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過去，一個雪堆向她們這邊緩緩挪動。
    林桃退到車旁，握緊了車上藏著的刀柄。
    夜黑且有零星小雪，視野不及。
    等那個雪堆離她不過五六米才看清，竟是個婦人，她懷裏還抱著個一兩歲的小娃。
    小娃娃跟沒力氣的小奶貓似的，有一句沒一句的哭喊著娘。
    婦人緩緩抬頭，頭上的雪堆酒肉朋友落，隻見她臉色烏青，嘴唇幹裂發黑，臉上凍起了一層薄霜。
    額前的碎發和眉毛上，結滿了冰茬子。
    “鬼！有鬼！”小五驚叫著逃到車尾。
    “站住！”
    林桃一聲大吼，婦人停在了原地。
    她把懷裏的孩子向這邊送了送，顫抖的說：“求、求您行行好，收留我的孩子吧。”
    林桃擰緊了眉頭。
    婦人沒有乞討食物，更沒有利用多數人對孩子的同情，祈求救助。
    “你的家人呢？”林桃問。
    看婦人的樣子，起碼已經在林子裏呆了一整日以上。
    夜裏還下過雪，就憑她和孩子兩個人，幾乎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婦人緩緩回頭看向來時的樹林方向。
    “大、大娘，孩子他爹和阿爺阿奶，用、用身體保護了我們娘倆。您、您行行好，給娃、找、找個地兒吧！您別看他小，他很懂事的，您給口吃的，餓不、不死就行。”
    婦人又再次試圖把小娃往她這邊送。
    “娘？那娃好可憐。”小五在旁邊小聲說。
    噌的一聲，林桃把藏在車上的大刀抽了出來。
    不遠處的婦人像是嚇了一跳，忽然把孩子緊緊摟進了懷裏。
    “娘！”小五還想說什麽，被她一嗓子吼住了。
    “閉嘴！出門在外，都像你這樣，早死八百回了！還有你！自己生的娃，就得自己想辦法！別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我沒那閑心，更沒那份同情心。今兒你要敢過來，我就送你們一家團聚！”
    揮動一下手裏的大刀，牽著牛車繼續前行。
    李五妹看了眼老太太的背影，又扭頭看向官道旁的母子二人。
    婦人顫抖不穩的身形，還有孩子似有似無的啼哭，無不刺痛著她的心。
    她也為人母，她甚至親身體會過絕境。
    那時，她和這個女人一樣，唯一的念想，就是隻要女兒能活著就好……
    可是明明娘可以幫助他們的呀！為什麽要這麽狠心呢？
    然而當她看到身後車印旁，那隻眼熟的包袱和衣裳，她心頭咯噔一聲。
    瞪圓的眼，投向車前。
    “你在後麵幹啥？趕緊過來拉車。”
    小五搓著手跑上前來。
    “娘，對不起。”
    “有力氣說話，不如省著幫牛崽子拉車。”
    “噯！”
    是她誤會娘了。
    娘嘴上說著不幫那小娃，其實是想連那婦人一起幫。
    如果她們帶走了孩子，那婦人沒了活下去的念想，將必死無疑。
    所以娘才會對那婦人說，自己生的娃自己想辦法。
    又說，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意思是隻有她這親娘，才會心疼自己的娃！
    是讓那個婦人，麵臨絕境時再無助也要為了孩子活下去！
    有那包餅子和厚衣裳，因該夠那娘倆進清源鎮了！
    看著老太太堅毅的側臉，又道了聲：“娘！我以後，一定會像您一樣，做一個努力的母親。”
    林桃沒接話，隻是借著看小五的時候，眼角餘光掃向後方，見那婦人撿起了衣裳和包袱，這才轉回頭去。
    人活在世上，本就是曆劫。
    除了自己努力，誰也幫不了誰！
    你能做的，唯有迎著風雪，咬牙前行！
    大雪在後半夜就停了，路也好走了許多。
    所以天亮時，她們就進了清源鎮。
    “喲！大娘來了！”一個守城門的官兵搓著手走過來。
    “這是又給安爺送木炭呢？”
    “是！”林桃應了聲。
    “大娘，你這木炭，能不能也賣點給我呀？”
    林桃先是一楞，而後笑道：“哎呦！這話說得，這樣，一會兒我見著安爺，給他說說，讓他給你算便宜些。你看成不？”
    那官兵直樂得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直道謝謝。
    離城門遠了，小五湊過來小聲問：“娘？這木炭賣誰不是賣？”
    “你懂啥？這錢啊，也得分掙得和掙不得！更需知，別人掙得，你卻掙不得。”
    “這掙得和掙不得，我倒是知道。那別人掙得，咱卻掙不得，又是啥意思？”
    林桃白了一眼道：“我把木炭賣他，別的官兵知道了，也來找我買，那不是斷了徐安子的財路？回頭，原本還不錯的關係，就敗在這幾兩銀子上了！若是大肚些的，念著舊情，不為難咱。若是小肚雞腸的，再使些陰招，下些絆子，你覺得可值？”
    “不值不值！咱這些小民，哪能鬥過當官的呢！沒想到，這買賣上頭，還有這些個講究。”
    林桃嗬笑：“這裏麵的道道，多了去了。想學，就得多看，且不言。”
    “是！女兒記住了。”
    到了許德仁鋪子門前，許德仁就迎了出來。
    “快快快，嬸子裏麵坐。”
    寒暄了幾句，領著小五進了鋪子裏。
    今兒鋪子裏貨架上的東西，比頭回來的時候，又少了許多。
    “我還正念著，嬸子再不來，我這鋪子都快被那些老爺們拆了！”許德仁端了兩碗茶放下，又從裏屋提來炭盆，放在她們麵前。
    凍了一整天，烤了好一會兒，手才恢複知覺。
    又見著小李子領著兩個麵生的夥計搬貨，想來許德仁最近的生意該是不錯的。
    “掌櫃的！大娘今兒又拖來野豬了！我瞧著，車上好像還有頭鹿呢！”小李子興奮得跟個孩子似的，幹勁十足的樣子。
    “嬸子這打獵的本事，當真是了得！眼下各家老爺們，都為這肉食腦火著呢！我馬上安排人，把野豬送出去。”
    許德仁說著要走，林桃忙把人給攔住了。
    “那許掌櫃的先忙著，我還有點事，去會兒別處，再過來結賬。”
    忙活不開的許德仁也沒強留她。
    林桃想著先找家酒樓，填下肚子。沒想這一路走過來，好些酒樓都關門閉戶的。
    好不容易，才找著家鋪麵不算大的進去。
    樓子裏掌櫃和夥計的熱情的安頓下她們。
    林桃問了句：“掌櫃的，你家有啥吃的？”
    那掌櫃的提著茶水過來。
    “老夫人這話說得，外頭凍了都快一個月了，哪家不缺吃的呢？我這小店啊，除了些醃的菜，就隻剩下肉了。”
    林桃一臉笑意的挑著眉問：“該不會是米肉吧？”
    “老夫人這話說的！雖然官府不管咱賣的啥肉，可米肉那種喪良心的東西，咱可不賣。我這的肉，那都是自家養的豬！後院裏還有百來頭呢！您要是不放心，可以跟著我去看看去。”
    “行！那就來個最拿手的菜吧！”
    “好嘍！今兒老夫人就嚐嚐我家的酸菜蹄髈，美得很！”
    說完，掌櫃的提著水壺去了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