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終究是一位君子。
    他也是個要麵子和體麵的人。
    雖然他跟文官們一樣，心裏非常的不爽，難以接受是許家軍帶著朝廷勤王軍隊，取得了這一係列的大捷和戰果。
    假如沒有許家軍的參與，隻是朝廷大軍拿下了這些勝利該多好，多麽完美？
    屆時別說五萬六千顆人頭的斬獲，就是七萬六千、十萬六千，他崇禎全都認賬，爽快給錢！
    全部按照每顆人頭50銀元的標準發下賞格，一塊銀元都不會少。
    哪怕需要發下的賞銀，可能會讓他的內帑破產。
    哪怕這些人頭當中，大部分不是建州真韃，哪怕可能存在殺良冒功。
    但沒關係！
    他朱由檢高興，傾家蕩產都高興！隻要這些勝利是由朝廷大軍帶來的，隻要建奴遭到重創是真的，一血此前所有恥辱，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喜事，一些旁枝末節不會受到計較。
    但……
    為何會摻和進一個許家軍？
    沒有許家軍那幾千人，難道朝廷大軍就打不了仗，實現不了這些大捷麽？
    朱由檢是恨鐵不成鋼！
    但那些人頭是真的。
    這些大捷也是真的。
    此前他也放出話來，隻要能砍下建奴韃子的人頭，不管是誰，賞50銀元，且沒有限製立功對象的身份，或者說他朱由檢被逼急到，就算是罪大惡極者，就算是八十老翁三歲孩童，就算是許家軍，隻要砍下可惡的韃子人頭，核驗無誤，全都有賞，不限立功者身份。
    所以朱由檢覺得，人頭賞還是得發下去的，因為為人君者口含天憲，必須遵守承諾，言而有信。
    文官們竭力反對，這些民意不可違背，那麽他讓步一些每顆首級的人頭賞，不發50銀元這麽多，發少一點，40銀元或者30銀元如何？
    實在不行降到20銀元每個首級，多少總是要給一點。
    但依然遭到滿朝文官們的反對
    “不行，一分都不能給！”
    “一旦開此先河，日後朝廷軍隊，將不是朝廷軍隊，國也將不國！”
    “不追究他們勾結許家莊之罪就算了，還敢索要人頭賞？”
    “陛下，此乃原則之問題，一旦退讓半步，朝廷威信將喪失殆盡！”
    “除非這些朝廷軍隊改邪歸正，立刻誅殺許家軍，剿滅江南許家莊，證明他們之忠誠，賞銀才可發下。”
    “退朝！”
    朱由檢有點聽不下去了，不得不下令結束早朝。
    他承認，文官們的這些無恥話語，這些危言聳聽和強硬嘴炮，朱由檢還是比較喜歡聽的，不僅非常順耳，有些話更說到了他的心坎裏。
    但治國是這麽治的麽？
    接近十萬的朝廷大軍啊，難道都要推到許家莊那邊去麽？
    許家軍的戰鬥力，似乎是比建奴更加強悍的，一旦把許家軍激怒了，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朝廷能扛得住麽？
    況且許家莊也不會坐視不理，故而朝會結束後沒多久，許家莊商事代表蘄春年，便入宮覲見，說是有件重要大事要跟陛下相商。
    朱由檢知道蘄春年這次入宮的目的是什麽，有些不太想見，但考慮到許家莊的實力，許家軍的戰鬥力，終究還是在東暖閣中見了他。
    “陛下，我聽說朝中的文官們，不想給人頭賞，而是慫恿陛下賴賬？”
    果然，一見到皇帝，蘄春年就開門見山的問道，直白至極，甚至有點質問的意思。
    “咳咳~”
    朱由檢咳嗽兩聲，有些不悅的道“蘄代表，你從何處知曉的此事？朝廷公議，怎會傳入你的耳中？蘄代表，別瞎猜了，而且朝堂之事，自有朝廷決斷，你不必過多打聽，輕信那些謠傳了。”
