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一拜三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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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國府,賈政院。
    臥房,賈政正倚靠在床頭,手裏捧著一本古籍,心不在焉的翻閱著,忽然聽見外麵傳來自己愛侄的呼喚聲,隻覺得無臉見他,但又避無可避,躲無可躲,連忙坐起身,趿著鞋子出去迎接。
    賈瑜從外麵快步走了進來,見政老爹能下床了,大喜道:“老爺,侄兒早就說了,您老吉人自有天相,遇到什麽災難禍事都能化險為夷,轉危為安。”
    賈政眼眶通紅,顫抖著嘴唇,悲聲道:“瑜兒,愚叔對不住你啊。”
    自稱從“為叔”換成了“愚叔。”
    “瞧您這話說的,讓侄兒怎麽能擔當的起,是那婦人出言不遜,和您有什麽相幹,您我叔侄之間就不要說這種離心離德的兩家話了,您還好?”
    賈政看著愛侄那充滿關切的眼神,瞬間落下兩行熱淚,隻說了一句“愚叔心裏有愧”,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他臉上的肌肉劇烈的抖動著,顯然已經是動了真性情,賈瑜何曾見過這樣的政老爹,再看看他紅腫的眼袋,花白的鬢角,不由得心酸不已。
    來到這個世界業已有兩年多了,拋去林黛玉她們不說,賈瑜隻在賈政一個人身上感受到過發自肺腑,情真意切的關愛,不管怎麽說,這位老好人對自己有大恩,若是沒有他當初的鼎力相助,自己現在是什麽光景還真不好說。
    他也許可以靠著抄詩詞做個柳三變,但也就這樣了,不住進榮國府,他不會和林黛玉她們相識相愛,寧國府爵位和一應資產也不會落到他的頭上。
    榮國府是他的,政老爹從中起到了全部的作用,可以這樣說,賈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離不開他的功勞。
    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所以賈瑜對賈政一直都很尊重,很敬愛,丁是丁,卯是卯,他那蠢婆娘和傻兒子犯的過錯不應該加到他的頭上。
    賈瑜握著政老爹有些冰涼的手,歎道:“老爺,這兩句話,侄兒實在是擔待不起,您這次昏迷四天,侄兒沒有在病榻前侍奉您,侄兒心裏才有愧啊。”
    “瑜兒,愚叔在你麵前不說假話,王氏犯了七處,理應被趕出去,但愚叔要是把她休了,你在宮裏的大姐姐不會有好下場,都說事不過三,你放心,如果再有下次,不勞你動手,不勞你開口,愚叔一定把她送回王家。”
    不管政老爹能不能說到做到,再有下次,賈瑜絕對會廢了那個毒婦,他所有人的麵子都看過了一遍,天底下沒有再重新看第二遍,事過四五的道理。
    賈瑜把政老爹扶到床上坐好,笑道:“侄兒的至交好友從開封府密縣送來十隻膘肥體壯的寒羊,侄兒接下來每天都會親手燉一砂鍋羊肉湯,給您好好補補元氣,我前幾天就替您遞了賜告,工部那邊已經給您批了一個月的病假,您這段時間就待在家好好的養著身子,您看您這鬢角都白成什麽樣了。”
    賈政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賈瑜勸道:“老爺,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怎麽可能會事事稱心如意?聖上他老人家乃是天下至尊,真龍天子,依然有很多煩惱,更何況我等凡夫俗子,很多事情是不能強求的,您要放寬心才是。”
    這位中年老文青其實也是個悲劇人物,他自幼酷喜讀書,卻奈何天資有限,年輕時多次參加科舉,均是名落孫山,榜上無名,時至今日依然是個童生,雖然太上皇後來令其入部學習,現如今官至正五品的工部郎中,但這對於他來說,不算是恩德,可以說是羞辱。
    試想一下,他的上司、同僚和下屬無不是進士出身,從童生一步一步考上來的,即便是工部衙門裏的小吏們也全都是舉人功名,他一個童生雞立鶴群,還身居要位,那些人表麵上討好他歸討好他,但在背背地裏不會對他有什麽好話,這種關係戶是很容易受到排擠和鄙視的,而且他無比向往,心心念念的大梁士林,也沒有他的一席之地。
    六七年前,嫡長子賈珠好不容易考中秀才,哪知道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一病死了,這一直以來都是他的一塊心病,他不僅是心疼英年早逝的大兒子,也是痛惜賈家自此以後沒有了讀書人。
