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驚雷九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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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驚雷九變(下)

    “來了!”

    風政聲如洪鍾,墨宗眾人無不凝神屏氣,目光紛紛向那天際望去。一道天雷奔嘯而來,霎時間狂風大作,苦雨傾盆,將眾人的衣袍刮得烈烈作響。

    此時護宗結界早已消散無影,而先前已見識過那八道天雷凶猛威勢的眾人,絲毫不敢怠慢第九道天雷,紛紛祭出各自的看家本領,準備殊死一搏。

    “壁式!”風政雙眸瞪若銅鈴,雙手猛地一抬,腳下的墨海循聲而動,轉眼間便鋪陳在半空之中,匯聚成一個巨大的黑色結界,宛若一麵堅之如磐的盾牌,橫亙在墨宗與天雷中央。

    “快!”

    風政又大喝一聲。

    他言簡意賅,卻將自己焦急的情緒展露無疑。他一眼便能看出,第九道天雷來勢洶洶,這道磅礴的天地之力比之方才的第八道天雷又強悍了數倍,光憑他的一己之力,恐怕也難以抵禦。

    眾人聞言,如臨大敵。

    他們都很清楚,風政一向沉穩肅穆,麵對強敵從來都是不急不躁、從容有方,但此時此刻的風政卻露出極不尋常的模樣,讓眾人心中不免一沉。

    但該來的總會來。墨宗所修功法大抵相同,眾人齊心協力,喚出一道道比之方才更壯闊更巍峨的墨柱,頂在風政所構造的墨盾身後,看來是要竭盡墨宗全宗之力,來抗衡這道無情的天雷。

    可風政的眼裏,卻不全是滾滾天雷。

    這九道天雷不會無緣無故地襲來,若真是妖物的同黨,光是憑借這操控天雷的手法,那也早是晉入第一類人的境界。

    這樣一位在世間屈指可數的人物,光是往墨宗大門之外一站,風政就得親自出門迎接,臉上賠盡笑臉,要是再開口要墨宗放人,風政又哪裏敢拒絕第一類人的要求。

    或許有人使了什麽不出世的秘寶,才得以降下如此強悍的九道天雷?

    風政沉思道,但並不排除幕後操控者的道行沒有達到第一類人的境界,甚至連自己也還不如。畢竟那晚上隻是第二類人的金麵黑衣人便持著幽獄玲瓏塔這樣不可多得的上等法器,若是還能拿出什麽好東西來也是見怪不怪。

    風政轉念一想,總覺得此事蹊蹺頗多,但時間緊迫,已由不得他再深思熟慮,隻是心中對奪取三大家族秘寶的念頭是更加篤定了。

    天雷衝著吳秋舫而來,但吳秋舫此時此刻還毫不知情,仍在與那金色光芒鬥智鬥勇。

    自打金色光芒射回秋舫右眼之中,那股已然熟悉的痛覺又回到秋舫身上,一瞬間他雙眼一黑,不自覺得跪在地上,身體逐漸蜷縮成一團。

    果真是這金光的毛病。

    秋舫冷汗直冒,被疼痛逼得劇烈的咳了幾聲,唇角再次湧出殷紅的鮮血。他強忍著不適,支起顫顫巍巍的右手抹掉血跡,連忙在空中虛劃幾道符籙,勉強製住五髒六腑內的痛楚。

    雖然不知道金色光芒究竟是何物,但秋舫很清楚這玩意絕非一般的東西,否則也不會在他用符鎮痛之後,仍有一絲痛覺遊走在他身體裏。

    可痛覺雖然能夠壓製,但這金光所帶來的衝擊卻不曾走遠,唇角的血跡拭去之後,又添上一縷新的殷紅。

    看來這玩意並不好對付。秋舫心中想道,連忙顫抖著往床鋪爬去,倚靠床沿席地而坐,喘著粗氣為自己調息。

    有晏青雲的督導,吳秋舫這一十六年來,日日修行不曾落下,但卻未經曆上幾件驚心動魄的大事,所以此時麵對金色光芒也是束手無策。

    總不能真的死在這裏吧,他感覺到自己的右眼突然濕潤。

    這並非是因為悲從中起留下眼淚,而是更加粘稠的血跡。

    秋舫苦笑著搖了搖頭,索性將雙眼緊緊閉上,任有血液從眼角滑落。

    若真要在此處丟了自己的小命,那也不能落個死不瞑目的下場,這也太丟人了一些,秋舫嘴角現出一個苦澀的嘲弄。

    在符籙的作用之下,痛覺減輕了不少,秋舫隻覺得耳朵根子都清淨了幾分,外邊的瓢潑大雨與電閃雷鳴雖然還不停歇,至少顯得不那麽吵鬧了。

    雙目緊閉,思緒飄向遠處,不知會生還是會死的吳秋舫神色漠然,他腦海裏浮現出震明山的影子,是在一個炎炎夏日的午後,蟬鳴聲聲,山中靜好,陽光拍打在鬱鬱蔥蔥的密林上,投下細碎的樹影。

    他想象著自己正躺在密林中的一塊大石板上,那是他從小到大常去午歇的石板,躺在上麵,幽幽涼意從背心傳來,心神也變得寧靜。

    這塊石板年生有些久了,原本凹凸不平的石麵也被磨得光滑如玉。斑駁的樹影落在他俊朗的臉上,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是晏青雲的聲音。

    “不去修行,在這裏作甚?”