    見皇帝避開話題，裝傻充愣。
    “陛下，那些文官是想把你害死啊！十萬精銳大軍的賞銀，陛下親口頒布的獎賞規則，文官們想推翻就推翻，想反對就反對，這可能麽？十萬大軍會答應麽？朝廷言而無信、有功不賞，天下百姓會如何看待？陛下千萬不要自誤！”蘄春年道。
    “蘄春年，你是在威脅朕麽？”
    朱由檢臉黑的十分難看，拿十萬大軍來壓他這個皇帝，難道他會吃這一套麽？
    “陛下，我怎麽敢威脅你，真正在威脅陛下你的，其實是那些文官。”
    蘄春年勸道“建奴入關，為保護北方市場不受破壞，許家莊派了八千人的精銳大軍過來，主要目的也是保護商業利益，並無其他圖謀，也不是為了陛下的人頭賞，對於戰場斬獲，我們許家莊有自己一套的獎勵標準，屬於許家軍的獎勵一分都不會落下，全由許家莊承擔，不會增加朝廷負擔，這樣的增援誠意，您難道還要挑出刺來？”
    “這……”
    按照蘄春年的這套解釋，朱由檢確實挑不出刺來，可事實真是如此，許家軍的目的，隻是為了保護北方市場麽？
    “可那些文官們在做什麽？建奴來了，除了驚慌失措，他們什麽都幹不了，然後就是添麻煩扯後腿，十萬大軍的人頭賞，他們說不給就不給，將士們舍生忘死、拚死搏殺、流血流淚，好不容易立下的功勞，他們三言兩語間，輕飄飄的就能抹掉，戰死的將士也得不到撫恤，家屬悲傷怨恨，寒了無數將士之心，以後他們會為誰而戰？願意再浴血廝殺，報效朝廷麽？”
    蘄春年道“陛下你仔細想想，文官們往死裏得罪這十萬將士，利益受損最大的會是誰？難道是許家莊麽？我們許家莊稀罕那點銀子麽？文官們的嘴巴是痛快了，利益受損最大的是陛下你啊，讓原本忠於朝廷的將士不再忠誠了，原本有一腔熱血的人心涼了，我許家莊反而可趁機拉攏人心，收這十萬大軍為許家莊所用，陛下，文官們千算計萬算計，沒有損害到許家莊，反而幫了許家莊啊。”
    “而且賞銀撫恤銀是從陛下的內帑中掏的，不是文官們掏的，給不給錢由陛下您決定，文官們是否反對都沒有用，關鍵看陛下你自己如何決定？如果陛下真聽信了他們的忽悠，為了省一點錢，丟了全天下的軍心、民心，那也是陛下個人的損失，文官們不會有任何損失，而且還會繼續鼓動陛下做出昏聵錯誤的決策，直到害死陛下為止。”
    聽了蘄春年的這番話。
    朱由檢有點害怕了。
    不得不承認這些話確實有一定道理，畢竟就算那十萬朝廷大軍，是犯了點原則錯誤，若按照文官們的懲罰措施，的確會把這些大軍推到許家莊一邊，損害巨大的，確實是皇家的利益。
    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有功不能不賞，軍心不能傷，而是得獎勵拉攏。
    “賞銀朕願意掏，可朕的內帑裏快沒錢了。”
    朱由檢道，他確實是快沒錢，即便一個多月前，他的內帑中錢糧堆積如山，達到了史上最富有的程度。
    但戰爭一響，黃金萬兩。
    尤其是在和平時期舍不得花錢的地方，在戰時必須加倍的投入進去。
    比如城牆的修繕。
    武器兵甲的製作。
    軍隊的重新訓練和選拔，民夫青壯的組織與招募。
    各方麵戰爭物資的籌備等。
    方方麵麵都要花錢，而文官們總說國庫裏沒錢，各地的錢糧還沒到，隻能先從內帑裏麵出。
    結果就是短短一個多月，朱由檢內帑中的錢糧，從四五百萬，直線降低到了不足五十萬，確實不夠發人頭賞。
    畢竟就算以五萬六千顆人頭的斬獲算，也得支付出足足280萬兩的人頭賞。
    加上燒埋銀撫恤銀，估計得支出300萬兩以上。
    如果沒有文官跟國庫的支持，朱由檢掏不出這筆錢。
    “那就從天下通銀行借款吧。”