    勳貴之家的子弟讀書的很少,參加科舉,考中功名的更是少之又少,有誌氣的便習武從軍,參加武舉,但大梁的武舉形同虛設,去年的武舉隻有三四十人參加,最後隻錄取了兩個人,他們一般都是被家裏人安排到軍隊中,直接做個小軍官,比如在奮武營做校尉的鎮國公府的牛振和理國公府的柳平。
    沒誌氣的便如賈珍、賈璉、賈寶玉和賈蓉等人,既不去考取功名做文官,也不去戰場上建功立業,恢複祖上榮光,隻待在家裏一味的花天酒地、蠅營狗苟、混吃等死、鶉鵲之亂,偶爾再去外麵踐踏一下朝廷的律法。
    賈珠死後,整個賈家兩三百子弟,竟再也找不到一個真正的讀書人,賈政和賈代儒兩個童生不算,賈寶玉就更算不上了,他的確是讀書,不過讀的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書,除了讓他的腦子慢慢壞掉,一點做用都沒有。
    不是說你讀了書就叫讀書人,起碼你得有個秀才的功名在身,這樣才能拍著胸口自稱是讀書人,在國朝讀書人的等級劃分中,並不包括童生,最低的就是秀才,最高的便是狀元。
    大女兒元春自幼進宮,一晃近十年沒見過麵,嫡次子賈寶玉雖然聰明乖覺之處,百十個不及他一個,但卻是一個天生的紈絝子弟,他厭惡讀書,仇恨科舉,視功名利祿為糞土,受賈母製衡牽絆,他管教不得,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幹遍壞事、醜事和惡事,迅速的沉淪下去,徹底變成一個無恥下流、懦弱低能的好色之徒。
    至於庶子賈環,這隻上不得台麵的高腳雞不提也罷,庶女探春身上倒有幾分英氣,有遠見、有抱負、有作為,辦事幹練,敢說敢當,不與其他女孩子相同,但說到底也隻不過是一介女流之輩,早晚是要嫁出去的,又有什麽用?
    再看看他的妻子,有道是“娶妻取德,納妾納色”,“家有賢妻,夫無橫禍”,但這王夫人卻量小氣短、盲目自大、狠毒殘忍、冷血無情、虛偽愚蠢、佛口蛇心,和“賢內助”是絲毫的不沾邊,她所有的腦子和智商都用在和賈母勾心鬥角、把夫家的資產暗地裏往娘家搬、壓製趙姨娘和賈環、圖謀大房資產爵位,欲取而代之、以及溺愛賈寶玉這五方麵了,這種正房夫人,對於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會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也不知道這個婦人在想什麽美事,這榮國府的爵位和資產和他們二房有屁的關係,除非賈赦、賈璉和賈琮父子三人一夜之間全部暴斃,大房後繼無人,才能落到二房,由賈寶玉來繼承。
    說完妻,再來說妾,趙姨娘出身低賤、粗鄙愚昧、無知貪心,最好挑撥離間,搬弄是非,爭了半輩子的強依然沒有爭出個所以然來,現在王夫人失了勢,她就開始摩拳擦掌,蠢蠢欲動了,渴望著自己被扶正,自己兒子被立為嫡子,然後成為榮國府下一任太夫人。
    周姨娘就不說了。
    其實最關鍵的問題還是出在賈母的身上,三從裏說“夫死從子”,可她並沒有從自己的兩個兒子。
    賈政在教訓賈寶玉的時候,她就立刻出來阻止,讓賈政先把自己勒死再去勒死賈寶玉,然後還要帶著王夫人和賈寶玉回金陵去,最後把賈代善搬出來,王夫人還會拿賈珠說一下嘴,四下夾攻,足以讓他瞬間認錯求饒。
    也許隻有賈母將來死了,他才能光明正大,肆無忌憚的管教賈寶玉。
    總而言之,政老爹是個老好人,至少比賈赦和賈珍之流好上太多,盡管他身上也有幾個致命的缺點,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盡管他也辦錯過事,比如說替人麵畜牲賈雨村謀了金陵府知府一職,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對於他,賈瑜在尊敬中,又帶著些許的同情和憐憫,他什麽都有,又好像什麽都沒有,他是公門嫡子,出身貴重,但日子又過得很憋屈。
    “瑜兒,愚叔這一輩子生了三個兒子,你先珠大哥是爭氣的,隻可惜已經不在了,剩下兩個都是混賬玩意,他們要是能有你十之一二懂事,愚叔哪怕是現在就閉了眼,也心滿意足。”
    說完這段話,賈政笑了一聲,欣慰道:“不過幸好有你在,愚叔以後下去了,和列祖列宗也能有個交待,蘭兒拜你為師,進益可謂是神速,他將來要是能像你一樣,考個進士回來,哪怕是個三甲,愚叔這輩子也就別無所求了。”
    賈瑜笑道:“老爺,您這要求也太低了吧,以蘭兒的天資和勤奮,最起碼是二甲前十名,您還別不信,這小子聰明著呢,現在不過才八歲,就已經熟讀四書五經了,將來定是前途無量。”
    賈政拍了拍賈瑜的手背,感慨道:“瑜兒,真是辛苦你了,你為這個家做了那麽多,若不是你,榮國府說不定早就被抄家降爵了,老太太嘴上雖然不說,但她老人家心裏都記著呢。”
    賈瑜點點頭,說道:“這些都是侄兒這個族長應該做的,當不得謝,侄兒隻求無愧於心,無愧於列祖列宗,其他的一概不放在心上。”
    “來人!”
