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夕陽下，橘紅的晚霞如煙絮紛飛，迎著女媧的目光，後羿卻是在遲疑片刻之後，緩緩的說道。
    嗡！
    伴隨著此話的落下，其拉入滿月的弓弦，在鬆手的一瞬，轟然斷裂。
    在這斷裂的一瞬，女媧就看見一道無形的破空之力，隨著此聲的爆發，於呼嘯而起的一瞬，震動了蒼穹。
    轟隆！
    明明弓弦已斷，明明弦上無箭。
    可是在那弓弦斷裂的一瞬，就見染紅了天邊的晚霞，在這一刻似被一道無形之箭，一分為二。
    好似一幅橘紅的水墨畫，被畫筆勾勒了一般，於最初的一分為二後，因筆力的不穩，導致線的走向，從一分為二的裂縫中，漸漸蔓延向了四麵八方。
    於是，如煙雲一般的晚霞，在這一瞬似花開了百枝，於不斷蔓延之中，恰如綻放的煙花，漸漸擴散至無邊的蒼穹。
    可即便是眼前的這一幕，再怎麽震撼人心，但不管是對後羿也好，還是看著這一幕發生的女媧也罷，都沒有去在意分毫。
    因為，眼前這在無矢之弦的顫動下，所產生的變化，並不是後羿的本意，也不是女媧想要看見的一幕。
    “不知道？”
    看著後羿在這一箭之中，再次斷開的弦，女媧的眉頭輕皺，目光鄭重的看向了後者，看向了那麵龐於弓弦斷裂的一刻，所展露出的仿徨。
    “你若不知道心缺，又是如何知曉了，自己的心已然有所缺？”
    “是啊，我若不知曉心缺，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心已缺？”
    隨著女媧此話的落下，後羿一手撫過斷裂的弓弦，身體在喃喃話語之中，猛然僵硬在了原地。
    “我若不知何為心缺，又如何確定心缺、我又如何確定心缺......”
    在女媧的目光之中，這一刻的後羿，似陷入了某種魔怔之中，在反複的呢喃之中，竟是停止了拉弦的手。
    於這種無意識的舉動之中，那斷裂的琴弦，隨著後羿的每一次拉起漸漸繃直。
    可是又在即將續上的一刻，突然斷裂了開來。
    似因為此刻後羿心中的仿徨，導致那弓弦，再也續不上了一般。
    若是弓弦無法續上，這弓是否就不再完整，是否便也不能，再次射箭。
    此時的一幕......
    “是否就是心缺？”
    看到眼前的情景，女媧的目光一動，但就在她即將開口，以此點醒後羿之時，突然有一聲大喝，從山腳之下傳來。
    “後羿，我忍你很久了。”
    伴隨著一聲怒吼，一道熟悉的身影，竟是在女媧望去的一刻，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那是一個蓬頭垢麵的大巫，那時此前女媧路過一處山林時，若心念不淨，便會有鳥屎降臨其頭頂的大巫。
    隻不過，不同於此前即便有鳥屎降落頭頂，都能依舊泰然處之的情景。
    此刻的這尊大巫，卻是怒氣衝衝，且在現身的一刻，便向著後羿一拳狠狠的轟擊而來。
    “你射箭就射箭，為什麽要偏偏震動蒼穹？
    你可知，正是因為你那一箭，使得吾珍愛的群鳥，在驚嚇之中，滴落了滿地汙垢。
    你這廝，整天拿著一張破弓無所事事。
    既如此，這箭不射也罷。”
    轟轟轟！
    隨著一聲又一聲的怒吼，那屹立在山腳之上的大巫，一拳又一拳的向著陷入魔怔之中的後羿轟擊而去。
    嘭、嘭、嘭......
    轟、轟、轟......
    在這連續不斷地拳勁之中，麵前的空間，向著逐漸凹陷的無形之布一般，伴隨著一道道褶皺的出現，竟是形成了一道撕裂空間的飛鳥。
    “吃屎吧，後羿。”
    伴隨著最後一拳，白色的飛鳥，在連續不斷地拳勁之中，向著山巔之上的後羿，呼嘯而去。
    “這拳，能輕易的撕裂三花之金仙。”
    看著充斥於蒼穹之間的白色飛鳥，女媧的目光一動。
    明明這拳落下的一刻，沒有絲毫的法力波動，可是蘊含於其中的意，卻是能夠輕易震碎此刻的蒼穹。
    這種發於心，起於意的拳，與以往依仗法力強橫的洪荒生靈截然不同。
    或許看起來，沒有凶橫法力的加持之時，所要來的那般摧山斷海，但此拳卻能夠在轟出的一瞬，直入對手之眼，粉碎後者的心靈和元神，破滅一切生機。
    隨著心中的明悟，女媧的目光看向了山巔之上的後羿。
    她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出手。
    因為，在來到此地之時，她看見後羿的弓弦，已然斷裂了九十七次。
    雖然這九十七次的弓弦斷裂，沒有一次如此前那麽驚天動地，使得蒼穹產生撕裂之景。
    可女媧相信，後羿心中的仿徨，絕對不隻出現了一次。
    既如此，如眼前這般情景，也應當出現了不下於一次。
    “麵對此拳，你會怎麽做？”
    隨著女媧此話的落下，女媧就看見那白色的飛鳥，在下一刻狠狠的轟擊在了後羿的身上。
    轟隆！
    沒有任何的反抗，沒有想象之中後羿體外金光一顫，那白色飛鳥便轟然破碎的情景。
    有的，隻是在白色飛鳥沒入其身的一刻，後羿的身軀，好似彎曲的小蝦米一樣，在騰空之中向著後方的大山呼嘯而去。
    “......”
