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97 生漆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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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遠清楚,即使自己真的不喝,張守忠和康朗香也不會多說什麽。
但這好歹,也是張守忠一番好意,不能辜負。
他皺著眉頭,端起那一大碗膽汁,猶豫了半天,最後,像張守忠說的一樣,憋著一口氣,抬著碗往嘴巴裏灌。
即使如此,喝了不到一半,他還是差點就忍不住噴了出來。
苦、澀,還有濃重的腥味,這些味道交織在一起,憋著氣也扛不住,太要命了。
好歹喘了幾口氣,讓自己緩過來一些,他再次端起碗,一鼓作氣地盡數灌下。
整個人臉都被這苦澀滋味逼得擰成了一團。
喝這藥,不能猶豫,越猶豫越怕。
將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王明遠舀了一大瓢冷水,跑到屋外漱了十多遍,總算好受些了。
他回到廚房坐下,準備繼續吃麵,卻見張守忠和康朗香笑盈盈地看著自己,很是古怪,他不由問道:“怎麽了,這麽看著我?”
“呃……這虎膽,其實一次不用喝那麽多,隻要喝一口就行了!”康朗香笑道。
張守忠則是早就憋不住笑了出來,衝著王明遠豎起大拇指:“你真猛!”
王明遠一下子傻眼了:“咋不早說?喝那麽多會不會適得其反?”
沒記錯的話,張守忠說的是憋著氣一口灌下去……隻灌一口?
康朗香搖搖頭,表示沒什麽大問題。
王明遠苦笑著搖搖頭,從兩人的神情上看到了捉弄。
喝都喝了,難道還要再受一次罪吐出來?
“那唐念秋這段時間感覺怎樣?我看她跟你走得挺近。”王明遠看向康朗香,轉而說起了其它問題。
“很正常,做事也很麻利認真,今天晚上還在向我打聽農場的事兒,還有你。”康朗香笑著說道:“她心裏很疑惑,始終覺得咱們農場裏看到的一切有些不真實,尤其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大家有說有笑,沒強製性的任務安排,更多的是主動做事的積極性,像個大家庭。”
“她這是還在提防著咱們啊,總覺得我們是合起夥來哄騙她。想是以前在墾荒農場呆的時間長了,經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心裏有陰影,倒也正常。”
王明遠細細想了下,接著問道:“那你是怎麽跟她說的?”
“我當然是自己怎麽想就怎麽說的,這有啥好遮掩的。”康朗香微微笑道:“她這段時間還問了不少人,她打聽得更多的就是你,總覺得你這人不真實,我就隻能跟她好好說了你到張家坳和這些時間發生的事情,能感覺得出,她的疑慮在慢慢消解。”
“但願吧!”王明遠長長歎了口氣。
歸根究底,這隻是個受到傷害,悶頭自舔傷口的可憐女人而已。
話又說回來,換作別人,經曆那麽些傷害,未必能有她現在的勇氣。
讓時間去慢慢治愈吧。
也希望孔祥明和周建軍兩人,不要那麽快展露出他們的貪欲,動了農場這塊不斷壯大的蛋糕的念頭。
“三叔啊,明天領我出去走走,咱們怕是得再弄幾隻產奶的母羊回來,這兩隻虎崽子,可得好好伺候著,別費心費力弄到手,最終還沒喂活,那就虧大了。”
麵對兩隻虎崽,他隻能用這樣的方法。
白象這段時間夥食也差了很多。
早些時候買來的那幾隻母羊,供給奶水那麽長時間,也停下有好些時日了,為了讓它長得更好,得多弄幾隻產奶的母羊回來。
“好!”張守忠答應下來。
沒有別的事情,他取了大碗回去了。
康朗香也忙著回去看電影,先離開。
王明遠吃了飯後,找到劉櫟,讓他這兩天組織人負責一下巡邊任務,等他回來,再次進山踩點。
韓小玲此時正在忙著給一幹人分發王明遠從2023帶來的萬金油。
