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3.終日打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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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朵沉湎於狗血的愛恨情仇,猶自感慨中。
    趙孟啟也由得她去,自顧思索起陰謀詭計。
    不對,應該說是奇謀善策。
    圍獵蒙軍的方略已經大致敲定了,就是此後該如何掌控安南,還需要斟酌。
    陳氏竊位立朝三十年,在陳守度這個奸雄的主政之下,討平各地,整頓朝政,統治已經穩固。
    製度上進一步學習宋朝,重構地方行政,以文臣執掌諸府路,加強中央集權。
    完善科舉製,開儒道釋三教考試,以鄉試、會試、殿試三級舉試選拔官吏。
    重訂新法典,以嚴刑峻法治理社會,不遺餘力地鏟除不順不服者。
    崇佛興漢學,四年前設國學院,講授四書五經,並設立講武堂練習武術。
    與占城眼下推行的政策有許多相似之處,但安南興學主要是為了培養貴族子弟。
    在朝廷中,大肆加強陳氏宗族權力,凡“宰相則擇宗室賢能”獨占。
    以“天下者祖宗之天下,承祖宗之業,當與宗室兄弟同享富貴”為宗旨。
    還規定,王室的“婚姻不於異姓而於同姓”,也就是族內通婚,越近越親越好。
    這變態程度,與倭國一毛一樣。
    也就因為這些,陳氏在安南的影響力還是比較牢固的,很難快速瓦解。
    趙孟啟即便除掉了陳氏核心人物,但短期內依然要從陳家人裏選個傀儡。
    目前來看,可以再把李天馨抬出了,和陳家打擂台,以相對平穩的態勢,逐步蠶食陳氏政權。
    這麽說來,李天馨本就有些傳奇的人生經曆,又要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從大越的公主,女皇,皇後,公主,接連轉變後,又要成為安南國王,再降交阯郡王,直至大宋歸義侯。
    趙孟啟想著,對自己給李天馨設計的人生道路,還是挺期待的。
    誒,其實李天馨還不到四十,據說姿色也算不錯,要不……
    讓她以安南做嫁妝,直接嫁給老趙得了。
    咱這當兒子的就是孝順,為大宋勞心費力的同時,還不忘給老爹尋找幸福。
    不過,這手法好說不好聽,容易招噴子詬病。
    而且這李天馨的身世太過複雜,自帶倫常秘聞。
    罷了,有關皇室的談資已經夠多了,自己就別去添亂了。
    而且老趙不是孟德,大概不好人妻。
    現在他應該和那唐安安正戀奸情熱吧。
    離開臨安也有一年了,也不知老趙現在身體怎麽樣。
    老林頭能不能勸得他節製點……
    陷入沉思的人,手上往往會有一些無意識的動作。
    就如趙孟啟,開始想事後,隻是順手那麽一搭。
    也沒注意那是某人腰間。
    要是老實放著也就罷了,偏偏這手有自己的想法……
    趙孟啟可以發誓,這絕對不是他故意的。
    甚至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幹什麽。
    以至於引發一段不能說的小場麵。
    錢朵身姿一挺,整個人往後傾仰。
    幸好趙孟啟反應快,及時伸出援手。
    他眼前似有一隻白天鵝。
    大展雙翅,曲項向天歌。
    歌聲急促又綿長,妖嬈而羞怯。
    就像是在趙孟啟心湖上打了個水漂,漣漪一圈一圈。
    串聯著,越來越遠,越來越飄渺。
    好似消散了,又好似刻下了深痕。
    錢朵後知後覺,急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趙孟啟望見她眼裏,有濃得化不開的緋色氤氳。
    也還有回味,驚奇,疑惑,害羞……
    “你……”
    趙孟啟剛張開嘴,錢朵便秀眉一凝。
    她覺察到有些不對勁,稍一回想,臉上變得又羞急又慌亂。
    我剛才,該不會,不會是,失禁了吧?
    頓時就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從趙孟啟懷中跳了出來。
    緊緊夾著腿,著急忙慌地往外跑,蹣跚而狼狽……
    趙孟啟望著消失在艙門外的俏影,自得一笑。
    就哥的手段,不用劍及履及也能登峰造極。
    錢朵這個小小菜鳥,比預想中還要敏感。
    也果然一如算計那樣,潰不成軍。
    初窺未知,她又怎能不懷疑人生呢?
