：
    “我是讀書人，不懂仙神之事，我隻知您是世間真仙，這才來尋求解脫。若您見我可憐，不妨滿足我的一個遺願。”
    說著。
    他小心翼翼地從虎皮裏扯出半部書來。
    “這半部詩集，乃是我在虎身清醒時所寫下，隻盼有朝一日能得以流傳，也不算我來世上一遭了！”
    說罷。
    他將詩集恭恭敬敬地送上。
    接著又跪地磕了三個響頭。
    魏不倦見他求死之心十分堅決。
    便也不再阻攔。
    當下他神念一動。
    一道金光自躺平山的方向激射而來。
    眨眼間。
    劍光穿越重巒疊嶂，抵達月牙山下，接著往李休身上一繞，無數劍絲自虎皮上一滾，輕而易舉地切掉了寒山派門人設下的禁製！
    下一息。
    李休隻覺身子一鬆。
    先前的萬般負擔頓時去了個幹淨！
    待到他抬頭再看時。
    躺平仙人已然沒了蹤影。
    不僅如此。
    他想要回憶對方長什麽樣時。
    隻依稀記得仙人容貌俊美、風華絕代。
    卻不知具體長相了。
    “你已恢複人身，死活可不歸我家仙人管；趕緊自行離去吧，以後可別再跟著我了！”
    旁邊一名抱著三口劍的少女跳了出來。
    她似是對李休很有些不滿。
    路過時還挖苦了幾句：
    “好好的大妖不做，非得要做人？”
    “矯情！”
    李休聞言愕然。
    一時間竟忘了自殺這碼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