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節 輸贏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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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天心長老第二日便來到歸雲峰。
    在歸一門,若非門派大典,或是其他重要齋醮科儀,各峰長老其實甚少串門。因此昨日天心長老便派遣門下大弟子宋韶前往歸雲峰知會,若是一峰之主貿然上門,便顯得唐突了。
    一大早,歸雲長老便帶領弟子在半山涼亭處相迎,天心長老從中門而入,歸雲長老在三清殿前擺上清茶奉客。
    天心長老和歸雲長老寒暄幾句,便問道:“葦江呢,怎麽不見他?”
    葦江在一眾弟子中,排在最末,於是笑嘻嘻從後麵走過來。
    歸雲長老暗暗好笑,言道:“天心師弟,這小子一天東逛西逛,到處鑽沙子,已有好一段時間沒去你們天心峰了。”
    天心長老不禁老臉一紅,知道歸雲長老怪他沒好好教授葦江丹法,到了用人之際,又要自己弟子前去幫襯。
    天心長老笑道:“丹法一道,和你們鍛真不一樣!要的便是個悟性。若是悟性不到,便是再勤學苦練也是白搭。你看我那宋韶孩兒,學什麽都是一點就透,但是煉丹,嗨!”
    歸雲不禁問道:“那你看葦江這小子適合煉丹?這小子坐沒個坐相,站沒個站相,屁股便如裝了陀螺一般,你哪曾見孫猴子會煉丹的?”說罷搖搖頭,道:“煉丹——老道是不信的。”
    葦江撇撇嘴道:“您沒看到,這歸雲峰上上下下,大家使用的靈石不我一個人全包了?這些東西哪來的?不是我煉出的靈丹換的,還能有什麽出處?”
    歸雲長老道:“我還以為是清菡那孩子倒買倒賣,中間賺來的呢!”
    葦江道:“倒買倒賣還得有個生發的貨源啊?清菡能憑空生出來不?還不得靠我。”
    歸雲罵道:“說你胖就喘上了!若是你煉了丹藥,老道吃過你一粒沒?說起丹藥,小清菡已是半月沒見到了,一個小孩子——都鑽到錢窟窿眼裏去了!來了天心峰,不好好修真,一天到晚想著做生意賺錢!”
    葦江笑道:“清菡不就是幫您去賺靈石去了嘛,您還裝作不知道。還有,我如今隻會煉製一些最低階的丹藥,稍微上點品階的弟子都不會。這些垃圾丹藥您都看不上,我也不好拿來孝敬您,隻好用來換靈石。我這幾天還說找個時間去找天心師叔請教呢!等弟子煉出地階、天階丹藥,弟子再孝敬您老人家不遲!”
    “那得等老道歸西那天吧!”歸雲長老低聲罵了一句,臉上卻笑開了花。
    見這師徒一番真真假假的對答,天心長老微微一笑,心道這葦江好一個人精,此時正好把自己來意點出,順水推舟便跟著自己過去,以免自己尷尬,這份心智實在罕見。
    天心長老於是接過話頭道:“小葦江天資聰穎,丹法上悟性也不錯。這幾日,老道便想把他帶過去,好好陪他煉上幾爐丹,順便給他幾個新丹方。歸雲老兒,你看意下如何?”
    如此這般,葦江第二日便到了天心峰。
    剛到天心峰腳下,靜慧已在等候,葦江連叫不敢當,靜慧對葦江施了一禮道:“小師弟英雄年少,自然當得。承蒙地府中師弟賜下靈藥,靜慧感激不盡。”
    靜慧旁邊便是靜茹,靜茹指著葦江道:“哈,葦江,你會煉丹了?那我要給你洗衣服了?”
    葦江哈哈大笑,不再躲躲藏藏,昂首走進天心峰。
    一進前殿,葦江赫然發現淩絕師太坐在上首,旁邊便是蕭瑜晴。
    不知為何,天心峰四位長老中,葦江最畏懼的便是這淩絕師太,於是恭恭敬敬給淩絕師太見禮。
    淩絕師太坦然受之,一雙老眼中精光一閃,言道:“小葦江,你奇怪老身在這裏出現?”
