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李長風的劍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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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叔這是?”
與熊珺祺的話相悖,少年郎往後縮了縮脖子,嘴上支支吾吾地說道,看那神色,竟像是有些恐懼。
“磨蹭什麽?”
熊珺祺神色微凜,冷冷地反問道。但下一個轉瞬,他卻又察覺到些許不妥,便是將細劍負於身後,讓秋舫因為阻擋而瞧不真切。
畢竟像他這樣的冷麵劍客,隻要劍在手中,再憑借那雙冷漠的眸子,任誰被他盯著都會覺得背心發涼,好像下一個眨眼間就會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是。”秋舫應了一聲,終於按捺住心中的不情不願,伸長脖子,將頭遞了過去。
不料熊珺祺卻是將手指置於他眉心前方,突然閉目凝神,如同老僧入定,一言不發起來。
秋舫正欲開口詢問,便覺得周身一陣勁風暴起,院落之中登時飛沙揚塵、亂葉紛飛。少年郎急忙埋頭一看,這陣突然爆發出來的狂風竟是以自己為中心,直從腳邊卷起,四散開去,甚至將瘦弱的身子骨托飛幾寸。
“師叔?”
秋舫急呼,他看不明白這是出了什麽變故,隻覺得實屬怪異,想要向熊珺祺求救。
誰料熊珺祺理也不理,雙目仍舊緊閉,不知是被這陣狂風衝撞,還是胸中波濤洶湧,指向吳秋舫眉心的手指正微微發顫,衣袍也被風撩得獵獵作響。
不待秋舫反應過來場中究竟發生了何事,他的眉心又突然閃現出一條暗紅色的細線,此線如絲,若隱若現,下細瞧來,甚至纏繞一圈微弱的光暈。
而後才過片刻,這道殷紅細線逐漸擴散,如一滴墨汁跌入清泉,迅速暈染開去,最終匯成一柄劍的脈絡。
“這一劍,你是否肯說?”
此時,熊珺祺才緩緩睜目,表情凝重地向秋舫問道。後者眉心的劍紋,並不僅僅隻是一個符號或者標記,而是一柄比前些日自己使出的心中劍更強的劍意。
熊珺祺想起昔日吳秋舫掏出的短劍,隻覺得這小子秘密頗多,但性子同樣極強,若是他又欲咬定青山不放鬆,怕是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少年聞言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九師叔的話裏話外,他是一個字都聽不明白,隻好閉口不答。
此時風聲漸小,枯枝落葉跌回地麵,小院裏仍是一派秋色盡染的平穩歲月,方才驟起的狂風似乎並不存在。
隻是熊珺祺手中的細劍還有一絲微顫。
見熊珺祺雙眼緊盯著自己的眉心,秋舫疑惑地抬起手中,指尖劃過額頭,一陣凹凸不平的觸感傳遞到少年的心底,他情不自禁地“誒”了一聲。
“這是一柄劍。”熊珺祺瞧出了端倪,眉頭也鬆開了一些,他將手一抬,將暗紅色的細劍拋回劍鞘,末了,還不忘瞧上一眼,似乎才顯得安心。
“師叔,弟子實在不知這是為何。”秋舫囁嚅道,腦海裏也飛速尋找起與之相關的事情來。
“劍意,猶在我之上,不過,並不像是有害之物。”
熊珺祺一向高傲,單論劍道修為,他自認造詣不凡,世間能超越他的劍道高手,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此時能讓他發出這般讚歎者,怕是更少。
此言一出,秋舫更是納悶,沉吟半晌,才猶疑道:“前陣子,徵侯山的李長風說他送我一劍,當時便是用手指點過我的眉心。隻不過...”
說到此處,秋舫停頓下來。
“隻不過什麽?”熊珺祺追問一句。
“隻不過他還隻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子,怎麽可能勝過師叔。”秋舫不敢相信熊珺祺口中的劍意便是李長風送與他的一劍,畢竟一個十歲小童,任是千年難遇的仙資,也不可能有如此高的造詣。
“不要以貌取人。”熊珺祺簡短地答道。話雖如此,但他心中自然也不肯相信一個十歲小童便能使出勝過他的一劍。
但這劍卻是真真切切的存在於吳秋舫的眉心處,熊珺祺方才運用法力查探,少年眉心的一劍頗為怪異,似乎還設有某些禁製,隻是他對結界之道並不了解,也看不出這禁製究竟是何物。
“那天我與徵侯山的眾人對陣時,也曾覺得眉心有異。”吳秋舫回憶起來,猶記得那一日在劍將落在張啟頭頂之時,眉心突然發燙,似乎有什麽東西將要呼之欲出。但隨著他迅速壓製住自己心中的殺意,這股異樣便又消失不見。
“不明白,但這劍看來,無甚壞處,隨他去吧。”熊珺祺搖了搖頭道,既然猜不透的事情,那還是不猜為好。
“不過,既然你想知道何為意、何為念,大可好好揣摩。”不等秋舫答話,熊珺祺又補上一句。
“是,隻是弟子一會將要回到墨宗,若是帶著這道...莫名其妙的東西,怕是有些不妥。”吳秋舫一邊摸著自己的眉心,一邊犯難地說道。
“無礙,將外表抹去便是。”熊珺祺平靜道,說罷,大手一揮,秋舫眉心的小劍便無影無蹤,隻是眉心的異樣仍在心中盤旋。
“那弟子現行告辭。”秋舫頷首說道,此時的他,也該回到墨宗了。
熊珺祺點了點頭,終於是不再搭話,與少年郎擦肩而過,行走間,步如行雲、衣袂翩飛。畢竟今日的他已經說了太多的話,說話對他而言,可比耍一場劍更易令自己身心俱疲。
時近黃昏,暮色漸漸蠶食起晚霞流光,秋舫也換回了王穀芽的身份。
一腳踏入院門,沿著逶迤的小徑前行,繞過兩處花壇,便已到了墨宗的腹地,下人們來來往往,穿梭其中,臉上出了沉穩,似乎也找不到別的神情。
秋舫暗自搖了搖頭,這些下人們,一入墨宗的大門,便將一生也獻給了墨宗,任憑今後自己家中如何,似乎都與自己不再相關。
“這麽早就回來了?”