    蘄春年道“兩三百萬銀元，陛下還是能借到的，給個2的優惠低息，陛下，許家莊是站在你一邊，願意給你兜底的。”
    “呃……”
    朱由檢遲疑不語，沒有馬上點頭，就算他已經借了好幾次錢，欠許家莊一屁股的債了，但他還是覺得不太對勁，總覺得有什麽套路和陰謀，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他是不願意借錢，甚至想盡快把舊債還掉的，因為願意借錢給你的都是恩人，如果你老對恩人不滿或采取敵對的行動，就是有恩將仇報之嫌，朱由檢不想做這樣的人。
    “陛下還有什麽顧慮？”蘄春年問。
    “朕擔心文官們反對啊，他們代表著天下士民之心，若是他們全體反對，帶動天下士紳反對，物議沸騰，隻怕往後難以寧靜啊。”朱由檢道。
    “陛下不用擔心，明天早朝，讓蘄某上朝跟他們辯論，蘄某會有辦法說服他們。”蘄春年一臉自信道。
    “那好吧！”
    朱由檢點了點頭，他沒什麽好說的了，隻是以文官們的固執，蘄春年這種說話耿直從不留情麵的人，怎麽可能說服的了文官們，說不定還會被噴個狗血淋頭。
    想到此，朱由檢居然開始隱隱期待起來，有點想看到明天早朝的嘴炮p中，蘄春年被噴到狼狽不堪、難以招架的樣子，畢竟在嘴炮戰鬥力方麵，文官們從未輸過。
    ……
    第二天早點七點不到。
    天色剛亮。
    金鑾殿內，今天的早朝開始了。
    當蘄春年帶人扛著一些設備，進入到殿中後，早等待多時也提前準備了多時的文官們（沒錯，朱由檢暗中給了文官們助攻），迫不及待的對著蘄春年開噴了
    “嗬嗬，哪裏來的蠻夷，怎麽出現在了此處？”
    “年輕人，讀過書麽？《論語》學過麽？”
    “是誰放此人進來的，這裏是你該來的地方麽？”
    “跟此人同處一室，乃是對本人的莫大羞辱，太髒了，銅臭味實在太重了。”
    麵對這些的嘲笑譏諷與不善的目光，蘄春年不以為意，在幾個錦衣衛的協助下，在金鑾殿上方，安裝並調試好了投影儀設備，拉下了白幕，擺好了兩個120瓦音箱，供電電池也沒問題。
    一切準備就緒。
    “咳咳~”
    蘄春年這才掏了掏耳朵道“諸位，不必這麽急著羞辱蘄某，先看看這個視頻，而後蘄某再跟諸位辯一辯。”
    “我等不叫諸位，我們乃是國家重臣，得叫我們大人。”
    “你爹娘是如何教你的？一點教養都沒有！”
    “有娘生，沒娘教！”
    “先去學幾年何為禮貌再來辯！”
    不少年紀較大的文官，卻抓住這點小問題不放，紛紛出聲喝斥。
    但蘄春年不理會這些呱噪，在筆記本電腦上，點擊視頻播放按鈕，將一個經過精心剪輯後，仍有一個半小時時長的高清視頻，在投影讓播放出來，給音箱設置最大音量，讓殿內所有人都能聽到。
    皇帝朱由檢也讓人另外擺了個座椅，跟著看起了這個視頻，因為蘄春年提前說過，這個視頻非常重要，裏麵就有為何許家軍能戰勝後金精銳的答桉和秘訣。
    嗡嗡嗡~
    音箱播放的聲音非常大，蓋過了文官們的呱噪，又因為畫麵內容清晰震撼，很快也吸引了他們的注意，令他們目不轉睛。
    話說視頻裏播放的是什麽？
    戰爭場麵。
    非常恢弘壯觀的戰爭場麵，通過多個的拍攝角度，完整的記錄了一場戰役級的戰鬥。
    正是不久前發生的，打的昏天黑地、血流成河的‘大興莊之戰’！
    踏踏踏踏~
    轟轟轟轟！
    砰砰砰砰！
    上萬戰馬的奔跑之聲。
    大批手榴彈爆炸的場麵。
    以及後半段冷兵器的劇烈碰撞，互相對砍近戰搏殺。
    其畫麵之血腥。
    戰局節奏之驚心動魄。
    以及最後雙方的瘋狂與紅眼，和一直響徹的震天怒吼。
