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七天前，貝洛格爾斯克的“阿特拉斯的落幕”戰役徹底結束，整個遠東北區的天空都蒙上了一層昏暝的黑色烏雲，既不降雨，也不褪去，好似注視人間，降下痛苦與哀愁的屬於暗夜的神明，居高臨下地俯瞰人間，表達憤怒。
    鳥居鎮整體而言與克魯斯德聯邦的風格並不搭邊，不像西部的新風鎮那樣到處都是西式莊園閣樓建築，更沒有那些舊帝國時期遺留下來的新式科幻風鄉村，而是更趨向於契丹裏斯的風格。
    準確來說，更貼近星野翔太和荷風依娃的故鄉東瀛省，保留了部分工業化時期，尤其是“西效革新”後留下的灰白、混凝土風格外，大體延續了鋼結構和木結構為主，獨棟小二層建築風格。
    當然，剛才達克三人臨時居住的是，位於“鎮心01號”鎮長院子裏的“閑置房間”，之前是儲物倉庫，由於昨晚三人臨時抵達，荷風依娃便做了臨時安排。
    大概今天下午，她就會與本地的“鳥居鎮戰略團軍事人員服務委員會”商量，將“鎮心02號”，一位前海軍軍官的私屬房屋開放給他們居住。
    由於鎮子裏絕大部分的男人和少部分強壯的成年女性都被乃布裏烏斯和沙涅娃分別征召進了各自的陣營，達克三人跟隨荷風依娃走向小山的道路中，顯得格外冷清，基本沒有院落是對外開放的，就連供商業貿易和貨物交易的鎮心據點和舉辦慶祝活動的鎮心廣場，也都格外冷清。
    除了個別幾個胸口別著“冰蓮花”或“太陽灰燼”徽章的穿著破舊軍隊製服的老者清掃街道外，幾乎沒有看到任何人，哪怕是孩童的身影。
    街道的中心部分是年久失修，早已破爛起皮的水泥部分，兩邊用稍顯嶄新一些的青石、紅磚重新鋪上，具有一種拚湊的奇異美感。街邊兩側都是一種高大的，並不生長任何綠葉，隻有卷曲複雜的枝椏及向內極端卷曲的花朵構成的樹木，地麵上都潑灑著生石灰用於消毒。
    畢竟，這種級別的小鎮是沒有資格獲得聯邦委員會的物資支持，無法通過官方途徑領取任何“聯邦0號藥劑”，隻能通過創造的食物和低級工業物資，前往南邊的霍普托夫，或是更南邊魚龍混雜的遠東中區官方貿易點采購藥劑，所以平時隻能使用這種物理方式避免“無心人病毒”擴散。
    有的時候，運氣好點，來這裏住宿的聯邦士兵或是中位階軍官會留下一些即將過期的藥劑，可總歸還是杯水車薪。
    大約行走加上欣賞鳥居鎮的異域風光，差不多過了半個小時，達克一行人才來到了一處陡峭的通往山上的階梯附近，湊近查看，達克發現一旁的巨石中間，用猩紅的油漆，以炎火帝國語撰寫著“神隻邊山”字樣。
    “神隻邊山？”星野翔太用標準的炎火帝國讀音，而非東瀛省方言讀出了幾個文字，他走上前去，用手觸摸了一番巨石，確認隻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後，問道站在前方的荷風依娃：
    “這條山脈，按照我們多年的調查結論來說，隻是外乃布亞群山的東部的一個狹小分支而已。你們竟然以‘神隻’來命名，我想知道，這裏究竟隱藏著什麽連聯邦委員會都未曾知曉的‘神跡’？”
    “當然存在。”荷風依娃轉身，麵部表情細微抽搐，像是驚訝、吃驚，但更多的是一種刻意的隱藏和期待，她輕咳兩聲，用標準的不摻雜任何地方特征的克魯斯德語，回應道：
    “的確，‘神隻邊山’原本應該屬於外乃布亞山脈的分支，可長官們應該並不清楚，在新元460年之前，這條山脈的延伸處還是一片湖泊。”
    “湖泊？對了，我好像想起來了。”達克接過荷風依娃的話，回憶道：
    “沃夫亞在冰臨城時給我看過一份文件，叫作《遠東北區地形變遷記錄》，上麵記錄過，由於隕石的撞擊，將外乃布亞山脈東南一角的‘赫夫支脈’截斷，導致山體整體向東南繼續傾斜，填補了‘赫夫02號湖泊’，生成了新的山脈。