一個老邁的聲音傳進秋舫的耳朵裏,秋舫回過頭來,印入眼簾之人,自然是與他行了個方便的劉總管。
“不敢耽擱,謝謝劉爺爺關愛。”
秋舫恭敬答道,那副小人的神情已經學得是有模有樣。
“家裏人可還好?”劉總管捋了捋白色的長須,與秋舫笑道。
秋舫聞言,心中沉了一下,隻覺得這劉爺爺也太客氣了一些,來來去去,都要向他家人問一個好。不過少年也未去多想,仍舊恭敬道:“謝劉爺爺牽掛,爹娘一切都好,小的放心了。”
“放心啊,放心了就好,那你去歇著吧,小姐一定還道你要晚些回府呢。”劉總管笑意不減,緩緩擺了擺手,再為秋舫行了個方便,畢竟這個時辰了,再貿然闖入小姐的院子,似乎也不太合適。
“是,小的知道了。”秋舫頷首說道,便是獨自往自己的居室走去。
屋子幾經拾掇,雖然算不算一塵不染,但也說得上簡潔整飭。奈何此間屋子年久無人居住,空氣裏還時不時飄蕩有一絲潮濕帶來的黴味。
秋舫蹙著眉坐在床沿,手指正在輕輕觸碰眉心。雖然紋路被熊珺祺抹去,但溫熱之感尚未消散。
少年心中嘀咕道:“李長風這小子當真有這般厲害?這樣隨手的一劍竟能讓九師叔也甘拜下風。”
旋即,秋芳又使勁地甩了甩頭,在他眼中,這必然是不可能之事。
徵侯山上,能人異士並不比東極門少,但也絕不可能任何阿貓阿狗都能夠有無窮造化。
秋舫不知道的是,徵侯山的後山,還有一位活了不知道有多少個歲月的老祖,他一直在後山之中,不曾現世,當然了,他流傳人間的信息太少,以至於他已經羽化也未可知。
而這位李長風也是自後山中而出,或許有著老祖的弟子或者傳人的特殊身份也未可知,這樣說來,有一些特殊的本事,倒也說得過去。
秋舫思前想後,人也已經慢慢癱倒在床上,今天跑了這樣一趟也是極累。
而他眉心的劍意,也始終不曾消退。雖然這道劍紋稱不上累贅,但自打這玩意現身之後,便在源源不斷吞噬秋舫體內的法力。起初還不覺得有異,但時間似水、流去無聲,幾個時辰過去後,秋舫的腦子竟有些昏沉,一陣困意襲來,終於是讓他跌倒在溫潤的被窩裏。
困意與倦意裹挾著一場遙遠的夢境將昏睡的少年郎帶走。
先是震明山的林林總總紛至遝來,秋舫見到晏青雲在茅屋當中,坐於一枚褪了色的蒲團之上,雙目緊閉,神色清冷。秋舫一邊奔跑,一邊叫嚷,往那座養他成人的茅屋衝去,隻不過不管他叫得有多麽大聲,晏青雲始終不肯睜開雙眼。
正當秋舫納悶著平常耳聰目明的師父怎麽還紋絲不動時,晏青雲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還不等秋舫走近,晏青雲便從喉中吐出一灘膿血。
秋舫見了,身形暴射,夢境裏,他的速度好像變得更疾更快。
可不等他觸碰到晏青雲的一瞬間,這夢境突然被一劍斬碎,化為青煙一路飄去,秋舫又跌入黑暗之中,他手指狂動,想要畫出一張符來,但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天地裏,卻讓他的法力完全無法施展。
正當秋舫出聲大喊之際,黑暗的天空又被撕開一道口子,起初隻是散發著一絲微弱的白光,而後突又散作一個殷紅的劍紋,與秋舫眉心的劍紋無異。
秋舫連忙大叫起“師父”二字來,但無論他多麽撕心裂肺的吼聲,在這片茫茫天地中都如同銀針入海,沒有絲毫回響。
又過片刻,這道劍紋裏才冒出一個黑影來,秋舫定睛一瞧,隻覺得這身影矮小,頗有幾分眼熟。
突然之間,他的身體似乎遇見一股吸力,朝著那道黑影飛去,飛至一半又戛然而止,成了一株隨波逐流的浮萍,懸停在空中。
此刻,他才看清眼前的人影。
這道人影正單手掣劍,劍光燦若霜雪,他的唇角凝出一絲笑意,悠悠說道:“吳師兄,好久不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