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仔細你的好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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齡官輕移蓮步,沿著天香樓下箭道,慢慢的朝正堂踱步而去。
強烈的緊張感讓她渾身緊繃,呼吸不暢,盡管她嚐聞那林姑娘心地善良,但到了這種改變她命運的時刻,短暫的欣喜和期待後,隻剩下無盡的恐慌。
自從兩個多月前的驚鴻一瞥,她便對賈瑜一見鍾情,念念不忘,她深知自己不可能做他的正房夫人,甚至連妾都不配,但她別無所求,隻願他能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哪怕是收自己做個陪房,她也無怨無悔,甘之如飴。
她今年已經十四歲了,正是懷春的年紀,在她還沒準備迎接情愛的時候,賈瑜就突然從天而降,強行在她心裏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
從此以後,賈瑜每天晚上都會出現在她的夢裏,她有時候還能聽見自己的囈語,對於賈瑜說的五年後放她們走,她不作此想,到時候自己求求他,請他允許自己留下來,她願意留在這府裏,哪怕是給他唱一輩子的戲。
隻是沒想到,事情的轉機會來的如此之快,她聽說西府那個什麽寶二爺屋裏足有九個貼身大鬟,而老爺身份如此的尊崇,身邊卻隻有兩個貼身丫鬟,林姑娘突然要見自己,莫不是要讓自己給老爺做貼身丫鬟?
這正是奴家所朝思暮想的啊。
正堂。
“瑜兒,你幹嘛呀?”
林黛玉用兩隻小手輕輕推開賈瑜越湊越近的臉,紫娟一臉糾結的看著強行往自家姑娘身上貼的二爺,幾次想開口勸阻,但話到嘴邊都咽下去了。
她在心裏暗暗的想,反正自家姑娘和二爺已經定親了,隻求二爺憐自家姑娘身子骨還弱,不要獸性大發,這麽早就對自家姑娘做出那種事來,平常的親昵她還是很樂見其成的。
賈瑜到底還是占了便宜,笑嗬嗬道:“別怪哥哥我不是人,要怪就怪妹妹你太迷人。”
林黛玉紅著小臉,輕啐道:“你再這樣子欺負我,以後我看見你可就要躲著走了。”
賈瑜得意道:“你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等你將來嫁過來,可就沒地方躲了,到時候可就是小白兔落到了大灰狼手裏。”
“呸,越說越不像。”
賈瑜看著林黛玉,動情的說道:“我何德何能,能得到林妹妹你的垂青?”
林黛玉覷著賈瑜,哼道:“少拿花言巧語來哄我,你再不聽話,再欺負我,可仔細你的好皮。”
說著,朝賈瑜晃了晃了小拳頭,大有你再欺負我,我就捶死你的架勢。
賈瑜想起惡搞的“林黛玉倒拔垂楊柳”,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林黛玉俏臉通紅,走上前要去撕賈瑜的嘴,賈瑜“誒”了一聲,主動把臉往她的手上送。
林黛玉收回柔荑,美眸含水,嗔道:“討厭!”
齡官走到門口,看著屋裏發生的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得低下頭站在門口,等待吩咐,林黛玉白了一眼一臉得意的賈瑜,坐回椅子上,吩咐道:“進來吧。”
“奴家給老爺和林姑娘請安。”
齡官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拜了拜,賈瑜叫起後,她規規矩矩的站好,低著臻首,卻看不見自己的鞋尖。
林黛玉上下打量了一番,輕聲道:“你且把臉抬起來給我看看。”
齡官聽話的抬起臉,看了林黛玉一眼,又連忙垂下眼簾,兩隻柔荑捏著裙擺,身子似乎在微微發抖,等待別人對自己命運的宣判。
“瑜兒,看起來很不錯呢,和我是很像。”
賈瑜澹澹道:“叫你來是有件事想跟你說,你和林妹妹長得很像,若是把你留在府裏,是對她的不尊重。”