    “據說維京和瓦西裏都曾接到過乃布斯克的匯報，請求為這些新生的地形重新命名，由於戰爭等事務繁多，這兩位行政長官至死都沒有下達命名的命令。”
    “按照聯邦委員會35年前通過的《地方性基礎事務條例》，當不涉及軍隊、物資管理等事務的地方性請求匯報至聯邦委員會後，若一年內沒有否定答複或是官方許可，地方可以自行決定，無需上報。所以說，‘神隻邊山’的命名完全符合克魯斯德聯邦的條例。”荷風伊娃解釋道：
    “至於誰為它命名的，我想，應該就是‘抉擇者’。”
    “抉擇者？？？”達克和亞達羅尼同步驚呼道。
    因為就在一周多之前，序位51的神明“抉擇者”才被他和亞達羅尼一同弑殺於“前02號軍事據點”地下，契丹裏斯皇帝“上靈帝”的“地宮”之中。
    如果按照當時守衛地宮的機械人“艾歐奇娜”的說法，“抉擇者”在克魯斯德帝國與艾溫特萊人開戰後就墜入了地宮沉睡的話，他又如何來為鳥居鎮的小山命名？
    不過思考間，達克和亞達羅尼也發現了剛才的表情著實有些誇張和不妥，他們迅速恢複了淡定，達克搶先提問道：
    “神明們很難離開造物主在宇宙間為他們創造的神域，自第三紀元的蒸汽時代開啟後，由於魔源力在自然界中日漸枯竭，他們已很難在大陸中正常存在了。‘抉擇者’，據我們了解根本沒有‘七大首列序位神明’們那種造物般的力量，他又是通過什麽途徑來到鳥居鎮，為你們命名的？”
    “哦，想必三位長官是執行特殊任務的吧，你們放心，有些事情不該我知道的，我絕對不去問，該我知道的，我也一定會告知你們。其實，我們任何人都未曾見過任何神明，雖然這裏的家家戶戶都會去祭拜暗夜之主，但並未真的有人見祂顯靈。”荷風依娃進一步解釋道：
    “祂是通過夢境，與鎮長安傑利卡·魯裏克產生了聯係，並在持續不斷的請求下，才最終為這座新生的山命名。鎮長安傑利卡，原本隸屬於水域省第145軍團，他是高序階的異能者，他的祖上是舊帝國的皇室，更是宮廷法師團成員。
    “所以，他們一脈的血液中自然流淌著對魔源力的親和力，我不清楚安傑利卡究竟是不是上層職業者，總之他是個脾氣暴躁的人，愛衝動。所以才因為犯了錯誤，被調人來這裏擔任鎮長。”
    “我很好奇，安傑利卡是在……怎麽樣的夢境裏見到的‘抉擇者’？如果他能夠準確地記憶夢境中的一切內容的話，尤其是與神明相關的夢境，那麽他應該就是上層職業者。”達克解釋道：
    “一般的中層職業者或是普通異能者，哪怕是很多的失落者，即便在機緣巧合下夢到了神明和造物主，也會在蘇醒後立即遺忘掉祂們，就好像他們之間從未溝通過一樣。這是造物主的‘理’，更是神明對人類的高傲。”
    “我記得，他很清楚地記得了夢境的內容。他與‘抉擇者’是在一片類似故鄉南方的山區內見麵的。那裏風景相當優美，但通過小道走到頂端之後，卻來到了一片高聳的圓形祭壇，中間長著一棵枝葉茂盛的樹木，‘抉擇者’當時就在中心立著。”荷風依娃描述道。
    “灰蒙之夢。”達克幾乎是脫口而出道：
    “沉眠的神明和上層職業者會不自覺地進入其中，以便和其他的上層職業者交流信息。與其說是夢境，不如說是意識可以隨意抵達的多人聊天室。看來，隨著上層職業者的增加，那裏的確可以利用上了。”
    “灰蒙之夢，的確是個有趣的名字。”荷風依舊規矩地避開了她不應該聽到的內容，進一步講述道：
    “的確，安傑利卡說每次通過夢境與‘抉擇者’相見時，起初都會看到周圍一片白茫茫的夢境。等自己的意識即將渙散時，它們才會徹底散去，祭壇、樹木和抉擇者才會出現。