    看的文武群臣們瞪大雙眼，呼吸凝滯，熱血奔湧，拳頭不由緊握起來，恨不得化身一名戰士，加入到這場戰鬥之中。
    崇禎皇帝朱由檢也看的熱血沸騰，麵紅耳赤，彷佛也代入到了肌肉軍團一方。
    視頻播放結束。
    蘄春年拿起一個話筒，開始給群臣百官們上課道
    “都看到了麽，這就是大興莊之戰的全部過程，就是當天發生的戰爭場麵。”
    “蒙古騎兵看到了麽？他們在馬背上遊刃有餘，上下翻飛的精湛騎術，還有射箭的精準，你們覺得他們弱麽？”
    “八旗精銳看到了麽？在此前的遼東戰場，這些八旗真韃，創造過七人殺一百三十人，三百多人擊潰上萬明軍的記錄，他們膀大腰圓，力大無窮，騎射無雙，幾乎個個能以一當十，你們覺得他們好殺麽？”
    “把你們這些文官送到戰場之上，代替那些普通的大明士卒，你們能堅持多長時間，而後便被斬殺殆盡。”
    “而我們許家軍為何能贏？為何能把這些韃虜打的絕望崩潰，落荒而逃？不是因為我們的嘴巴子厲害，不是我們學會了聖人的仁義，用什麽聖人道理感化了他們，沒用，這些東西一點用處都沒有，全是自欺欺人自我催眠，麵對蠻夷會死的很慘。”
    “許家軍能贏的原因非常簡單，因為我們的肌肉力量更強！我們的鎧甲兵器更好！我們的戰鬥意誌更頑強！我們比韃虜更凶、更狠、更團結也更加嗜血和瘋狂！所以我們許家軍贏了，許家軍勝了，道理就這麽簡單！”
    “不行啊，你們這屆文官不行！比不了漢朝能出將入相的文官，更比不了唐朝開拓進取，能一人滅一國的文官，你們這屆文官除了耍耍嘴皮子，玩玩陰謀詭計，一點用都沒有，天天被蠻人異族按在地上摩擦，毫無反手之力，毫無取勝辦法。”
    “你們的辦法打敗不了蠻人，怎麽才能打敗？必須比他們更強壯，必須比他們更野蠻，必須比他們更殘暴，也必須比他們更團結一致才行！外戰外行內鬥內行，崇文抑武、弱民愚民都是取死之道！”
    “我們華夏文明是極優秀的文明，華夏百姓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百姓，我們曾創造過極其燦爛的輝煌，曾經的異族對我們根本構不成威脅，隻有俯首臣服甘心為奴的份，但這麽好的文明被你們搞垮了，吃爛了！幾十年都打不了一場像樣的勝仗，問題不在你們身上還能在誰身上？你們這些貪婪無能之輩，有過一絲的反思和羞愧麽？”
    “我們許家莊跟你們是不一樣的，我們是有理想有追求的！我們不考慮改朝換代，但會帶著華夏文明邁向更高的輝煌，會去創造一個又一個的勝利，大興莊之戰隻是一個很小的開始。”
    “我們不會理會任何的嘲諷與謾罵，隻會沿著我們既定的目標堅定的走下去，不會受到任何雜音的幹擾，我們跟你們一樣，推崇的也是以德服人，但這個德是武德的德！我們遵行的也是以理服人，但這個理是物理的理，是兵器鎧甲製造之理，而你們是完全搞反了方向，才讓大明弱成這個樣子！”
    “該說的我已說盡，不必做多餘的辯論，十萬滅金聯軍的人頭賞和撫恤銀，給還是不給，你們可以看著辦，也可以試試看！看滅金聯軍，是否會采取讓你們感到後悔的行動！”
    蘄春年說完。
    就帶人收起了投影儀設備，然後一行人徑直離開了大殿。
    鴉雀無聲。
    蘄春年人走了許久，金鑾殿內依然是落針可聞的狀態。
    文官們集體沉默了。
    武官們若有所思，暗暗點頭。
    皇帝朱由檢則臉色鐵青，像是被揭了無數傷口，那些言語也像一個個的巴掌，啪啪打在他這皇帝的臉上。
    “退朝！”
    直到禮儀太監尖細的聲音響起，經曆了一場震撼與洗禮的群臣們，這才低頭離開，依然說不出任何話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