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那不能說沒有。
    但宋國偉現在的情緒以驚駭為主。
    要是說他在那裏鼓搗出了一首歌賣了2000塊錢，宋國偉覺得也能理解。畢竟兒子是能考到燕大去的才子嘛，他媽媽又是音樂老師，打小確實有教他們兄妹倆。
    可趁著軍訓外出的機會賣點子賺了這麽多？
    成年後就在棉紡二廠裏上班的宋國偉對這種賺錢方式感到想不通。
    宋陽主要是想看看父親的反應，從中也看看他的魄力。
    於是見到宋國偉懵了，他決定等母親向慧回來，再看看是不是要說那兩萬塊的事。
    暑假想做的事，總不能被他們阻攔才行。
    “爸，廠裏是不是已經在改製了？我看院裏不少人都沒去上班。”宋陽轉移著話題。
    宋國偉看了看桌子上那1000多塊錢，又看了看地上帆布包裏的磁帶，最後看著兒子，許久之後才點了點頭：“4月就開始了。”
    宋陽連忙問道：“怎麽改？承包、參股、停薪留職還是買斷？”
    “……你倒是真清楚。”宋國偉的語氣有點複雜，“廠子要被市裏的廠並過去，也沒有承包一說。是買斷工齡還是停薪留職，等上麵研究決定了。”
    他說完就歎了一口氣，脊背都彎了些。
    自己前途未卜，兒子倒是開竅掙了錢，宋國偉老得快起來。
    “爸，那你是怎麽考慮的？”
    聽到兒子這樣問，宋國偉又挺了挺脊梁：“活人能被尿憋死？你到了學校裏還是好好學，別操心家裏的事！我開個成衣鋪子也供得起你！”
    宋陽覺得老頭子還是不服輸的。
    但開個成衣鋪子能成什麽事？
    老一輩人身在局中，眼界如此，這無可指摘。
    宋陽想了想就先站起來說道：“爸，我到家了，還要給幾個朋友打個電話說一聲，他們擔心我帶著這麽多東西回來不安全。”
    說罷從桌上拿了些毛票先出門，到了外麵先去買了一包煙，然後就去傳達室遞給熊大爺，用那邊的電話。
    熊大爺開心地抽著煙聽他打電話，聽著聽著就目露奇光。
    等他掛了電話，熊大爺就問道：“宋陽，什麽逼劈雞？”
    “有事ca我啊，熊大爺，您沒看《編輯部的故事》？”宋陽除了跟朱自強打個電話，主要是再叮囑一下董立明。
    “那玩意啊！”熊大爺明白過來，“你問進貨價幹什麽？那玩意貴啊！”
    “有個同學是那邊的職工子弟，我們打賭說成本價呢。”
    宋陽隨口敷衍了過去，又想了想再次從口袋裏拿出紙條，撥通了沈晴雪家的電話。
    過了一會，電話裏傳來沈晴雪的聲音：“喂？”
    “是我，宋陽。”他不由得翹起了嘴角，“我到家了。”
    “……哦……好……你……”沈晴雪的語氣有些驚喜，又有些慌，然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阿姨呢？在不在家？”
    “在店裏！”沈晴雪有了話題，聲音就連貫多了。
    宋陽好奇起來：“阿姨開了個什麽店啊？對了，你哪天穿的裙子款式很新潮，很漂亮。”
    “……”沈晴雪的呼吸不由得重了一分，隨後趕緊說道，“是個服裝店，就在西單那邊。”
    “服裝店？怪不得……”
    宋陽心頭一動。
    雖然隻見過一麵，但沈晴雪母女倆的衣著，在同時代的人當中是有品位並且新潮的。
    當時沈晴雪包裏那條小裙子，想來也是她想回報磨房村那戶人家，讓她媽媽從店裏帶過來的。
    “……什麽怪不得啊？”沈晴雪聽他沒說話，小聲開口問道。
    “沒什麽。你媽媽店裏，主要賣的是男裝還是女裝啊？”
    “女裝。”沈晴雪似乎不想多聊這個，突然問了一句沒營養的話，“你家那裏熱不熱啊？”