    “師父,弟子已做完今日的功課,來此處歇息一陣。”吳秋舫笑著說道,他知道自己已是將死之人,聽到晏青雲略帶責罵的話語,也沒有趕緊認錯賠罪,反倒是舒暢地笑了。

    “大道無止境,豈有做完的時候。”晏青雲一甩他手中的拂塵,銀白的麈尾倒豎,快要沾到地上的塵土。

    “弟子想要歇一歇了。”

    秋舫從不曾出言頂撞晏青雲,但他此刻膽子卻大了,眉宇間竟有幾分倦怠。

    “時如礪山帶河,要歇,往後自能歇個夠。”

    晏青雲平靜地瞧著秋舫,秋舫愣了愣神,慘笑道:“師父,弟子快要活不了了。”

    “誰說的?”

    “弟子的五髒六腑似要爆裂。”

    “我在問你,誰說的?”晏青雲冷眼望著他,重複了一句。

    “是...弟子...自己說的。”

    “枉我白教你這身本事了。”晏青雲冷色如舊,並沒有因為秋舫的疲憊而露出異樣情緒,仍舊是平常訓斥少年郎的模樣。

    秋舫沒有搭話,隻是將頭埋低,用手摸了摸身下的黃土。他想著,這山這水,他將要再也見不到了,師父時而算命打卦,總說命由天定,要他下山也是因為劫數。

    可所謂劫數,竟能讓自己丟了這條小命。他倒未後悔自己當初沒去違抗晏青雲的命令,但如今的下場卻是自己並不想遇見的。

    “天地一念,你想活,便能活。你要尋死,我不攔你。”

    晏青雲突然一聲冷喝,說罷,將拂塵又反捧在懷中,轉身便要離去。

    “師父!”

    秋舫大喊。

    晏青雲沒有回頭,卻停下腳步,淡藍色的道袍在風兒中飄蕩,一派從容之姿。

    沉吟半晌,他才平靜道:“念之所動,生之所向,命數,劫難,哼,又能算什麽東西。徒兒,可別讓為師看低了。”

    晏青雲的話音一落,這片吳秋舫腦海中的天地瞬間崩塌,山山水水全作虛妄,隻留下一個生的希望。

    “命數,劫難,算什麽東西。”

    秋舫咳嗽一聲,喃喃自吟道。他將雙眼緩緩睜開,眼前的一切又恢複如初,沾染灰塵的燭台,在風中搖曳的舊木窗,都安靜地待在它們該待的位置。隻是鮮血充斥在他右眼之中,這一切事物落在他眼裏,均是蒙上一層淡淡的殷紅。

    他兀自冷笑起來,不管李長風做了什麽,晏青雲的弟子自有晏青雲弟子的本事,東極門的人不會輸給徵侯山的人,想通此節,他艱難地調整姿勢,盤腿而坐,強壓著體內翻湧的氣血,調動法力運轉起來。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師父看低了。

    他如此想道,蕩去可心中羈絆,他的心神也逐漸歸於寧靜,是生是死,由不得劫難說了算,應該由他自己來定奪。

    一陣精純的法力從他腹中湧出,一步步擴散開來,如同一塊石子被拋入池塘,漣漪泛起,波紋晃蕩,將他的五髒六腑全部包裹住。

    好像有用,秋舫心頭湧上一股竊喜。

    在法力的包裹之下,氣血總歸是漸漸平息,痛意漸漸消除。但他右眼的血液仍不能止,順著臉頰緩緩流淌。

    再來!

    法力再度往上衝來,又將右眼包裹住。此刻,他的眼中金光與藍光紛至遝來,不斷交替閃爍,好像兩種光芒正在相爭。

    秋舫咬緊了牙關,起初他心神不寧,亂了思緒,也不知道運轉身體裏的法力去壓製猛烈的金光,此刻心中想通此節,才算是理清了思路,漸漸將金光抑製住。

    一聲霹靂,狂雨下黑了天地,第九道驚雷等了半晌,才猛地落下,響徹天際的爆炸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秋舫右眼中的金光不知是不是殊死一搏,金光也隨著霹靂聲變得猛烈,一瞬間噴薄而出,照耀整間房屋,異常奪目。

    痛覺再度湧現,但少年卻不再怕,生死一念間,若他想生,劫難又如何能攔得住。他顫抖著將雙手放在胸前,緩緩吸氣,片刻後又輕輕吐出胸中濁氣。

    藍光也不甘示弱,奮力包裹住眼中的金光,金光掙紮半天,一絲絲黯淡下來,成了燈枯油盡之勢。

    再過片刻,隨著金光微弱至不見,窗外雨勢漸停,烏雲變得稀疏,皎潔的月輝再次灑下,落了一些在房間之中,秋舫終於是感到痛覺完全消除,右眼的血跡也逐漸幹涸,好像一切又都恢複如舊。

    而風政身後,已有幾人因為法力消耗過度而躺倒在地,其餘還能站立之人也都是喘著粗氣,臉上盡露疲憊之色。

    風政落在地上,黑袍在夜色裏顯得更加深沉,他凝望著天空消散的烏雲,與重新露頭的皓月,陷入了沉思。

    無論是秋舫,亦或者墨宗眾人,都不知道,這九道雷劫乃是秋舫眼中金光召喚而來,本該由秋舫一人承受,卻在陰差陽錯之間,變成墨宗眾位高手為他護法,少年郎這是得了異寶,又安穩度過此難。

    大概,劫數,亦是涅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