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8.呂家父子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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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事朝廷態度很堅決,顯然是不容反對和質疑的。”
    呂文德沉著臉,“詔命措辭強硬,有政事堂三相聯署,且命為父接到詔命三日之內必須啟程,本月內抵達播州治城,否則軍法從事。”
    聞言,呂師夔更是失態,“什麽?今日已是十六,此去播州路程九百餘裏,如何來得及!?”
    “這般催逼,不是故意刁難父親麽?”
    “難不成,這朝中有人看我呂家不順眼,借機將我呂家軍往火坑裏送?”
    聽到兒子這樣無端猜測,呂文德哭笑不得,“誰能有這麽大的能耐,串通政事堂三相行此齷齪?”
    呂師夔擰住眉頭,“那燕王便有!別看他如今不在朝中,但吳相擺明是燕黨,程相以往對他也多有傾斜,董相曆來就不是什麽堅決的人,政事堂為燕王左右並不奇怪。”
    “就算如此,為父自問並未得罪過燕王吧,前年呂文才做的那事,你不是也處置好了麽?燕王總不至於氣量狹窄到至今還抓著不放吧?”
    “父親有所不知,孩兒觀燕王這人,有意消除兼並之家,咱家擁有的田土可不算少,而且手裏還掌著一支強兵,被他視作眼中釘豈不正常?”
    “呃……師夔你怕是有些杞人憂天了吧,外有蒙古強敵之際,燕王怎麽會處心積慮做那自毀長城之事?就算他真的如你想的那樣,視呂家為隱患,也該在別的時間,用別的方式動手。”
    呂文德感覺自己這個兒子恐怕是有點魔怔了。
    呂師夔卻認為老爹太天真了,“父親,燕王那人非常理能度之,行事總是出人意料,吳江劉家,那麽大的家族,說鏟就鏟了。”
    說來,呂文德能打仗是真,但貪財也是真,呂氏一族做的那些事,比劉家也不遑多讓。
    雖然燕王沒有表現出對呂家的敵意,但呂師夔卻總感覺自家被盯上了,所以一直防備著。
    呂文德見呂師夔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也不像是胡說妄言。
    一時間,他也無法確定這燕王對呂家真的一絲想法都沒。
    在大宋做武將,憂患意識還是要很強的……
    不過他想了想後,向兒子擺擺手。
    “燕王對咱家是什麽態度,為父也不好說,你說這事背後有燕王的影子,大概也是說中了,但為父還是不覺得他是為了對付咱家,從其他各方麵動作來看,起碼這一次,沒有這樣的心思。”
    呂師夔疑惑,“為何父親能如此肯定?”
    呂文德咂咂嘴,“化守為攻,主動對大理用兵,這策略是太過想當然,但不得不說,朝廷為此動用的手筆卻不小。”
    “從附在詔令後的情勢通報上看,四川方麵為此次行動出調一萬兵馬,正在往瀘州集結,不日就會南下播州。”
    “京湖這邊,調兵不多,隻有三千,但建康調出了六千,已經在路上了,還押運著二十萬石軍糧,以及許多軍械。”
    “二十萬石糧食啊,足夠三萬兵馬用八個月以上了,想來軍械上也是從寬供給的。”
    “再加上為父麾下能動用的七千兵馬,思播二州湊個四五千,已經超出三萬之數了。”
    “而且還都算精銳,你說,有賠上這麽大本錢,隻為了對付咱們呂家的?哪怕燕王腦門被驢踢了,朝堂諸公也不至於犯這樣的傻。”
    “這……”呂師夔有些啞然了。
    隨後又喃喃,“四川可一直都是蒙古人主要攻略方向啊,隨時都可能會起大戰,居然抽調出一萬軍兵?”
    “而京湖那裏,蒙古親王塔察兒率軍近十萬,已經逼近襄樊了,說不定都已經打起來了,也仍然抽出三千兵馬……”
    “邸報上不還說,兩淮那邊的蒙軍也有異動,極其可能在近期來犯,建康有兵也該加強那邊的防禦啊,怎麽還會將軍力壓到西南來?”
    “真是奇了怪了……加上廣西那邊,至少也會動用兩三萬精兵。”
    “朝廷這說不上是孤注一擲,卻也是拚上血本了……似乎對大理勢在必得啊。”
    “不對,這麽大動作,朝廷顯然不是臨時起意,分明蓄謀已久!”