    “還好，我家這邊離海很近，往南邊就到陽照了，東邊是清島。”宋陽笑著問，“你在家每天幹嘛呢？”
    “看看電視聽聽歌，然後學學英語。”
    “學英語？準備出國嗎？”
    這個問題讓沈晴雪沉默了一下，隨後說道：“我媽是這樣建議我的。”
    “哦……行啦，現在也給你打過電話了。我是在外麵打的電話，就先掛了，有空再聯係。”
    宋陽看了看熊大爺臉上開始曖昧起來的笑容，覺得在這裏也不適合多問。
    掛了電話瞅著熊大爺就笑了：“您這是笑什麽呢？”
    “交女朋友啦？”
    “哪能啊，就是學校裏的同學。”
    熊大爺瞅著宋陽回家的背影陶醉地抽著他送的煙。
    總感覺這孩子跟過年時候相比，變了不少。
    ……
    兒子的變化，母親比父親敏感多了。
    知道了兒子在軍訓時做的事，聽著他現在的談吐，向慧不由得一直多看著兒子。
    “……怎麽，媽你也覺得我不該操心這些，就該以學業為重嗎？”宋陽被她的眼神看得有點怵。
    向慧歎了一口氣：“就是你突然長大了，媽有點不適應。”
    宋陽心裏放鬆了些，這樣想是最好的了。
    飯桌上，宋陽的妹妹宋雅也回來了，此時正用眼神偷偷瞅他。宋陽笑嗬嗬地問：“你又瞧什麽呢？要上高二了，吃力不？”
    宋雅撇了撇嘴：“你考得那麽好，現在老師天天說我！”
    諸市隻是一個縣級市，縣裏的高中就一所。宋陽是學校裏的名人，他的妹妹現在處境如何自不用說。
    “那你也好好學習啊，哥的複習資料都還在，你隨便翻！”
    向慧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然後繼續問兒子：“既然是那樣賺的錢，為什麽又說是什麽賣的歌？你以前倒是吵過要買吉他，不是太貴了沒買成嗎？”
    她最早教兒子和女兒學點音樂，用的都是口琴。
    後來有新潮的人玩吉他，宋陽接觸過之後那段時間老是往縣裏那個舞廳跑，讓向慧擔心不少。
    “……還真有一首歌。”宋陽這段時間把簡譜都整理出來了，從房中拿出來給向慧看，“這首歌應該也是賣得出去的，等我到了學校裏就可以找人賣掉，說不定還能出磁帶。”
    向慧有點意外地看著紙上的簡譜，看著歌詞腦中就有了旋律，隨後慢慢地眼睛也紅潤起來。
    “軍訓的時候有點想家。”宋陽輕輕地說了一句。
    “哥，你唱唱！”宋雅湊過去看著歌詞也眼睛亮起來，期待地看著宋陽。
    宋陽有心先融入這個家庭，自然從善如流。
    一首歌輕輕地唱起來，在餐桌旁顯得非常溫馨。
    宋雅和向慧不禁有些發呆，這首歌，唱出來竟如此好聽。
    這是他能寫出來的歌？
    宋國偉聽著聽著忽然起身到一旁櫃子裏拿了白色塑料桶出來，又拿了兩個幹淨碗，隨後就把裏麵的糧食酒倒出來。
    “喝一點。”
    宋陽點了點頭。
    向慧沒有阻止，此時再看兒子隻有一個感覺：確實是長大了。
    父子間喝了酒，宋國偉擱下碗砸吧著嘴吸了一口氣，隨後說道：“你小子，長大了！既然點子都能賣錢，回來又問廠裏的事，有什麽話就說吧！你書讀得多，又出去見了天南海北的人，老子不是死腦筋！”
    宋陽放下心來：“真的？能聽我的？”
    宋國偉看了看宋雅：“總不能就靠你媽還在學校裏能拿一份工資。你在學校，還是要以學習為重。畢業了，爭取進個好單位！”
    宋陽知道他的觀念一時半會改變不過來，於是準備放個大。
    他又回了房間，拿出那個鋁飯盒打開。
    兩疊厚厚的，嶄新的百元大鈔靜靜躺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