    看著眼前的一切，女媧的目光之中，閃過一絲愕然。
    “莫非，他不如我判斷的一般，那麽強？”
    看著身體不斷倒飛的後羿，女媧的眼中浮現出一絲怪異之色。
    她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後羿的身體之內，那屬於白色飛鳥的拳意正在肆無忌憚的擴散。
    若是她不出手，若是後羿依舊這般......
    那麽，當其撞上後方的大山，於出現人形大洞的一刻，便會四分五裂，身軀爆碎成一團血霧。
    “這個大巫是真的狠，有事是真往死裏揍。”
    看到眼前的一幕，女媧在心中一歎，便準備伸手，搭救向著倒飛而去的後羿。
    可當女媧那晶瑩如玉的手指，在伸出的一刻，目光卻是猛然一動。
    隻見在後羿倒飛而去的大山之上，雖有一層淺淺的人字凹形，可若不細看，便看不出。
    “何為心缺？”
    便在此時，女媧聽到後羿的口中，再一次響起了此前的呢喃。
    在這呢喃之中，後羿的身體，在倒飛的過程之中仰天而臥，更是緩緩的伸開了自己的手臂。
    轟隆！
    刹那之間，好似時間靜止，空間停滯了一般。
    嗡！
    伴隨著一聲不知起於何處的嗡鳴聲，女媧就看見後羿，在這一刻再次緩緩的左手揚起，右手自然的拉動。
    在這拉動之中，本就斷裂，本就因此前之續而密密麻麻的結，竟是在這一瞬變得光潔如滑。
    下一刻，一根嶄新的弓弦，在後羿的右手拉動之中，從弓的首尾兩端之間衍生而去。
    嘭！
    瞬息之間，琴弦顫動，有白色的飛鳥，隨著後羿的鬆手，湧入其弦，繼而化作一根璀璨之箭，向著遠方破空而去。
    嗡！
    這一刻，蒼穹如鏡，不見絲毫的空間裂縫蔓延。
    但在那一根白色的箭矢破空而去的一瞬，卻有一根白色線，似本就存在蒼穹之上一般。
    因這線的存在，橘紅的晚霞，多了一條涇渭分明的路。
    哪怕這路，相對於廣闊無邊的蒼穹而言無比的渺小，甚至是微不可見。
    但至少此時，因這白線的存在，使得這一刻彌漫了蒼穹的橘紅晚霞之間，多了一條無法逾越的天塹。
    “若再多言，下一次就射你的鳥。”
    伴隨著此話的落下，女媧就看見後羿在漫步間，於走回山巔的一瞬，豎起了手中的弓。
    嘭！
    頃刻之間，一道無形的氣浪，隨著後羿的再一次鬆手，向著那密林之中的大巫呼嘯而去。
    一瞬之間，那大巫的身體倒飛，狠狠的砸在了一株大樹之上，在驚起陣陣飛鳥之中，陷入了昏厥。
    “真是燦若流星的一箭。”
    一處山坡之上，嘴邊叼著一刻尾巴草的大巫，在慵懶的伸腰之中，緩緩的睜開了雙眸。
    此巫抬起頭，就見如橘紅一般的蒼穹，已漸漸出現了黑。
    可是在這黑之中，依舊有著一道橫跨了天的白線久久不散，似劃過蒼穹的流星一般，帶著明亮的焰尾。
    “阿欠......”
    望著眼前的一切，這巫似著了涼一般，在接連打了三個哈欠之後，便再次隨手叼起一根新鮮的青草，緩緩陷入了沉睡之中。
    嘭、嘭、嘭......
    同一時間，正睡在數萬裏石林之中的誇父，就像是被無形的氣浪驚醒了一般。
    他抬起頭，隻見石林的一角，有數處石子不知何時，竟然歪七扭八的栽倒在地麵上。
    就像是此前出現了連續的地震一般，使得這些本該安然無恙的石子錯了位。
    “後羿！”
    看到眼前的一幕，誇父想都不想，便對著山巔之上吼了一句後，又急衝衝的起身，開始小心翼翼的擺放起了石子。
    “真是，片刻都不得安寧。”
    伴隨著誇父的喊聲，一處廣闊的湖泊之中，一名準備收網的大巫，看著似受驚一般飛速逃竄而走的魚，無可奈何的歎息了一聲。
    ......
