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剖心取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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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貫此等天災之後,緊隨而來的便是人禍。
雖然不至於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但的確是饑寒交迫,民不聊生,這般情況下,最容易發生燒殺搶掠那等駭人聽聞之事。
當地官府若未能及時鎮壓解決,便會發生更加嚴重的暴亂。
容錦此去黔州一則是為了防止此事,二則是為了監管官員發放賑災的糧食,三則便是督促工部進行災後重建的事宜。
原本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可有一日容錦在帶人巡視一處即將完工的觀景樓台時,數丈高樓轟然倒塌,將那一行人都埋入了地下。
噩耗傳回京都時,慕雲卿第一反應便是假的,她在想,是不是容錦那邊有何變故,是以將詐死的計劃提前了?
但有一點解釋不通,那就是若她所料不錯,那依照容錦的行事風格,必會事先將此事透露給她知曉,就像之前利用容珠布局時一樣,以免她信以為真為他憂心不已。
可是這一次,慕雲卿遲遲沒有等來容錦的消息。
白蘇嚐試著聯係南星,同樣杳無音信。
看著慕雲卿期待的目光,白蘇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已經想到了自己回答後她臉上會浮現出怎樣失望的神色,他到底說不出口,隻是搖了搖頭。
慕雲卿的眸光驀地一暗,聲音都有氣無力的,仿佛所有精氣神都被抽走了一般。
她怔怔道:“還是沒有任何消息是嗎……”
忽然想到什麽,她猛地抬眸看向白蘇,語氣急切地問他:“容錦和我說過,他手底下的暗樁遍布大梁,不知在黔州可有人手?”
不防慕雲卿會問這個問題,白蘇明顯一愣,遲疑著沒有回答。
見狀,慕雲卿不覺追問:“怎麽了?”
白蘇抬頭飛快地掃了一眼她蒼白的臉色,到底沒敢和她說實話,而是再次搖了搖頭:“黔州非是要地,主子之前並無安排。”
這自然是誆騙慕雲卿的假話。
事實上,黔州的確有容錦的人,白蘇也早在接到消息時就傳信給那邊的人了,可關鍵是他們收集到的情報和黔州之地送至京都的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容錦的的確確是遇難了!
這樣的事情白蘇哪敢直接告訴慕雲卿,自她得知容錦出事後便一直在強撐著,自是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不過讓白蘇意外的是,慕雲卿的心誌遠比他以為的要堅強得多。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淡淡地說了句:“我要去黔州。”
“什麽?!”秋桑和一兩齊齊驚呼出聲。
“準備一下,即刻動身去黔州。”坐以待斃不是辦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想到“死”那種可能,慕雲卿眼前一黑,她猛地閉緊眼睛想緩過那陣暈眩,殊不知自己這副模樣落到旁人眼中是多麽的脆弱和無助。
秋桑心疼的眼圈都紅了,忍不住道:“奴婢知道您擔心小王爺的安危,可黔州路遠,您的身子本就虛弱,天寒地凍的哪裏受得住呢,隻怕還沒見到小王爺,您自己就先病倒了。”
一兩也正憂心這一點,附和道:“王妃,依奴婢看,不如讓青琅先跑一趟黔州,他一人一騎,總比咱們車駕來得要快,等他到了黔州,一切自然明了,而且若是這期間小王爺趕回京都了,也不至於和您走兩岔去了,您說呢?”
一兩這話說得不是沒有道理,慕雲卿並非獨斷專行的人,仔細想了想,她覺得這的確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容錦失聯,她的確是有些慌了,考慮事情不像往常那樣周全。
深深地吸了口氣,她盡量冷靜道:“就按一兩說的辦,讓青琅即刻動身。”
“是。”
“還有,你們也要將一切備好,隨時準備去黔州。”萬一青琅去了那也沒有容錦的消息,那她一定要親自去尋他才行。
白蘇領命去安排這些事,秋桑和一兩一左一右扶著慕雲卿坐下,秋桑端起一直溫著的粥遞給她,還在想要如何勸說她用一些,沒想到慕雲卿並未拒絕,一口、一口,很乖的就將一碗粥都喝了。
隻是不同於上次真的餓,她這次反而是真的吃不下,但是再沒胃口,她也要努力好好吃飯、好好休息,養好身子等容錦回來。
若是一直沒能等到他,那她就去找他。
而無論是這兩種情況中的哪一種,她都需要有一個強健的體魄,絕不能讓自己見到容錦之前就倒下。
本來嘛,出了這樣大的事,一兩和秋桑很擔心慕雲卿會茶不思飯不想、整日以淚洗麵,可如今見她一切如常,連個眼淚都沒掉,她們依舊無法放心。
慕雲卿對容錦的感情一兩她們都看在眼裏,或許不像容錦對她那樣濃烈,但的確深切而專注,照理說她不可能如此平靜,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她在強撐,但一直這樣強迫自己冷靜,日後總有熬不住,徹底崩潰的時候。
很快,一兩和秋桑的擔心就成了事實。
青琅還沒有到黔州,有關容錦的消息就傳回了京都,奏報上書:已尋到小王爺屍身,現由羽林衛副使扶柩回京。
梁帝在看到這封奏報的時候,甚至沒有拿穩,奏報直接就掉到了地上。
連他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慕雲卿!