    呂文德聽到這話,也點著頭,“為父也是這麽感覺,之前朝廷讓為父往援播州協助防禦,大概也隻是障眼法。”
    呂師夔附和,“應該主要是為了保密吧,否則也不會等到這關頭才向父親透露意圖。”
    “如果咱父子沒猜錯,那表明如今朝廷的變化很大,不但做事雷厲風行了許多,也一改以往被動防禦的心態,開始積極進取了。”
    呂文德頗為感慨,又由衷讚歎,“說起來,也是燕王起勢以後,才攪動了我朝這一潭死水,他在朝野推動諸般變革,無疑是有效果的,不說別的,眼下朝廷在錢糧上就比以前充裕了許多,給咱們的軍餉賞賜,又及時又大方……”
    不過呂師夔卻沒在意老爹對燕王的讚頌,而是心生疑竇。
    “可是,如此重大的行動,又如何會由父親一個武將來做主帥呢?怎麽也該派個宰臣來壓陣吧……”
    呂文德抓著胡須,沉眉道,“為父也是不解,或許朝廷原本屬意由魏國公掛帥,但塔察兒來犯襄樊,京湖也需他老人家坐鎮,又來不及找其他合適之人,就索性讓為父獨當大任了。”
    他口中的魏國公便是趙葵,正月裏才被朝廷晉封的,同時還升為少保,將京湖地區的軍政財三權都賦予他手。
    呂師夔雙眼放光,“若是如此,對父親而言就是一次極好的機遇,要是打好了,父親不僅封公有望,而且以後說不定也能達到魏國公的權位……”
    見兒子原來還持反對意見,此時卻又轉變態度,變得一派樂觀起來。
    這心性還是有些浮躁,功利心也太過強了一點。
    呂文德不由搖了搖頭,沉聲道,“別盡想美事,你之前也說了,思播二州與大理之間重山疊巒,不適合大舉用兵,對蒙古人是如此,對咱們又何嚐不是?”
    “蒙古人在大理經營兩三年了,又不執著於城池得失,很不好對付。”
    “說實話,為父對這次攻打大理,並不看好,所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隻希望不要損失太多兵馬就好,否則事後朝廷算起賬來,說不得會把失敗的責任都推到為父頭上。”
    呂師夔聽完,也是默然,老爹說的才是正理,這一仗成功的幾率實在是太小,朝廷賭得有點盲目了。
    隨即,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父親,孩兒總覺得這裏麵沒這麽簡單……”
    “哦?你又察覺了什麽?說說看。”呂文德樂得見兒子多動心想事。
    呂師夔順了順思路,緩緩道,“那燕王自去年出鎮福建路後,一直未回臨安。”
    “按說,福建的亂事在四月前就徹底撫平了,還額外占了一座流求島,燕王都辦完朝廷給得差事了,沒道理還逗留不返。”
    “有傳言稱,燕王是去了廣南,目的不明,可能是加強朝廷對地方的控製,但又沒有確切消息……”
    “孩兒想,他現在會不會就在邕州……”
    呂文德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呂師夔頷首,“孩兒猜測,這次對大理用兵,其實並非源自田應寅的提議,而是燕王早就有此盤算,隻不過巧合撞上了。”
    “前幾天才聽說,有一萬東衛軍,從江南西路轉進到了靜江府,原先孩兒還有些納悶,也隻當燕王是把這一萬娃娃兵交由李相代為訓練。”
    “現在才明白,燕王其實很早就開始充實廣西方麵的兵力了,若是他再把麾下其餘軍隊海運到欽州,那廣西方麵起碼有五萬戰兵。”
    “也就是說,廣西那邊才是攻伐大理的主力,父親這邊不過是策應偏師罷了,因此沒有宰臣執掌也不要緊。”
    聽兒子這麽一分析,呂文德不禁頗為認同,“從邕州,經特磨道,攻入大理,確實比咱們這邊容易多了。”
    呂師夔又說道,“而且孩兒認為,這一戰,當是燕王親自掛帥!”