齡官聞言,頓覺心裏一片冰涼,身子搖搖晃晃,瞬間落下淚來,跪在地上哭求道:“求老爺憐憫,您要是把奴家趕出去,奴家可就沒有活路了。”
見她哭的梨花帶雨,滿麵哀絕,林黛玉於心不忍,走上前扶起她,對賈瑜嗔道:“你就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
說罷好言安慰了齡官幾句,齡官受寵若驚,連連道謝,抹著眼淚,委屈巴巴的看著賈瑜。
“你要是願意,從今天起就到林姑娘身邊去做個貼身丫鬟,不過月錢要隨西府那邊,降到一兩銀子,這樣你既能繼續留在府裏,又不會對林姑娘的清名產生影響,你考慮考慮,我們不強求。”
齡官大喜過望,她的小心髒哪受得了這種跌宕起伏的轉折,雙腿發軟,跪在地上,喜極而泣道:“奴家全憑老爺安排,隻要老爺不趕奴家走,讓奴家做什麽都可以。”
賈瑜點頭道:“你是小戲官們之首,她們離不開你,你且繼續在府裏唱戲,等將來林姑娘嫁到府裏來,你再過去伺候。”
對於這個安排,林黛玉沒有什麽異議,齡官朝林黛玉跪下,哭道:“婢子這條命以後就是姑娘的了,姑娘隻管打罵,婢子絕沒有半句話。”
紫娟走上前扶起她,林黛玉輕笑道:“言重了,你先回去吧。”
齡官再次給賈瑜和林黛玉拜了,然後抽噎著回去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林黛玉幽幽的歎了一口氣,賈瑜連忙道:“林妹妹,都是我的不是。”
林黛玉搖了搖頭,輕聲道:“老太太和爹爹數次與我有言,不能妒,萬不可阻止你納新,這個女孩子挺好的,瑜兒,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不必自責,要是換個人,這國公府邸怕是早就被填滿了,謝謝你為我考慮到這些。”
賈瑜搓著手,羞愧難當,訥訥道:“哎...哎...不謝...”
賈芸走了進來,躬身道:“二叔,府外來了一個人,自稱是鴻臚寺寺卿,要見一見您。”
說罷,跪下來給林黛玉拜了一拜,口稱“侄兒見過二嬸。”
短短一個多時辰,林黛玉就新添了兩個稱呼,她成了賈蘭口中的“師娘”和賈芸口中的“二嬸。”
林黛玉麵色自然的叫起,見有外客上門,欲轉身回去,賈瑜拉住她,笑道:“林妹妹有所不知,這位房大人是咱們爹爹的同年摯友,在咱們爹爹諡號這件事上,他出力頗多,是親厚長輩,你應該見見他。”
林黛玉乖巧應下,賈瑜和賈芸來到府門口,隻見一個中年人負手立在台階下,打量著“敕造寧國府”的金匾,他衣著雖然樸素,卻難掩一身的文氣和官氣。
賈瑜拱手道:“房叔,小侄姍姍來遲,不曾出門遠接,恕罪恕罪,請至家中飲一盞茶水。”
房瑄很滿意賈瑜對自己的稱呼,歎道:“仲卿呐,如海歿於王事,老夫很是心痛,一連幾天吃不下睡不著,他先前給老夫寫過一封訣別信,讓老夫以後多多照顧你,以後有什麽老夫能幫上忙的,盡管說,不要見外才是。”
賈瑜眼眶一熱,躬身道:“房叔,小侄記下了,嶽父他老人家的愛女正在家中,她想拜見您,閨閣女兒家不宜拋頭露麵,不能出門迎接,請世叔體諒。”
來到正堂,賈瑜請房瑄上座了,奉上一盞溫茶,林黛玉屏風後走出來,跪地道:“黛玉拜見世叔。”
房瑄站起身,虛扶道:“侄女,快快起來。”
林黛玉起身後,房瑄寬慰了幾句,沉聲道:“好孩子,以後他要是欺負你,你就來跟我說,我來給你做主,他雖然是超品的武勳,但我不怕他。”
賈瑜拱手道:“房叔,您不怕我,小侄可是很怕您呐,望您以後手下留情,少上點折子彈劾小侄,您要是把小侄給彈沒了,那以後可就沒人照顧您這好侄女了。”
房瑄是鴻臚寺寺卿,在國朝是正三品,為“九卿”之一,位高權重,主掌外賓和朝會儀節之事。
比起迎來送往,安排事宜,房瑄更喜歡上奏彈劾,他名為鴻臚寺寺卿,實則幹的是禦史言官的活。
幾年前,刑部尚書巨貪桉東窗事發,另有家中子弟仗勢害死無辜民眾近百人,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
