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陰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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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南姑娘是平康坊色藝天下第一絕的花魁,賣藝不賣身,連宮中皇帝都花過千金請其入宮彈奏一曲,可謂是名冠天下。
    她舉辦的茶會,每年都會評選出一位六藝八雅。
    一如他自己往常對旁人那樣。
    林含章搖了搖頭,說:“沒看到她。”
    “林司業到底在想什麽?”薛玄淩瞧著林含章臉色不斷變換,不禁皺起了眉頭,說:“倘若是覺得對我妹妹撒了謊不好,其實林司業可以直說的,我也隻是玩笑著不想被她纏著而已,不是什麽大事。”
    聽到薛玄淩這麽問,林含章抿了抿唇,再三考慮後,說道:“新年茶會上有諸多公子貴女到場,是每年一度的盛事,琴南姑娘雖然是主辦人,但真正聯絡起各大世家的,是範陽盧氏女,盧妙言。”
    “林司業,我姐姐呢?”薛心宜沒看到藏在樹冠裏的薛玄淩,轉頭跑到林含章麵前問道。
    再一看,袁氏就看到了站在林含章對麵的薛玄淩。
    要說尋常廚娘可能管不到這麽寬,可袁氏還是林含章的母親白氏從前的婢女,被安排在林含章身邊主要是為了照顧林含章的起居,偶爾起到給白氏傳遞林含章近況的作用。
    “來了。”林含章臉色一冷,拂袖轉身迎向袁氏,口中說道:“哪些話可以與她說,哪些不可以,我想袁娘你應該清楚。”
    頭一次看到林含章如此陰翳,袁氏打了個哆嗦,訕笑幾聲,垂首說:“林司業放心,奴婢如今仰仗您過日子,自然省得。”
    即便如此,當天晚上還是有一隻信鴿飛出了林含章的監舍。
    隻不過鴿子還沒飛出國子學,就被夜色下蹲守的黑衣人給抓了回來。黑衣人單手揪著那信鴿轉道去了袁氏歇息的廂房。
    哢哢哢。
    窗欞被粗暴地推開。
    月色裹著一絲血腥味滾進了廂房內。
    剛剛入睡的袁氏嚇得一個激靈,神色慌張地坐起身來。她左看右看,沒看到歹人,卻在揉了揉眼睛看到自己船上躺著個已經死了的信鴿。
    信鴿腿上沒有紙條,想來是被什麽人拿走了。
    “奴婢錯了!”袁氏在床榻上不斷地朝開著的那扇窗戶磕頭,“還請郎君息怒,奴婢往後絕不敢再做這種蠢事。”
    然而窗外空無一人。
    袁氏這會兒是睡不著了,戰戰兢兢地跑去後院將信鴿掩埋,後半夜則裹著被子在床上抖如篩糠。她不敢閉眼,眼睛一閉,就回想到了白日裏林含章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
    被惦記著的林含章在洗幹淨手裏的血後,坐到了長案後。
    他麵前擺著一卷佛經,一個金絲楠木製成的錦盒,以及一張被揉搓得有些皺巴的紙條。
    紙條上的字不多,通篇也不過是兩句話,一句告訴白氏林含章一切都好,一句告訴白氏林含章待薛家大娘子有所不同,恐心生情愫。
    從前林含章對袁氏的舉動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母親的各種規訓也都是逆來順受。因為他無所謂自己活成什麽樣,這世間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乏善可陳,不值一提。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他從前在西福寺那位圓覺住持座下悟禪時,自以為參悟,到頭來,不過是沒遇到那個對他意義非凡的人而已。
    林含章沉默地燒掉了那張紙條。
    第二天一早,薛玄淩起床睜眼,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窗台上插著一直帶著寒露的紅梅。這時節雖是梅花綻放的時候,國子學裏卻難得能尋到這種姝色。
    聯想到昨夜賴在監舍不肯回去的薛心宜,薛玄淩隻當這紅梅是薛心宜送的,沒有在意,轉頭洗漱去了。
    因為臨近歲試,兌堂這邊漸漸開始就不上課了,改由各位博士坐鎮,監督學子們溫習書冊,以籌備應對歲試。
    原本管兌堂的是荀季,但不知荀季是身子出了什麽問題,還是家裏有什麽事,總之幾日下來,兌堂的事都是由林含章代勞。
    最重要的是,隻要林含章過來監堂,兌堂的學子中午就不必去喝那勞什子的稀粥,自有小廚房的袁氏照料,日子過得實在愜意。
    時間一轉,又是休沐。
    這回休沐恰巧與那新年茶會撞上,薛玄淩便不再需要入宮去教導皇子公主們擺架勢,轉頭開始準備赴會的事宜。
    算了。
    不管怎樣,與她都沒有關係。
    於是薛玄淩交手一禮,十分客氣地道了聲謝,說:“林司業說的我記下了,隻是茶會去不去,與歲試沒有多大的關係。盧妙言是甲字三等,我也可以。”
    至於琴南姑娘背後的範陽盧氏,乃是李朝五大世家之一,雖說沒有從前的秦家那般顯赫,可到底也是百世簪纓,是一方大族。
    有盧氏的培養,出一個琴南姑娘並不稀奇。
    “盧妙言是三年前的唯一一位國子學甲字三等者,阿九如果想要得此評價,或許可以去向她討教討教。”說完,林含章偏頭看向薛玄淩,似乎是想得到一句謝謝。
    薛玄淩再次蹙起了眉頭。
    她總覺得林含章有些奇怪,這人在其他人麵前時,多少有些高深莫測,非請勿近,怎麽這會兒又像個傻乎乎的愣頭青了?
    這位萬眾矚目的六藝八雅不僅能收獲世家們的青睞,更有機會為皇帝所知,從而被推舉入宮,享受一次獨一無二的天子殿試。
    林含章說的這些,薛玄淩都知道。
    說這話時,薛玄淩的眼睛明亮又深邃,像是兩顆稀世的黑寶石。
    袁氏繞回廊過來,一眼就看到林含章在發愣,便喊道:“林司業,飯菜已經備好,您這會兒可不能躲著。”
    身後有人落地。
    轉頭望過去,林含章看到薛玄淩俯身撣了撣袍子,直起身時,指尖還夾著一片半黃半綠的樹葉,信手把玩。
    他說話時,麵色從容淡然,是個人都不會懷疑。所以薛心宜也沒多想,道了聲謝之後,轉頭一溜煙地跑了。
    咚。
    他們二人之間隔得不遠。
    可林含章總覺得這不過十步的距離像是一道天塹,在薛玄淩那種秀麗雅致的臉上,他能看到的隻有溫和的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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