    “嗯!?”呂文德驚愕,忍不住道,“燕王掛帥?他才幾歲?總不能以為平了幾個亂賊,就真以為自己有大將之才了吧?這不是胡鬧嗎?”
    呂師夔卻不以為然,“以燕王的性子,沒有什麽是他不敢的,再說,有李相從旁輔佐,也足以把征討大軍撐起來。”
    “燕王若是真把大理打下來,那從此軍功顯赫,朝野上下都得服氣,儲位便穩如泰山了,哪怕官家也無法再撼動其地位分毫。”
    “說來,朝中一直有許多人不服燕王的,而且官家又有了親兒子,燕王的儲位並沒有那麽穩妥,但燕王不在朝中下功夫,居然另辟蹊徑,也是令人佩服。”
    “而且不得不說,燕王這個目標選得好,對比於其他地方來說,大理的蒙軍相對孤立無援,戰勝的希望最大,而大理位置又有重要意義,拿下之後,我朝腹背無憂……”
    呂文德拊掌,“聽起來,燕王確實有這麽做的理由,而且也不失為一個妙招,但前提是他有這個能力打贏啊。”
    呂師夔雙眼壓成一道縫,陰沉道,“孩兒幾乎敢肯定,到時候,一定是讓父親先手大肆進攻,吸引住蒙軍主力,然後燕王在趁機進兵,隻要能短時間內攻克善闡城,在大理境內就站穩了腳,並且在山地作戰,也限製了蒙軍的騎兵,勝算還是有那麽一些的。”
    “萬一失敗了,也可以把罪責推到父親頭上,順勢把咱們呂家這顆眼中釘給拔了……”
    “總之,不論勝負,燕王都不虧。”
    “嘶……”呂文德倒吸一口涼氣,呐呐道,“這燕王這有這麽歹毒?”
    呂師夔歎道,“帝王心術而已,父親即便不信,但稍微警醒一些總是好的,父親領兵一路已成定局,到時候看好風色,多為自己和咱們呂家著想。”
    最後又輕聲嘀咕,“能讓燕王戰死在那就好了……”
    也不知呂文德有沒有聽到這句,反正他愁容滿麵,對還沒開始的大理之戰,充滿了悲觀。
    趙孟啟此時當然不是呂師夔想的那樣在邕州,甚至李曾伯也還在靜江府。
    廣西這個地方,在態勢上是不利於防守的。
    攻擊方可分數路前來進攻,而防守一方一定會受困。
    曆史上,守衛廣西的,從來沒有能夠阻止敵軍兵臨城下的。
    而一旦敵軍到達城下,也沒有還能保住境土的。
    對於宋朝來說,除了安南偶爾發癲外,廣西基本無戰事,一直都是安穩的大後方。
    所以也不修兵備,幾處重鎮連一座像樣的城池都沒有。
    靜江城又小又破,欽州城池早就毀壞,宜州的舊城不足以依賴,新城也沒什麽作用。
    融州的城牆單薄脆弱,並且沒有護城河,也就邕州的城池勉強還算完備。
    李曾伯聽從趙孟啟的建議,接掌廣南。
    到任靜江府後,第一件想做的派人到四州視察地形,準備重新整修各地的城池。
    不過當時又收到了趙孟啟的私信,讓他暫時放棄了這項耗費人力物力的工程。
    廣西原本也沒多少駐軍,寶祐三年時,總共才兩百名禁軍……
    是蒙古攻略大理後,宋朝才陸陸續續從各地調兵充實廣西。
    不過直到去年八月,李曾伯到任之前,整個廣西的正規軍也才不到兩千。
    換了原本曆史上,李曾伯接掌廣南得遲上一年多,這時都還沒來。
    但既然來了,變化也就提前了。
    這一年多來,各地調來的兵力增加到了兩萬八千多。
    其中一萬被李曾伯部署到了邕州。
    邕州位於左江和右江的匯合處附近。
    左江臨近安南,右江通往大理,邕州地位自然重要。
    另外對其他三州,各派了一千駐守,也就是意思意思。
    剩下一萬五千則全部留在靜江府,勤加操練。
    一個多月前,東衛的二三旅,花費三個多月追繳殘敵,總算到達了靜江府。
    而在五天前,又從健康調來的五千兵。
    因此,眼下的靜江府已經聚集了三萬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