    這下,總該能讓她安生一段時日了吧。
    錢朵逃離趙孟啟書房後,慌裏慌張地往居住層甲板去。
    才下了樓梯,就被人抓著胳膊攔了下來。
    “朵娘你跑啥?衣衫不整的,後麵有鬼追你麽?”
    趙葙一臉探究地看著剛才悶頭急躥的錢朵。
    一旁手上托著一隻小海龜的趙菫,眼裏也冒著疑惑。
    錢朵心中更是羞急,漲著大紅臉,“我,我有些不舒服,要先回艙房。”
    “不舒服?”趙葙有些不信,質疑道,“先前挑椰子的時候,你不是挺歡快的麽?”
    “對呀,但你這臉紅得都要炸開了,還渾身汗淋淋,確實挺古怪的,還是趕緊找太醫看看吧。”
    趙菫雖然也是感覺莫名其妙,但還是關心居多。
    錢朵這會隻想趕緊回去沐浴更衣,生怕兩姐妹聞出不對。
    “就,就突然有點不爽利,也不用找太醫那麽麻煩……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趙葙這個小狐狸,仿佛看出了點什麽,“等等!”
    見趙葙不懷好意的神情,錢朵暗呼不妙,當即佯裝發脾氣。
    “幹嘛啊,有完沒完,菫娘都看出我身子不對,你難道看不出?還故意拖著我,是何居心!?”
    趙葙白眼,嗬嗬,我就是看出你不對,才想搞清楚啊!
    不過既然錢朵都炸毛了,那還是暫時放過她吧。
    “我是想問你,四哥還在忙麽?”
    “是的呀,四哥好不容易回來,卻還是見一麵都難。”
    趙菫有些難過,想找哥哥玩,又怕打擾他做事。
    錢朵一聽,怕兩姐妹見了趙孟啟,沒準就會打聽到自己的糗事。
    所以就幹脆回答說,“他還要忙一會,說了不讓人吵他,你們要是不怕他生氣就去吧,我真的要走了。”
    說完,就掙脫趙葙的魔爪,落荒而逃。
    趙菫垮下臉,滿是失落,“又是在忙……”
    趙葙的目光卻追著錢朵漸遠的背影,若有所思,浮起的笑容裏,藏著玩味。
    趙菫見趙葙沒接話,便也順著她目光去看。
    “朵娘這走路的樣子…看起來……是不是尿急啊?”
    “有點像,但肯定不是。”趙葙意味深長,幽幽道,“她啊,剛從四哥那出來呢。”
    趙菫顯然不明白這裏麵有什麽關係。
    “啊?你的意思是說四哥欺負她了?”
    “嗯,是欺負了,還欺負得挺狠。”
    趙葙笑眯眯,就像偷著小雞的狐狸。xь.
    “四哥不是已經很久都不欺負她了麽?”
    趙菫以為的欺負,就真的隻是欺負。
    而趙葙卻不同,雖然也沒吃過豬肉,卻耐不住見過豬跑,也補習過相關知識啊。
    “嘿嘿,錢朵這家夥,也長心機了,居然開始近水樓台先得月……”
    “五姐,你在說啥?什麽長心機?什麽先得月?”
    趙菫的雙眼,和她手上的海龜一樣,圓咕隆咚,盡顯憨憨。
    趙葙換上柔和的笑,一副長姐如母的樣子,哄孩子似的。
    “沒說什麽,你也不用多想,一直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就好。”
    “可是我現在不快樂啊。”趙菫癟著嘴,悶悶道,“那咱們還要不要去找四哥?”
    趙葙想了想,“還是算了吧。”
    這萬一要是四哥還沒收拾殘局,被自己兩人看到豈不尷尬?
    趙菫還有些不甘心,“真的不去了麽?”
    “明天再來吧,反正四哥這陣子不會亂跑了。”趙葙淡淡道。
    “哦,好吧。”趙菫無奈地敲敲海龜背殼,忽然想起件事。
    “五姐,早上時我在你屋裏的書案上看到一闋詞,不像你的字跡欸。”
    趙葙微微一愣,不知道這傻妹妹怎麽問起這個,“嗯?”