    “在夢中，‘抉擇者’告知了安傑利卡，舊時的湖泊底部的確存在一處神隻，埋葬著屬於祂的重要之物。隻是可惜，由於地形變遷，湖泊填補，神隻崩塌，可寶物還在新生的山脈內部。如果某年，有少年帶著龍族少年來此，就是寶物重見天日的時刻了。”
    “一個個都像是預言家一樣。”達克聽到這裏，腹誹道：
    “每次把預言的內容說得要麽晦澀難懂，要麽具有相當的共性，這樣一來，就很有可能被言中，從而得到人們的讚許和崇拜。其實，按照事物的發展規律來說，隻要神隻和寶物那玩意兒存在的信息被人廣泛知曉，找到它們，隻是時間問題。”
    “既然如此，三位長官不如和我一起徒步走上‘神隻邊山’，順便去山頂的廟宇裏為自己祈個福，如何？”荷風依娃建議道。
    “我們當然願意在這風景優美的地方走走，但你剛才不是說廟宇還未開放營業嗎？”亞達羅尼問道了關鍵。
    誰知，荷風伊娃從腰間拿出了一大串樣式各異、大小不一的鑰匙，抖了抖，發出如樂曲般清脆的聲音，笑道：
    “安傑利卡離開時，將全部重要機構的鑰匙都給我保管了，即便沒人，打開讓三位長官參觀也是不違反規定的。順便說一句，安傑利卡長官早在十幾年前就把通往山頂的道路修建得和夢裏差不多了，我們也能體驗一下他在夢裏的旅程。”
    的確，沿著小道走向“神隻邊山”頂部的過程中，達克注意到，除了很多有關克魯斯德節日慶典的裝飾，以及獨屬於東瀛省文化的不時出現的鳥居外，磚石道路，兩側的景物布置都和通往“灰蒙之夢”頂端時別無二致。
    對於高序階且擁有獨特非凡的魔源力的三人來說，從山下上山的路程並不消耗任何體力，短短的二十分鍾，四人便在荷風依娃的帶領下來到了山頂。
    推開並未拴住的鐵門，三人來到了頂端的一處充斥著濃鬱契丹裏斯道神教風格的廟宇之內。顯然，這位鎮長安傑利卡並沒有多餘的物資完全複刻“灰蒙之夢”中的景象。
    在越過了高聳的門檻，走過已凍結的巨型香爐後，整個“神隻邊山”頂部開始湧起仿佛無邊無際的灰蒙之霧，像極了在灰蒙之夢中看到的模樣。周圍廟宇中蒙上的布料的那些原本用於供奉的神明，也在不經意間發出輕微的摩挲聲音。
    仔細聽去，似乎有低微的喘息，輕度的摩擦，甚至是孩童屏住呼吸的啜泣聲。
    走到廟宇外院的中心，達克停下了腳步，問道荷風依娃：
    “這裏，感覺有些詭異。你確定，這裏以前沒有發生過非凡事件？”
    “當然不會。”荷風依娃予以否認，道：
    “這裏曆來都是鳥居鎮居民祈求神明降下福祉的地方，充斥著福氣與靈氣，怎麽可能有詭異的事物存在？隻是這段時間由於冬季，加上山間不時出沒野獸和‘無心人’，才暫時封閉，等開春後再打開。”
    荷風依娃自信地回答道，徑直走上前，來到陳舊的紅木大門前，將鑰匙插入廟宇的鎖孔。
    “砰”的一聲，廟宇正殿的門被打開，就在荷風伊娃和達克三人進去的下一秒，裏麵發出來此起彼伏的屬於孩童的驚叫聲！
    “什麽情況！”荷風依娃看向正殿裏打著地鋪的孩子，還有部分陪著他們的女人，捋了捋受到驚嚇的胸口，質問道。
    其中一個女人見是荷風依娃，略微安撫了孩子們後，走上前，對她說道：
    “前天鎮子裏來了渾身長滿觸手的怪物，在夜晚遊蕩在街上，對小孩子格外關注，我們怕孩子們受到傷害，隻能先讓他們在這裏躲避幾天。”
    “胡鬧，都是以訛傳訛！”荷風依娃斥責道。
    然而下一秒，孩子們的尖叫聲再度傳來，這次是後門，通往“鎮靈之木”的方向。
    四人快步上前，穿過人群，來到了門口，隻見在微弱的電器燈光照耀下，屋外的確出現了一隻正在膨脹的影子。
    那影子的輪廓像是個人類，但背後，似乎存在幾條正在微微膨脹，肆意蠕動著的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