    葦江抱拳訕笑道:“不奇怪,不奇怪。別人說歸一門四位長老同氣連枝,在哪兒出現都不奇怪。”
    “嘿嘿,也隻是聽別人說,不是你自己說,看來你還是覺得奇怪。”淩絕師太嘿嘿一笑,繼續道:“別人說你沒讀過書,粗鄙無文,老身就看你這‘同氣連枝’用得挺好。”
    葦江沒料到這老太婆開口便是如此尖刻,隻好說了一句:“我年紀小,記性好,別人說一遍我就記得了。”
    天心長老生怕葦江和淩絕師太幾句就鬧個滿擰,嗬嗬一笑道:“葦江師侄,今日讓你過來,其實是淩絕師妹的主意。便在一月之後,玉清宮衝虛道長將帶兩名弟子前來歸一門,要和我們比試一場丹法。”
    葦江點點頭,衝虛這名字在他剛來天心峰那一日,清溪洞洞口便知曉了,當時還問了靜慧師姐,不過什麽都沒問出來。
    “老身想讓你和晴兒兩個代表歸一門出戰。”淩絕師太言道:“你意下如何?”
    “既然二位師叔有命,葦江怎敢不從?”葦江答道:“就怕小子丹法不行,到時候輸了,二位長輩不要怪我。”
    “不要和老身說這種沒擔當的話!男人在世,最怕便是窩囊廢膿包蛋,沒一點擔當。老身讓你去,自然說明你行。”淩絕師太哼了一聲,繼續道:“老身一雙眼睛看過無數人,你雖年幼,卻能翻江倒海,卻能大鬧天宮,你隻答應老身,行還是不行?”
    葦江望了一眼天心,見天心長老一臉苦笑,隻好答道:“葦江盡力而為!”
    天心長老解釋道:“葦江,其實天心峰學過丹法的弟子也有不少,晴兒是其中丹法最好的,但其他弟子要不年紀大了,要不修為不夠,還上不得場,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你最合適。”
    葦江摸摸鼻子,言道:“這道長過來,比試丹法便比試丹法,怎麽還這麽多講究?”
    “聽說衝虛師哥隻帶來兩名弟子,不知比賽當日怎生安排。不過聽說這兩名弟子都不過二十五六歲,若是派你靜慧師姐上,衝虛師哥又多些言語,反而不美。”天心長老望向淩絕師太,歎道:“師妹,衝虛師哥隻帶了兩名弟子前來,看來是帶著必勝之心。”
    “那是當然,難道巴巴跑來,被你羞辱一頓再回去?”淩絕師太一雙老眼盯著葦江,言道:“老身不管衝虛老兒是否自己親自下場,或是比試一場,還是兩場。葦江老身都和你說,若你出戰,便是要你贏。你若輸了,老身必會一根鳩杖打上歸雲峰,饒不了你,也饒不了歸雲老兒!”
    這老嫗望了一眼天心,言道:“話就說到這裏。老身不在這裏討嫌——你們慢慢談你們的丹法,其他的老身就不關心了。”
    言罷,這老嫗將手中的鳩杖重重一頓,咳嗽一聲,出了天心峰。
    天心長老一臉尷尬,跟隨淩絕師太到了大殿門口,看著淩絕師太鳩杖一橫,穩穩地站在鳩杖之上,“日”的一聲便騰空而起,一個嘶啞的聲音仍在說“葦江,你必須給老身贏,你別忘了,唐小閑還在老身處修真呢——”,瘦小的身軀慢慢沒入藹藹白雲中,轉瞬便消失不見。
    天心長老望著淩絕師太離去,沉默片刻,深深地吸一口氣,沉聲對葦江說:“葦江,你聽好了。若你上場,但是老道並不要你贏!”
    “老道要你輸!輸得幹幹淨淨。”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葦江不禁愕然,言道:“你們到底是要輸還是要贏?”
