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整個晚上，李二都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忽然不嘰嘰喳喳，她反倒是不習慣了。
    入了夜，許氏抱著蘭蘭睡著，李二忽然坐起來，瞅著許氏娘倆長出了口氣。
    “走，咱兩到門口說會兒話去。”
    林桃起身出去，把門口的火堆點燃。
    李二躡手躡腳出來，坐在她身邊。
    “有心事？”她也沒那麽多彎彎繞，開口直奔主題。
    “娘！兒子以前那麽不孝，您咋沒打死我呢？”
    林桃挑眉看向李二，這小子眼裏倒映著火苗的樣子。
    “兒子還記得，小時候逃荒到龔家寨的路上，您賣過兒子，可後來，您又回來把我贖走了！到今天我都想不明白，您不愛我，這些年又為什麽要將就著我。為啥呢？”
    李二吸了吸鼻子，又道：“老三說，天下沒有不愛子女的母親，您隻是不說而已！要不然，或許除了老四，我們哥仨怕是早就死的死，賣的賣了。”
    “可這些年，您吃的用的，又隻僅著老四。我們就像不是您的兒子一樣。我心裏不舒坦，所以老四娶親的時候，我刻意搶了老四的媳婦。心裏想，您不愛我沒關係，恨我也行！至少我覺著，我在您心裏存在過！”
    “這些年，兒子沒少做孽障的事，不為別的！就想著，您不拿正眼看我，動手打我也成！可到了今日，聽了小李子那些話，我忽然明白了。”
    “您是愛著我們的！愛著我的！您心裏全是這個家，全是我們幾個不孝子！”說著，李二啪的一嘴巴子，抽在自己臉上。
    “我這些年，都做了什麽啊！氣你、怨你、激怒你，卻完全忽視了，你為了我們，為了這個家，付出的辛苦與艱辛！我、我太不是人了！”
    這就是一個不懂得表達愛的母親，和一個期待被愛的孩子，長達二十幾年的和解嗎？
    隻可惜，似乎晚了一點。
    可她還是一把摟上這小子的肩，手壓在他頭上揉了揉。
    “長大了！雖然用了二十幾年，難得你終於懂事了、長大了！這世上，最容易說出口的是愛，最難做到的也是愛。”
    “愛是什麽？看似簡簡單單一個字，可它更是一生的責任，更是一生的付出。我從來不提，不是不愛你們，而是我覺得，我做得還不夠好。”
    李二哇的一聲哭出來，縮進她懷裏，一雙手緊緊環在她的腰上。
    仿佛他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聽著李二積蓄多年委屈和自責的哭聲，林桃抬頭看天。
    憑著原主留下的記憶，她知道，原主也因此糾結矛盾。
    孩子是她肚子裏出來，哪能沒有一點感情呢？
    可原主也因此倍感壓力，生活就像車輪，從她身上碾過去，將她碾得粉身碎骨。
    好不容易挨過去了，碎骨長好了，以為好日子就要來了，沒想到，那車輪又折返回來，再次把你碾得稀碎。
    於是原主時而在想，生活的痛哭，或許都來至於孩子！
    如果沒有他們，她或許不會活得這麽苦，這麽累。
    五個人一頓吃的糧食，夠她一個人飽餐兩頓。
    如果沒有孩子，不說穿得多好，住得多好，至少她不會餓肚子。
    所以，她才會像大多數人一樣，在活不下去時，把李二賣掉。
    孩子嘛！以後想要幾個，生就行了！
    可當原主轉念一想，那是她的娃！在她的肚子裏住了十個月，經曆鬼門關才生下來的娃！
    從哇哇啼哭，到會坐會走，是她一天天熬出來的！
    如果不愛他，她真的能憑著一口氣，熬過無助的月子？熬過整整兩年沒有整覺的折磨？熬過整日彎腰幫他學走路的歲月？
    她怎麽可能不愛他們？
    因為這些苦，有且僅有做母親的人才能體會。
    有人會問，不還有爹嘛！
    爹？
    她上一世時，那些做爹的，覺得掙錢養家，他就很辛苦，很了不起了！
    開口閉口就是那句，你不就在家帶個娃嘛！有這麽累嗎？
    有這麽累嗎？
    有！且比你想像的累！
    你能抱著娃上大號嗎？但凡當了媽的應該都可以！一隻手解不了褲子？對當了媽的人來說，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你能在深夜兩小時起床一次，然後白天正常生活嗎？
    但凡當了媽的，都可以！
    你能一天二十四小時，被人監視著，連上廁所、洗澡都不關門，被另一雙眼睛看著嗎？
    當媽的可以！
    你能三年沒有社交，除了買菜做飯，帶娃洗衣和屎尿打堆嗎？
    當了媽的可以！
    你能吃著飯的時候，去幫別人擦屁股衝馬桶嗎？
    嗬嗬，估計隻有當了媽的可以！
    你能用手把飄在水裏的屎撈起來嗎？
    這個真的隻有當媽的可以！
    大家同樣一個肩上頂著顆腦袋，都是人。
    為啥你嫌棄甚至厭惡心，而當了媽的人都做過？
    很簡單，就是因為愛！
    愛著那個從肚子裏出來，除了吃和睡，就隻會哭的小東西。
    愛著那個吵得你無法睡覺，你卻舍不得罵更舍不得打的小家夥。
    愛著那個把手往你飯碗裏抓的小討厭。
    愛著那個把你化妝品當泥和和的小搗蛋。
    如果沒有愛，你試試！
    ……
    這一晚，林桃失眠了，半夜聽到李二說夢話喊娘，惹得她揚起了嘴角。
    回想在這裏的每一天，如果還有機會穿越回去，她也想有個孩子。
    聽她第一聲喊媽媽。
    陪她每一次爬、走、跑。
    看她睡在身邊，一天天長大。
    想到這，林桃一激靈坐起來。
    完了！她不婚不育的信念，居然動搖了！
    難道說，她穿越到原主身體裏，就因為這個？
    ……
    次日，李二紅光滿麵起來，看得許氏不明所以。
    而林桃則是一晚沒睡著，臉青麵黑，滿眼血絲。
    小李子又提著粥和柴火來：“大娘，我們掌櫃的說，一會兒陪您去縣衙登記。”
    小李子走後，林桃也沒了胃口。
    草草喝了兩口粥，把老二一家，讓老二一家把宅子收拾出來，就出了門。
    許氏有些擔心。
    “他爹，娘不會把咱留在這宅子裏吧？”
    清理積雪的李二哈哈大笑。
    “說啥笑話呢！那不可能！”
    “既不住人，那娘叫咱把院子收拾出來幹啥？”
    李二手上沒停：“娘叫做，嚇做就好了！如果真要住人，那也咱一家子都搬進這宅子裏！”
    還來得及，之後的日子裏，他要好好孝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