很普通的小玩意兒,到了他們手中,也是相當寶貝,舍不得用。
偶爾有幾個悄悄給自己擦了萬金油的,也被那能刺激得流眼淚的清涼氣味弄得哭笑不得。
韓小玲最近已經很少提及海城了,似乎已經開始真真正正地把張家坳、把農場當成了自己的家。
王明遠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她對自己的依賴,有點什麽小心思小想法,也會找機會偷偷跟王明遠說。
再不像初見那會兒的提防和強自獨立。
偶爾也會和王明遠有些在旁人看來的親密舉動,大膽了很多,也自信了很多。
這是很好的現象。
第二天早上,王明遠起床的時候,起得更早的韓小玲,已經在廚房煮好了麵,特意給張守忠也準備了一份。
兩人在吃過早飯後,開著卡車前往張家坳,看了下村裏的情況,等著張守忠回去看了看家人後,這才動身前往別的生產隊。
經過陳家溝的時候,王明遠幹脆將陳尤東和幾個對牲口有經驗的老人也叫上。
畜牧場的基礎建設已經完成,就差著買牲口了。
王明遠順帶看了下,發電機安裝所需要建成的水壩也已經完成大半,看樣子,要不了多長時間,也該讓明城電機廠發貨了。
隨後,他還去了新建的學校。
操場已經平整出來,教室裏也已經弄了水泥砂漿粉刷好,每間教室裏,窗子以下位置塗了淺藍色油漆,上半截則刷了石灰。
倒也弄的寬敞明亮。
幾個老木工師傅,正在操場上趕製所需要用的課桌和黑板。
製作的是以前老式的課桌,桌子連著凳子為一體。
和幾位老師傅聊著天的時候,學校大門又來了一個幹瘦的老頭。
身上瓶瓶罐罐地掛了不少東西,王明遠知道他是陳家溝隊上的,隻是叫不出名字。
老頭一看到王明遠也在,將東西放下後,衝著他笑嗬嗬地打招呼,隻是遠遠地退到一邊。
王明遠很好奇他帶來的哪些東西,瓶瓶罐罐裏麵裝了不少黃白液體。
他蹲下去拿起來翻看,卻聽老人驚叫:“快放下,碰不得!”
王明遠有些莫名地看著老頭:“大爺,這啥東西?”
看著老頭一臉謹慎的樣子,他趕忙將東西放下。
“這是漆樹上割下來的漆啊……快快快,趕緊去洗洗,可千萬別生瘡啊!”老頭擔心地說。
漆樹……王明遠一聽到這名字,他感覺整個人都有些不自在了,暗想自己咋那麽閑不住。
他沒有見過樹漆,但漆樹的鼎鼎大名卻是知道的。
這是割破漆樹樹皮分泌出的白色液體,和空氣接觸氧化後,變成漸漸變黃、變黑,是用來打造家具時,頂好的漆料。
在農村,通常又叫做土漆。
這年頭農村人結婚時,能有一套打造出的家具,用上土漆漆好,是件很有麵的事兒。
也經常用來漆棺材板子,密封等。
這東西,在後世,價格可不低,是能用來出口的好東西。
讓王明遠真正懼怕漆樹的原因,是因為很多人接觸到漆樹,容易生漆瘡,那種癢痛難耐,甚至能讓人將肉抓爛的感覺,他可不想體會。
而且,這在王明遠看來,漆樹是種很詭異的樹木。
有的人接觸到漆樹的漿液會生瘡,有的人沒有接觸到漆樹的枝葉,隻是被葉片之類碰到,也會生瘡,更有詭異的情況發生,有的人看到別人生了漆瘡,自己也會跟著生瘡,更有甚者,隻是看到漆樹或是提及漆樹這個名字,都會莫名其妙地感覺渾身發癢,一抓之下,好吧,也生瘡。
就離譜!
這些東西,沒少聽老人提及,感覺越說越玄,卻偏偏真有其事。
當然了,還有人對漆樹並不敏感,他們無論怎麽擺弄漆樹,就即使伸手直接去漆樹汁液中攪拌,也屁事沒有。
也正是這樣的人,有人成了割漆匠,以漫山遍野地尋找漆樹割漆和幫人漆家具為生,有著技藝傳承的老手藝,也是各種漆器所使用的主要漆料。
盡管漆樹開的花,小蜜非常喜歡采,但不妨礙王明遠對漆樹的恐懼。
他趕忙跑到河邊,抓了河沙,在雙手上使勁搓洗,生怕自己生瘡。
越是這麽想著,王明遠越覺得自己不對勁,感覺身上都開始慢慢地癢了起來。
那老頭看著這情形,跟張守忠說了什麽。張守忠點點頭,轉身出了學校,往村裏跑去,不一會兒,從村邊栽種的檸檬樹上摘了十多個青檸檬回來,到了河邊,將檸檬遞給王明遠。
王明遠搖搖頭:“三叔,這東西還不能吃吧?”