    趙菫繼續憨憨樣,“看筆跡應該是男子所書,但又不像四哥的字。”
    趙葙眯起了眼,“你想說什麽?”
    “沒想什麽啊,就是隨便說說呐。”趙菫仍舊天真爛漫。
    “是麽?”趙葙不置可否,顯得很淡定。
    趙菫嘻嘻一笑,“那詞一定寫得很好吧,否則五姐也不會準備裱起來。”
    這下子,趙葙確定妹妹是話裏有話了。
    怪了,這丫頭,平日裏沒心沒肺的,怎麽操心起我的事來了?
    “還好吧,比不上四哥作的,卻也能一觀。”
    趙葙可不怕兜圈子,再兜兩句,她有自信把趙菫兜暈。
    趙菫撓了撓海龜殼,頓了半晌,冒出一句。
    “五姐,你有心上人了吧。”
    這下,趙葙著實被驚了一下,“你這話什麽意思?”
    趙菫鼻子一抽,“哼,我都長大了,別想再當我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
    “你有話就直說!”
    “哎呀,那天我都看見了。”
    “看見什麽?”
    “你們見麵啊。”
    “看見就看見了,又沒避人。”趙葙故作淡然。
    趙菫興奮起來,“你承認是你心上人了!”
    趙葙扶額,“我哪句話是承認的意思?你可別瞎猜,不過是四哥讓他返回臨安任職,所以來問我有沒有需要捎帶書信。”
    “咦……五姐你不用解釋這麽多,我明白的明白的。”
    趙菫眨巴著眼睛,又歎了歎氣,“其實我知道五姐你在顧慮什麽。”
    趙葙斜眼看她,“你又知道了!?”
    “真的真的!”
    “哦,那你說說看。”
    “我打聽過了,那人叫文璧是吧,是新科進士,還是文狀元的親弟弟,好像最近立了大功,之所以回臨安就是四哥要重用他,所以,你肯定是覺得,依照規矩,你和他肯定沒戲對吧。”
    趙菫吧啦吧啦一口氣說完,望著趙葙,神情裏飛揚出,你看我說得對吧!
    她說的規矩,就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宋朝嫁公主也會盡量挑好人家,挑青年才俊。
    不過呢,駙馬再有本事,這輩子也別想在仕途上有所作為了。
    本來趙菫是不懂這些的,但她這個性子,對身邊人都如同朋友。
    加上也十五歲到了出閣的年紀,她那些侍女也就會聊起這些。
    趙葙聽完,卻沉默了。
    因為確實被趙菫這個憨憨說中了。
    在臨安時,她就見過文璧幾次。
    雖說沒怎麽交流,但確實有好感。
    畢竟文璧無論才貌都相當不錯,又年青有為。兩個月前,文璧回臨安,搭乘的海商船在臨川港停靠,便找機會試著求見。
    一見之下,兩人倒也沒有聊多久,不過文璧那首詞,算是也表明了自己心跡。
    估計文璧也不是奢望什麽,從心而已。
    而趙葙心動了,比起父皇或後宮那些嬪妃給自己找的夫婿,文璧無疑要強太多太多。
    但,她又有不得不顧慮的事情。
    “他會是個有大作為的人,即便為了我,甘心放棄了前途,可,難保將來會因有誌難伸而鬱鬱……”
    趙菫拍著海龜殼,“嘻嘻,我可以幫你啊,說不定我跟四哥一求情,就能兩全其美呢。”
    “胡鬧。”趙葙啼笑皆非,板起臉,“四哥豈會為了我一點兒女情長壞了規矩。”
    趙菫眉毛一跳,“哈,你這就是不懂四哥了吧,四哥做事有自己的原則,卻不見得在乎朝廷上的陳規濫矩,再說了,有我說情,四哥又怎麽會拒絕呢?”
    “這……”趙葙遲疑了,想了想,憨憨菫娘說得似乎有些道理,“真的能行嗎?”
    趙菫露出狐狸尾巴,“你現在帶我去見四哥,然後就知道行不行了。”
    趙葙愕然,“繞來繞去,你就為了這個?”