梁帝下旨召她進宮時,她便猜到了定是關乎容錦,若是好消息,直接著宮人去王府說一聲就是了,沒必要大費周章叫她進宮,除非……是噩耗。
結果證明她所料不錯。
從梁帝口中聽到“屍身”二字時,慕雲卿隻覺得耳邊“嗡”的一聲,跟著她就什麽都聽不到了,隻看到梁帝的嘴一張一合的還在動,身子也在左右晃動,眼前忽然湧現出許多人的臉來,有太後、有樂清瑤、有淑嘉貴妃,還有太監宮女的。
慕雲卿感覺腳下發虛,身子一軟,她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她又病了。
這場病來勢洶洶,幾乎要了她半條命。
她接連昏迷數日,一直沒有清醒,但這隻是對於醒著的人來講,於慕雲卿自己而言,她絲毫沒有昏迷的感覺,因為她一直在做夢,夢裏影影綽綽,難辨如夢的是何人。
有些景象是她見過的,而有一些,她則從未見過。
夢裏的人一開始常穿一身黑衣,到後來,卻變成了明黃色的衣裳,是鐫雲繡龍的錦袍。
他抱著一隻貓站在廊下,看夏雨連珠而落,嗓音清冷地吩咐宮人掘了禦花園中所有的花草樹木,植了“萬頃”蓮花,聽雨打荷葉,思心間那一人。
他輕撫著懷中的貓,眸中難得流露出一絲滿意:“卿卿見到,一定會很開心。”
後來他走了,幾個小宮女聚在一堆小聲嘀咕,其中一個問:“陛下怎麽這麽喜歡蓮花啊?”
一個稍微年長的回答說:“聽說是先皇後喜歡蓮花,陛下才叫人種下的。”
“從沒聽說陛下登基前娶過妻啊,姐姐可知先皇後是位怎樣的女子?”
“這就不知道了,不過料想該是位品貌非凡、德才兼備的女子,否則咱們陛下也不會癡情至此,至今都不肯冊立新的皇後。”
“陛下可真長情,我日後滿了年紀出宮,若是也能尋一位這樣專情的夫郎就好了……”
那幾個小宮女越走越遠,聲音漸漸被雨聲覆蓋,後麵的話,慕雲卿就都聽不到了。
她心裏好奇,不知這癡情的男子是誰,更不知那福薄的女子是誰,隻是心裏隱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卻似隔著一層薄薄的紗,看得見卻摸不著。
她沿著九曲回廊慢慢地往前走,那條路仿佛沒有盡頭,廊外的蓮花也沒有邊際,她的耳邊一直充斥著一道清冷的男音,溫柔地喚著“卿卿”。
眼前忽有一陣白霧飄過,她下意識閉了下眼睛,再次睜開時麵前已然換了幅場景。
九重巍峨的宮殿裏,龍椅上端坐著一人,同樣的看不清樣貌,同樣的懷裏抱著一隻貓。
殿中央站著一個道士打扮的人,看起來仙風道骨,精神矍鑠,隻是說出口的話,慕雲卿怎麽聽怎麽覺得對方像個招搖撞騙的老神棍。
“陰陽有道,自有其規矩,若命不該絕,雖萬險而不死,若命該如此,縱有神助也於事無補,先皇後已經故去,陛下再如何為難老道也無法令其複生,不過……倒是有一計,可使覆水還收,破鏡重圓。”
“何計?”
“要陛下做一件事,再給貧道一物,便可大功告成。”
“何事?”
“要陛下盡棄五識,十年為期。”
“好。”
“十年期滿,還需陛下剖心取血,貧道方可施法為先皇後逆天改命。”
“好。”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絲毫猶豫,隻在那老道士即將離開的時候,他開口喚住了對方。
那老道士仿佛鬆了口氣的樣子,似乎一直在等他叫住自己,眼底隱隱透出一絲期待:“陛下可是反悔了?”
誰知,那男子竟搖頭,說:“重活一世,卿卿可還會記得我?”
“不會。”
“如此……也好……”他語氣平靜,聽不出究竟是失望還是如何。
頓了頓,那老道士見他不再說話,終是忍不住道:“陛下須知,縱有來世,皇後也全無如今的記憶,她說不定會嫁於其他人,而您則要每月忍受噬骨剜心之痛,到時不會悔恨當初嗎?”
“不悔,無恨。”
不悔,無恨……
這四個猶如一顆巨石重重地砸在了慕雲卿的心湖上,她不知怎麽,莫名就流下了兩行清淚,心裏悶悶的,鈍鈍地發疼。
她還在想,不知那位被喚作“卿卿”的女子是個怎樣的人,竟得她夫君這般對待,如此深情,都可以同容錦一較高下了。
忽然想到容錦,慕雲卿的心似是被猛地扯了一下,緊跟著,罩在眼前的霧被風吹散,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人的臉,赫然就是容錦的樣貌!
他手捧著一顆鮮紅滾燙的心,笑意溫柔地遞給她:“卿卿,你總說我是黑心腸,可你瞧,我待你的心是紅的,幹幹淨淨的,沒有一絲雜質。”
“卿卿,我心疼。”
“卿卿,我把心給了你,你便時時刻刻都要在我身邊,否則我便活不成了。”
“卿卿,我也想要你的心,但又不想你疼,隻想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別再離開我,別再丟下我一個人,這樣就夠了。”
“卿卿……”
“容錦!”慕雲卿霍地一下睜開眼睛,入目是月白色的帳頂,她怔怔地看著,呼吸急促,胸腔劇烈地起伏著,漂亮的眸子被驚懼和痛苦填滿。(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