但礙於刑部尚書是皇太後的愛侄,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敢言,但他不怕,第一個跳出來上奏彈劾,請求誅其滿門,以安京城百萬民眾,更是在三日內連上奏折二十七封,見無果後,便在朝會上當眾脫去官袍,摘掉官帽,請乞骸骨,並揚言要去一頭撞死在刑部尚書府邸的門前,為被害死的百姓討個公道。
他這一舉動,讓禦史台的禦史們頓覺無地自容,其他大臣們更是羞愧難當,隻得一擁而上,同心協力,拚了命的上折彈劾刑部尚書貪汙害民。
在房瑄的帶領下,大臣們共同把刑部尚書一家男女老少四十餘口送上了處刑台。
經此一事,房瑄名滿天下,禦史大夫自愧不如,甘願讓賢,要和他換位置坐,房瑄不願意,說他要是進了禦史台反而放不開手腳,自己做這個鴻臚寺寺卿挺好,可以不受顧忌的彈劾人。
因為這件事,景文帝皇太後那個老昏婆叫到慈寧宮跪了半天,為了裝裝樣子,他隻得在上書房把房瑄狠狠的“訓斥”了一頓,然後暗地裏賞他了一大堆東西。
之前因為賈璜和賴家的事,賈瑜兩次被彈劾,就是他帶的頭,一天之內,他連上十道奏折,但後來因為和賈瑜無關,而不了了之了。
據外麵流傳的消息,房瑄家裏的書房中沒有書,全是折子,屬實可怕。
房瑄笑嗬嗬道:“老夫也不想在奏折上寫你的名字,但你要給老夫記住嘍,寵妾滅妻可是大罪,你要是敢在這件事上亂來,可就別怪老夫翻臉不認人了,如海還有好幾個同年好友如今在各部院寺為主官,他們都收到了如海的訣別信,可全在背地裏盯著你呐。”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了,但賈瑜卻很高興,連連答應,討好道:“房叔,寒舍雖然簡陋,但也有幾壇好酒可供品鑒,您不如留下來用晚飯,晚輩還想再聆聽聆聽您的教誨。”
“老夫衙門裏還有事,哪有時間跟你喝酒,你接下來要不要辦升爵宴?”
賈瑜點了點頭,房瑄說道:“那老夫到時候再來吧,別忘了給老夫送請帖,走了,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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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一甩袖子,頭也不回的走了,賈芸連忙去送,等他走遠後,賈瑜方才小聲誹謗道:“這小老頭,脾氣還挺大。”
林黛玉朝他的腰上狠狠掐了一下,賈瑜“哎幼”一聲,故作生氣道:“林妹妹,你是站在哪邊的?胳膊肘怎麽能往外拐,你不知道,之前我兩次被人彈劾,全是這小老頭的帶的頭,我心裏可都記著呢!”
“還說!還說!”
林黛玉拿起手帕朝賈瑜身上輕輕的打,打的他連連求饒,抱頭鼠竄。
賈瑜往臥房裏跑,林黛玉追到珠簾外,停下腳步,嗬嗬一笑,賈瑜見她不願意進來,又喊了兩聲“小老頭。”
林黛玉咬著貝齒,啐道:“你當我傻呀,我才不進去呢,紫娟,雪雁,我們回家,他就想著欺負我。”
紫娟和雪雁笑眯眯的走上前攙著林黛玉就往外走,賈瑜見計劃落空,大失所望,跑出來道:“林妹妹,我送你回去,我等一會要去衙門處理一些公務,晚上天黑了我再去找你說話。”
“你放心,我肯定會讓嬤嬤把院門和房門都鎖上,你想都別想。”
賈瑜長歎一聲,滿臉落寞道:“我做夢都沒想到,我在你心裏會是這種形象,唉,心好痛。”
林黛玉捂著檀口笑了起來,輕輕掐了他胳膊一下,然後又掐了一下。
把主仆三人送回她們住的院子,和王吳兩位嬤嬤交代幾句後,賈瑜回到東府,去馬廄裏牽旺財。
以往見賈瑜過來,旺財就主動會彎下前蹄,好方便他上來,可這次不僅沒彎,還朝賈瑜甩了兩個響鼻,它大概是不滿賈瑜沒有騎它去江南。
賈瑜踢了它一腳,怒道:“你還反了天了,我明天就讓人來把你給騸了!”
旺財隻得老老實實跪下前蹄,賈瑜翻身上馬,從東角門出了寧國府,直奔南司衙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