    “對啊。”趙菫倒是坦然。
    她也不是不能自己一個人去見哥哥,其實不管任何時候去,都不會有什麽問題。
    隻是,她知道哥哥寵她,但是打擾哥哥做大事會讓她有罪惡感。
    至於說情,那不是為了成人之美麽,反正答不答應,四哥自己有考量。
    所以就算要做壞人,也要讓親愛的五姐來。
    就像五姐以前老是利用她一樣。
    總該還回來吧。
    趙葙大概也是明白過來,無奈道,“走吧走吧,你個小機靈鬼。”
    終日打雁,卻叫雁啄了眼……
    兩姐妹來到趙孟啟書房外。
    趙菫一如往常般,就要直接走進去,卻被趙葙拽住。
    趙葙看向在門外值守的耿直,和煦一笑。
    “耿承製,勞煩替我姐妹通傳一聲。”
    耿直一頭霧水,“通傳啥?您兩位又不是別人,直接入內便可啊。”
    一直以來,趙孟啟的臥房和書房,對錢朵趙葙趙菫三人,都是來去自由的。
    趙葙隨口解釋了一句,“四哥這不是忙麽,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空。”
    耿直咧咧嘴,“殿下肯定忙完了,方才還讓人打涼水擦臉洗手,而且也快晚膳時間,您兩位來了,也免得殿下老是在書房裏將就。”
    “好吧,謝過耿承製了。”
    趙葙要是再堅持,就顯得太刻意了。
    牽著趙菫走了進去。
    書房裏放了許多冰盆,倒是比外麵涼快。
    氣氛也似乎沒什麽反常之處。
    趙葙見內隔門也敞開著,便敲了敲門框。
    “四哥,我和菫娘來看你,方便進來麽?”
    “有什麽不方便的,進來就是。”
    趙孟啟聲音傳來,和平時一樣溫潤,也沒什麽不對。
    趙葙略鬆了口氣,剛抬腿要跨過小門檻。
    身側的趙菫就搶前一步,像隻小狸貓似的,躥過門去。
    趙孟啟確實閑著,正站在舷窗邊,看海天一色。
    趙菫進去後,便把小海龜隨意往地上一放,眉開眼笑地撲到哥哥懷裏。
    “四哥,菫娘好想你誒。”
    趙孟啟揉著她腦瓜,“我這都回來好幾天了,你還用想啊?”
    趙菫晃掉哥哥的手,用額頭輕輕摧著他胸膛。
    “四哥每天都在忙,菫娘又怕耽誤你正事,這見不到你,就跟你在外麵時也沒區別呀。”
    “喲,原來我家小菫娘的怨氣這麽重啊,怪我怪我,是哥哥不好。”
    趙孟啟半是打趣,半是安慰。
    趙菫抵著哥哥胸口,“四哥沒有不好,菫娘知道四哥擔著天下,做的都是很重要的大事,菫娘幫不上忙,隻是想四哥別累壞了身子,要懂得勞逸結合,注意休息,然後再抽出一小丟丟時間,就一小丟丟,能陪陪菫娘。”
    “哈哈哈,小菫娘長大了啊,我心甚慰。”趙孟啟開懷大笑,又彈彈她後腦勺。
    “不過哥哥不需要你懂事,想哥哥了隻管找來便是,陪你說說話,也耽誤不了我處理事情。”
    見這話音落下,趙葙才插得上嘴,“四哥眼裏隻有菫娘,我這個大活人,你是一點也看不見。”
    “哪能啊,這不是菫娘撞過來,我還沒顧得上麽。”
    趙孟啟打了個太極,“來,都去那邊坐,剛送來的瓜果,都冰鎮過……”
    三兄妹在茶案邊坐下,吃著瓜果,敘聊家常。
    “你們可不是幫不上忙啊,我剛看過吳知州寫的奏疏副本,上麵可是沒少誇你們倆呢,說你們無論德貌才情都遠超史上那些公主,是咱大宋之福。”
    趙葙樂開了花,嘴上卻謙遜,“吳知州太謬讚了,多少有點馬屁之嫌,送上朝廷後,諸公也不會當真,父皇也未必會信。”
    趙孟啟搖搖頭,“誒,怎麽會不當真不信呢?樁樁件件,詳實有據,隻要用心都看得到。”
    “雖說都是咱皇室該去做的,你們也不需要功勳,但付出了辛苦,做出了成績,也得讓天下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