他以為張守忠是給他吃的,一看到這玩意兒,他就一陣倒牙。
“不是給你吃的,你把這檸檬擠出水來洗手,能在一定程度上治療漆瘡,也有預防作用。這是老輩人傳下來的一個土法子,李老頭剛才告訴我的。他們常年割漆,天天和漆樹打交道,知道一些治療漆瘡的法子,說不出道理,但很有用。”張守忠笑道。
王明遠一聽這話,趕忙將檸檬皮掐破,擠出淡黃的汁水塗抹自己的雙手。
也不知是心裏作用還是咋地,青檸檬汁水洗過雙手後,剛剛還感覺微癢的身上似乎真的有所緩和,他不由長長鬆了口氣。
看完陳家溝的情況,王明遠叫上幾人,上車,在張守忠的指點下朝著附近的生產隊找去。
好在還是生產隊公社管理模式,對於這些事情,直接找上生產隊長,就能輕鬆將事情問個明明白白。
接連走了幾個生產隊,讓王明遠意外的是,產奶的母羊一隻沒買到,母牛倒是選中了五隻,骨量大、毛色好、年紀輕的母羊也找到了二十多隻。被買下直接裝車。
之所以挑選母牛母羊,那是因為對於王明遠而言,是最節約成本的。
羊群是發展非常迅速的,隻要給這些母羊挑選一頭好的公羊,翻過年後,羊群輕易就能發展出數十上百隻。
買母牛也是一樣。
王明遠所挑選的是小羊夭折的產奶母羊,用羊奶喂老虎,可就沒辦法顧及小羊了,選擇小羊生下後沒能養活的母羊,是最合適的。
沒辦法,隻能繼續往更遠的生產隊去找。
路上的時候,車子被人給逼停了,是一個走在路心的衣衫襤褸的中年,見到車子迎麵而來,不避不讓,沒辦法,王明遠隻能將車子停下。
那人拍打著車子傻笑,然後到車窗邊,衝著王明遠嗚哩哇啦地說著聽不懂的話,直到看他比了吃飯的動作,才明白這是找自己要吃的。
王明遠在駕駛室裏翻找了一下,還真找出一些之前從供銷社買來的糖果和零嘴,見那人這副模樣,精神上似乎有問題,幹脆將袋子裏的東西全給了他。
那人得了東西,終於傻笑著讓到了一旁。
“這是遊蕩到了我們地方有兩年的一個萬世寶(對瘋傻後到處流浪的人的稱呼),以前還到過陳家溝。聽知道的人說,是個走婚族的人,也不知道是怎麽從那麽遠的地方到了這裏,到處要吃要喝。”張守忠笑道:“今天算是給你碰上了。”
走婚族?
聽到這個族名,王明遠愣了一下:“你說的摩梭族吧?”
“對對對,就是摩梭族……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張守忠有些驚奇地說。
王明遠笑道:“也是聽別人說的,不過,摩梭族不是居住了瀘沽湖一帶嘛,隔這麽遠,怎麽跑這地方來了。”
他怎會不知摩梭族,單是他們走婚這一最原始的習俗,就足以讓人印象深刻。
走婚,指男不娶女不嫁,通過暮至朝離的走訪來實現男女雙方結合的婚姻方式。
男女雙方各自在所屬的母係大家戶中勞作生活,承擔養育後代的義務。
最通俗的說法,就是妹妹生娃舅舅帶。
感覺挺混亂。
摩挲族人走婚,在這年頭不知道情況如何,到了後世還是有很大改變,形成了兩種婚姻形式,一種叫阿注,男女雙方一起搬出大家庭,單獨居住;還有一種叫阿夏,就是男子晚上到自己相中的(阿夏)女人屋裏過夜,早上早早離開。
不再像以前,一個女人可能經曆十數個男人,娃都不知是誰的種的混亂情況。
張守忠搖搖頭:“誰知道呢,這年頭的人沒法說得清。”
王明遠笑笑,沒有再多說什麽。
很快,車子進了另一個生產隊,這次,總算找到了想要的母羊。
有四隻剛領了小羊沒多久的母羊,幾隻小羊被狗全給咬死了。
又購買了幾隻好的母羊,王明遠順帶挑選了五隻百多斤的羯羊。
張守忠的女兒張瑞,馬上得辦滿月酒了。
事情辦妥,王明遠載著一幹人和二十多隻羊返回陳家溝畜牧場,將羊關進羊圈交代給陳尤東,帶著張守忠返回天坑。
兩隻虎崽子嗷嗷待哺,可不能馬虎。
隻是,到了下午,王明遠還是看到自己手上出現了奇癢難耐的小包。
終究沒能躲過生漆瘡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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