    蕭瑜晴也張大一張紅豔豔的小嘴,問道:“師傅,既然是丹法比試,大家盡力就行了,為什麽要葦江輸呢?既然要他輸,隨便派個弟子輸不就行了?”
    “晴兒,這次丹法比試不能贏,隻能輸,但輸有輸的講究。”天心長老道。
    “若是隻比試一場,晴兒你不要贏,平了最好,大家都有麵子,你若輸得太慘,歸一門的顏麵就沒了;若是比試兩場,葦江也要上的話,前麵晴兒若贏了,葦江必須要輸,甚至輸得慘一點都可以。”天心長老見大家不解,歎口氣,繼續解釋道:“這次衝虛道長過來,帶有兩名弟子。大弟子汪彥,聽說此人不光修為精深,距金丹境不過一線之隔,丹法已臻六品;另外一名則是他的師妹,名為陸羽琪,修為和丹法都差一些,但也是五品丹法。”
    葦江一聽便明白了,嘻嘻言道:“我算明白了——那天心師叔您意思,若是兩人比試兩場,您就讓我和那個汪什麽,對咬一番,反正我咬不過,輸了就輸了,我輸了也不丟人;然後讓晴兒師姐和那個女的對——對戰,晴兒師姐要贏了她,最好來個險勝。最後一算,可以說大家平了,也可以說我們輸了。這樣,那個玉清宮麵子有了,裏子也有了,這樣大家快快樂樂,和和氣氣地送他們下山,不就完了?”
    天心老兒是首次見識葦江這“一夾就準”的神功,不由得站了起來。心道這小兒生的是什麽腦子,老道心裏的話沒開口,便都被你說了出來?
    蕭瑜晴倒不依了,嘟著小嘴道:“我也要衝擊六品丹師了,憑什麽讓我去咬——”蕭瑜晴嘻嘻一笑,捂著嘴罵道:“死葦江,說什麽對咬,你們是狗嗎?害得本小姐也跟著說錯。”又接著道:“我就要和那個姓汪的比試,憑什麽認為我不行!”
    葦江苦笑道:“大小姐,你真笨,這麽本來就是男對男,女的女,規矩在這裏,別人才不好意思反對。若是你對上那個男的,你看別人長得帥,手一抖,嘩,一爐丹都燒成灰,輸了!我再上場對上那個娘們,別人長得又美,我心慌慌,腿軟軟,又輸了。那我們兩場皆墨,不就輸到了姥姥家了嗎?歸一門也跟著丟人。”
    蕭瑜晴使勁白了葦江一眼道:“你當我花癡啊,我煉丹看別人男的幹嗎?還有,你也不準看別人女孩子,有什麽好看的。”
    葦江見蕭瑜晴夾纏不清,苦著臉,就不說話了。
    天心長老見兩個小兒女拌嘴,一陣溫馨之意浮上心頭。
    忽然想起玉清宮中,自己和淩絕師太一起的時光,心道,若是自己有葦江這般心眼,再多一些責任和擔當,如今怎會是如此一個結局?
    蕭瑜晴見師傅不說話,便不再和葦江吵鬧。
    天心忽然笑道:“晴兒,你別看葦江人小,他心眼多,他說得對。”
    蕭瑜晴點點頭,道:“我早看出來了,所以我現在很少動腦子,一動腦子就腦仁痛。”
    天心默默無言,他望著淩絕峰的方向,淡淡道:“晴兒,你肯定要問,為什麽我要輸,你淩絕師太要贏?”
    蕭瑜晴默然。
    “因為五十年前和五十年後,賭注便是淩絕師妹,那次是賭師妹下山不下山,這次是賭師妹上山不上山!”
    天心長老繼續道:“五十年前,師傅和這位衝虛道長曾比過一次丹法,當時師傅以為自己要輸,結果很僥幸地贏了,但是淩絕師妹卻輸了。大家都輸得很慘很慘。”天心慘然一笑道:“五十年後的這一次,我倒寧願輸掉比賽,然後再把以前輸掉的東西贏回來。”
    葦江和蕭瑜晴一頭霧水,望著這滿頭白發的一峰之主,滿眼都是落寞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