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毫無預兆，椒圖一驚，長軀猛地一縮。
    影龍上下大牙閉緊，卻沒有哢嚓一聲，因為咬到東西了。
    它本該把椒圖的身軀一啃兩斷，但後者下意識閃躲，影龍隻咬住了它肋下，猛然甩頭！
    二者的體型不是一個量級，影龍甩飛祂就好像大人扔出去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淡金色的血液在空中飛濺，椒圖撞在城牆上，砰一聲巨響如同悶雷，半座孤城都震了一下。
    被這麽一撞，堅硬的盤龍城牆居然凹進去一個淺坑！
    坑邊還有幾條放射性裂紋。
    從前無論椒圖和影龍怎麽鬥，城牆都是堅不可摧，誰也沒法子損壞它一星半點兒。
    可見這一撞力道之大，椒圖甚至感覺周身骨碎欲裂。
    先前影龍抓捕妙湛天雖然迅猛，可遠沒這麽凶狠！
    千幻剛把自己從牆裏拔出來，影龍在廢墟裏一個轉頭，龐大的身軀碾著無數斷瓦殘垣，再度向著椒圖出擊！
    明明妙湛天離它更近，但它非要舍近求遠。
    這一套動作下來，讓妙湛天敏銳地捕捉到“私仇”的味道。
    祂定睛一看，影龍深陷的眼窩裏居然出現了眼珠，血紅色的豎瞳，不像先前隻是兩撮鬼火。
    眼見這大塊頭朝自己衝來，千幻忍痛爬起來沿牆奔走。
    又是“砰”一聲巨響，牆麵都要抖三抖，震得千幻一個踉蹌。
    影龍再一次撲空沒收住，狠狠撞在城牆上。不僅牆皮簌簌掉落，一大塊城垛還被當場震掉，砸向千幻正前方。
    祂才忙著躲閃，影龍就撲到了，上下牙哢嚓咬合，距離千幻的後爪隻差毫厘。要不是千幻最後一扭及時，要不是尾尖早被妙湛天剁掉，這回又要被影龍叼住。
    這東西怎麽就認準椒圖，發瘋一樣地追祂？
    千幻左思右想，自己此役之中幾乎沒有碰過影龍，全程都小心翼翼回避。從過往六十年的經驗看，自己在它眼裏應該和石頭、花草沒什麽兩樣。
    可是千幻百忙中一回頭，發現影龍瞳孔放大，裏麵隻倒映出千幻的模樣。
    那眼神不僅是專注，還充滿了仇恨。
    仇恨？
    千幻心裏滋滋冒出一種不祥：
    難道這頭影龍也找回了一點意識，不再僅憑著本能行動？
    從前千幻放在爻國的身外法相，無意識時由爻王操控，結果連個神降的天魔分身都打不過；等到它拿回意識，兩個天魔分身一死一重傷，青陽也傷得不輕。
    可見有無意識，戰力截然不同，好比菜刀換成了神武。
    並且這頭影龍說不定還順便翻了翻過往六十年的遭遇，發現千幻這老東西不當人，變著法子成天削磨它。
    龍身上少了那麽多個零件，不都是拜千幻所賜？
    也難怪它對千幻窮追不舍，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過往那麽多年，這頭影龍都憑本能行動，怎麽今天突然開竅？
    巧合是不可能巧合的，千幻第一時間聯想到識海方才遭遇的入侵。當時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東西潛進來了，難道就是這頭影龍的意識？
    大衍天珠在祂手裏六十年，從未發生這種情況，所以影龍的意識一定來自外部。
    而能夠接搭祂的識海，放進偷渡客的——
    還用說嗎？隻有大方壺的力量！
    千幻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賀驍！”
    方才賀驍派蛛仙和手下幫助幻宗，挖掘神火陣腳，看起來異常誠懇，千幻險些被他唬住。現在這小子的馬腳又露出來了，他不過是希望識海之內三敗俱傷罷了！
    祂知道賀驍等人已經躲到了妙湛天的地盤上，沙盤攝不到他們的方位和行動，於是百忙之中還要分神交代肖文城盯緊沙盤，一旦沙盤上開始顯現賀驍位置，就要立刻抓捕！
    肖文城接到這個指示非常驚訝，畢竟朱大娘等人剛剛才幫著他們打傷一個妖仙，己方突然反目，是不是太……
    於是他立刻道：“謹遵師命！我派血魔去找。”
    千幻遭遇影龍一次重擊，肚子缺了半邊，傷勢屬實不輕，隨便動一動，金色的龍血就嘩嘩流淌。牆麵、地麵、殘屋破牆上，在它奔跑過的地方都灑了一路。
    身後還傳來妙湛天的譏笑：“痛快痛快，這就是現世報來得快！”
    妙湛天現在心情可歡暢了，先前被影龍和椒圖二打一的憋屈感，已經被眼前這一幕驅得無影無蹤。祂還沒想清楚影龍為何突然攻擊千幻，或許這廝碰了什麽不該碰的東西？