    一個小廝走了進來,躬身聽令,賈政沉聲道:“速去把那個畜牲帶來。”
    半柱香後,縮頭縮腦的賈寶玉走了進來,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恭聲道:“兒子給父親請安。”
    “一拜三叩。”
    賈寶玉咬咬牙,起身後跪在賈瑜的麵前,說道:“之前那件事全是我的錯,我給你賠個不是,請你原諒。”
    說罷,磕了三個頭,賈瑜淡淡道:“寶玉,你應該慶幸老爺無恙,不然你現在已經在流放的路上了,我希望你記住這次教訓,再有下次,可就不是在宗祠裏跪上兩天一夜那麽簡單了。”
    賈政怒斥道:“從明天起給我去夢坡齋裏讀書,你給我仔細著,若是讓我知道你行事有半點差池,再和那些畜牲做出有悖人倫的髒事來,我非要把你的皮給扒下來不可!”
    待賈寶玉離開後,賈政皺眉道:“瑜兒,那個賈薔如此的在外麵亂來,不是個事啊,得趕快處理了才行,不然以後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麽事來。”
    “那侄兒回去就讓親衛把他抓起來,依照族法,杖刑三十,然後送到西三莊,和賈珩他們種一輩子地去吧。”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不是大臉寶臭氣熏天,這人又怎麽會往上貼呢?
    林黛玉院。
    雪雁昂首挺胸,趾高氣昂的回來了,一臉的得意,玉釧兒問道:“你見到我們家二爺了?”
    “見到啦,他去二老爺那裏了。”
    香菱並不懂得什麽叫爭風吃醋,也不懂得什麽是男歡女愛,她真心覺得親吻是一種有意思的遊戲,所以剛才那番話她才能麵不改色的說出來,隻是被雪雁給曲解了,以為她是在炫耀。
    雪雁朝香菱比了一個“七”的手勢,笑嘻嘻道:“我贏啦,比你多一個哦,而且二爺還把舌...”
    探春走上前捏住她的元寶耳朵,用力轉了一圈,威脅道:“你要是敢說出來,我以後就斷了你的月錢。”
    香菱指著雪雁脖子,驚呼道:“姐姐,你這是怎麽啦?”
    眾人紛紛看去,隻見她細膩光滑的玉頸上,在下巴往下一兩寸的地方,一朵紅梅花悄然綻放,它和雪白的肌膚交相輝映著,非常的光彩奪目。
    雪雁“嗨”了一聲,滿不在乎的說道:“這是被二爺給咬的,沒事。”
    探春看著她,冷笑道:“小蹄子,你下個月、下下個月、下下下個月的月錢全都沒了。”
    雪雁一臉的不解,委屈巴巴的看向自家姑娘,希望她能替自己說句話,林黛玉啐道:“死丫頭,嘴上沒個把門的,你就等著三個月沒月錢花吧。”
    史湘雲伸出小手摸了摸那朵絢麗的紅梅花,好奇道:“雪雁,你疼不疼?我感覺很好玩呢,我也...”
    話音未落,薛寶釵一把捂住她的小嘴巴,生怕她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又在心裏暗自慶幸,幸好自己的紅梅花盛開在別的地方,要是被林丫頭給看見了,還不知道要怎麽嘲諷擠兌自己呢。
    寧國府,寧安堂。
    沒有和晴雯她們在榮國府裏勝利會師,辭別了政老爹,賈瑜先一步回到家,叫來賈芸,讓他帶著兩個親衛速去把賈薔緝拿歸案,先押至宗祠杖刑三十,然後直接送到城外的西三莊種地去,和賈珩他們一樣,無令不得還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