    “你看，這就是心缺。”
    隨著誇父的聲音回蕩在後羿的腦海之中，後者有些無奈的說道。
    “若是我的心足夠完整，那麽後羿即便一箭不發，隻需要舉起弓，則這天地之間，便再也任何一生靈出聲。”
    隨著此話的落下，後羿在舉弓的一刻，再次拉動了弓弦。
    “所謂心缺，便是不完整。
    因這缺的存在，會使得我的心，時刻都處於不安之中。
    正如那平靜的湖麵一般，當風起之後，哪怕再是廣袤，也會出現漣漪。
    或許，這漣漪對於廣闊的湖麵而言，不會有著絲毫的影響，甚至還能襯托湖水蔚藍的美。
    可，這天地之中，不隻有風，還有光。
    故而，當湖泊展開漣漪的一瞬，原本靜謐的湖麵，也會變得波光粼粼。
    但，那是不屬於湖麵的顏色。
    真正的湖，即便有風起，有光落，有山峰、有草木的跌落，也應當不會有著任何的變化。
    或者說，所有的變化，應當是這些天地萬物出現在湖的附近時，由湖來決定，是否會起變化。
    若是不願，則湖不會變。”
    這一刻，後羿的雙眸，變得無比的深邃。
    “我想要的心，是能夠倒映天地的心.......”
    嘭！
    伴隨著此話的落下，後羿鬆開了自己的右手。
    於是，一道無形的風，在其鬆手的一刻，吹向了眼前的天地。
    “一座湖，倒映一片天，一顆心，容納世間萬物。”
    聽到這話，女媧的心神一震，在這震動之中，她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再次舉手拉弓的後羿。
    “我心如箭，吾箭如天，現在的我，還做不到這一步，故而我的心，是有所缺的。”
    嘭！
    伴隨著此話的落下，嶄新的弓弦再次斷裂。
    但在這斷裂之中，後羿再次將這斷裂的弦續上。
    於是，弦上多出了一個結。
    看著不斷重複著挽弓、射箭、續弦、添結、煥新的後羿，女媧的目光，也在此刻看向了眼前的大地，緩緩的閉上雙眸。
    相對於其他的巫，在一次次梳理心念的過程之中，去認知自己的本心。
    眼前的後羿，卻是在那一次次的射箭之中，已然知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故而，每一次看似枯燥的射箭，都是其在撫平心中的雜念，更在那一次又一次的射箭之中，堅定了自己的心念。
    故而，後羿登上了山巔。
    這或許是更強的原因，可更重要的是，站在這山頂，他能夠看見的更遠。
    但......
    正如後羿所言，他是不完整的。
    因為，心缺。
    事實上，在這一刻，隨著女媧的感知擴散，將這山峰十萬裏方圓，包括後羿在內的十二個大巫納入自己感知的一刻。
    女媧發現，不隻是後羿心缺，其他的十一個大巫，也個個都是心缺。
    可若是，將這十二個大巫看做為一個整體的話。
    那麽這心，便不再有所缺失。
    不動如石的誇父、隨風而起的草巫、安然捕獲的魚巫......驚起時的鳥巫，以及那最後的念巫後羿。
    看似截然不同的巫，可是實際上正如此前的爭執，在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情景之中，卻是貫穿了彼此。
    使得此刻的天地之中，出現了一條至今依舊未散的線。
    “後羿，你可曾想過，自己的心是什麽，那腳下的路，會走向何方？”
    體會著那種種的變化，女媧在微笑之中緩緩開口問道。
    “心為何物，路在何方？”
    隨著女媧的話語傳來，後羿在皺眉之中，看向了自己的手掌，看向了自己手中的弓，繼而抬頭望向了蒼穹。
    《劍來》
    那蒼穹已黑，一眼望去，空無一物，如被遮住了眼。
    “心在手中，路在眼下。
    正如此時此刻，我要這夜，再也遮不住吾眼，我要這心，從此無憾無悔，永見璀璨與光明。”
    隨著一聲灑落的話語傳來，後羿在舒展眉頭的一瞬，舉起手中的弓，射向了此刻的蒼穹。
    轟隆！
    刹那之間，一道雪白的箭光，向著蒼穹之上轟然而去。
    於是，黑夜撕裂。
    於是，璀璨的星辰，如心花路放一般，照亮了無邊的蒼穹。
    “吃屎吧後羿，大晚上的你還射箭，你知不知你又嚇跑了我的鳥。”
    在那明亮的星光好似霜化一般，灑落無盡的大地帶來光亮的同時，伴隨著山林鳥驚，全身潔淨的鳥巫，頭頂一坨鳥屎，在大怒之中揮拳。
    片刻之間，安靜祥和的山脈之內，也隨之響起了一陣漫罵之音。
    伴隨著十二個巫，在這漫罵之中再次牽動彼此的念。
    女媧卻是於此刻，一臉微笑的看向了那一箭點亮了夜的蒼穹。
    “黑夜再黑，也擋不住望向光明的眼......此話，大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