    但是，不管，祂開心極了。
    也該讓千幻這小人嚐一嚐作繭自縛的痛楚。“你這六十年沒少折磨它，它一定想連本帶利全還給你！”
    千幻不吱聲，一邊催動魂力修複身體，一邊往彌天神廟前的福池奔去。
    影龍在後頭緊追不舍，速度快得離譜，椒圖甚至不得不借助城區地形阻礙它的前進，否則早就被它攆上。
    暫時被冷落的妙湛天也沒閑著，從二者斜後方掠過。
    祂知道千幻想做什麽：
    退出識海！
    作為這個世界的主人，祂何必留下來跟影龍死磕，先退出去養好傷，再進來找二者晦氣不遲。
    屆時影龍沒了目標，會不會重新來抓妙湛天？
    九成會的。
    影龍出不去，但妙湛天大有機會啊！
    蜃仙手裏的世界真假難辨，連妙湛天在這裏都找不著第二個出口，要是能跟在千幻後頭逃出去，至少能躲開影龍的攻擊。
    自己分明是滿身的神力神術，卻被迫隻能用魂力戰鬥，這感覺太憋屈了。
    要是能早千幻一步出去，那妙湛天就有更多作為的空間。
    一眨眼，祂就把如意算盤都打好了，並且判斷出千幻的目的地，於是自顧自衝向彌天神廟。
    影龍沒追祂，祂不需要跑得遮遮掩掩，走直線就行了。
    而千幻多費了幾息時間，也衝到彌天神廟正前方。
    福池依舊水波盈盈，而彌天雕像斷裂的石首躺在地麵上，冰冷的雙眼正好對著他們，仿佛同時嘲笑祂們兩人。
    千幻哪有閑心看它？這一路衝過來，身上又多好幾道傷口。仗著自己塊頭小，它穿進神廟側殿的小門，高大堅實的廟牆能稍稍延緩影龍的腳步。
    然後祂逃到福池邊上，一個猛子紮了進去。
    入水前一秒，祂瞧見邊上一道影子躥來，也要投水。
    是妙湛天！
    祂早一步趕到，就候在這裏，等著千幻打開對外通道呢。
    雙方一先一後，時差不到半息。
    千幻要是自己能出去，哪怕中途有些阻礙，妙湛天也能一腳踹開再出去！
    祂很有信心。
    這時候千幻也顧不上祂，因為影龍已經推倒廟牆，衝向福池。
    然後，祂就一頭撞上了鐵板，被水麵反彈。
    倒是不疼，但就是沒進成。
    妙湛天也不例外。
    千幻這一驚非同小可，低頭往池裏一看：
    池水以下竟然被密密麻麻的鏈網鎖住，連接處和網眼黑煙彌漫如有實質，竟然不留半點兒縫隙！
    祂不死心，又往水下一撞。
    莫看鎖鏈好似有些彈性，但撞上去和直接撞上盤龍城南大門的感覺如出一轍，都是鐵板一塊！
    千幻甚至能感覺出鎖鏈之間連成一體、互相卸力。
    如果多花點時間、多花點功夫慢慢消磨，說不定祂能把其中一兩根鎖鏈弄斷，不過祂現在最缺的不就是時間？
    滑天下之大稽，祂居然被困在自己的識海裏！
    這鎖網什麽材質，居然攔得住祂？
    旁邊的妙湛天，聲音因為驚訝而抬高了好幾度：“你居然也出不去？！”
    千幻鐵青著臉往邊上一滾，躲開影龍撲擊，椒圖的金色血液滴落在池子裏，底下的黑影爭相搶食。
    妙湛天就守在一邊，見影龍一頭撞在鎖網上，當啷一陣亂響，卻沒把鎖網撞出個空眼兒來，不禁有些失望。
    祂已經揣摩出來，千幻把自己的識海辟擬為法則界。那麽，想要堵住虛實之間的通道，想要把這片識海的主人堵在孤城裏，就需要用上更高級的法則！
    池水裏這些鎖鏈，就是更強大的法則具現。
    這裏還有一個細節：千幻是識海的主人，卻不是這海中孤城的主人。
    進入孤城，此身是客、是敵，誰在這裏也沒有特權，更沒有支配權。
    這裏唯一的主人，看來就是眼前這條發飆的影龍！
    影龍好似也被鎖網撞得頭暈，用力晃了晃腦袋。但它根本不糾結，一轉頭又鎖定千幻，繼續緊追不舍。
    這廂賀靈川的神魂穿鏡而出，又回歸原身；昊元金鏡也重新出現盤龍孤城裏的畫麵。
    眾人瞧見最新進展，都是麵麵相覷，從別人眼中望見不可思議。
    “這是什麽情況？”萬俟豐喃喃道，“千幻被、被堵在自己的識海裏，出不去了？”
    “不！”朱大娘慧眼如炬，“嚴格來說，千幻是被困在這座孤城裏，而不是他自己的識海。”
    千幻的識海，千幻作主，別人想這麽對付祂可不容易。
    它說這句話時，另外幾隻眼睛正看著賀靈川，而後者也隻是挑了挑眉，笑得諱莫如深。
    董銳擔心：“既然都出不去，他們會不會聯手先屠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