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星期六，法定工作日。
    八點鍾上班時間，文化宮電影院開始出售當天的電影票。
    售票處也貼了一張薛梅版的手繪海報，冷冷清清的沒人關注，感覺要涼，馮輝特意跑來看了看，很替金雲亮擔心。
    “聲勢搞得這麽大，卻賣不出去票，秦科長的臉上肯定不好看……秦科長的臉上不好看，會不會殃及池魚，怪到我的頭上？”
    馮輝一生唯謹慎，穩穩當當的當了二十多年的放映員，沒想到無意中惹個麻煩，很是後悔。
    讓他喜出望外的是，過了10點後形勢明顯好轉，陸續有人來買票，看樣子都是學生。
    快到12點的時候，買票的人更多，甚至開始排隊，很快賣出了一百多張票。
    有戲！
    馮輝在電影院幹了半輩子，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根據經驗，晚場電影上午就能賣出一百多張票，最後肯定滿座。
    ……
    管衛東是省師大的一名大三學生，來自戈壁省的偏遠農村。
    昨天晚上他看到食堂海報，知道文化宮電影院放外國電影，一開始並沒往心裏去，什麽希區柯克東區柯克的，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
    等到晚上熄燈後的懇談會，同宿舍的幾個同學爭論奧黛麗赫本和瑪麗蓮夢露誰更漂亮，管衛東才知道《羅馬假日》是一部非常非常經典的愛情片，特別適合戀愛狗。
    買票去！
    戀愛狗都有超強的行動力，為了確保晚上的約會萬無一失，管衛東請假了一節選修課，跑去文化宮電影院，提前買好兩張電影票。
    但這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更大的考驗還在後麵，戀愛狗都知道，電影票買到了，未必能送出去。
    幸好，準女友唐萍很開心的收下電影票，還和管衛東聊奧斯卡金像獎，被他逗笑了好幾次。
    電影選對了！
    今天中午去圖書館查的奧斯卡金像獎的資料，也派上了用場。
    但這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二步，更大的考驗還在後麵，戀愛狗都知道，電影票送出去了，仍有可能被放鴿子。
    在食堂匆匆吃完晚飯，管衛東就在校門外的老槐樹下等著，碾死第八隻無辜的螞蟻後，終於等來了唐萍。
    女生能和你單獨看電影，就不是一般的同學關係，管衛東強壓著內心的激動，殷勤提議坐公交車去文化宮電影院。
    “走路去吧，走路可以順便聊天。”
    唐萍對管衛東的大方體貼很滿意，但她也是戈壁省農村出來的女孩子，一向樸素節約，文化宮電影院隻有一站路不到二裏地，沒必要花這個冤枉錢。
    兩人並肩走在人行道上，偶爾為了避讓其他的行人車輛，手臂肩膀無意中碰到一起，都若無其事的裝作沒有察覺。
    “難怪談戀愛叫軋馬路，我真是個瓜批，竟然要坐公交車。”
    管衛東伸出爪子，企圖去拉唐萍的手，最後關頭又縮了回來，萬裏長征剛剛走到第三步，萬一惹惱了萍萍，所有的努力前功盡棄。
    一站路蹭幾下肩膀就到了，來到文化宮電影院門口，唐萍驚訝的看著售票處。
    “呀，這麽多人排隊！”
    與此同時，兩個相貌姣好的女大學生也來到文化宮電影院，驚訝的看著售票處。
    “呀，這麽多人排隊！”圓臉女生捅了捅高個子女生：“你快看看，那個王千鈞來了沒有？”
    高個子女生踮起腳尖，無障礙的掃視全場：“沒看見，反正來都來了，不行咱們自己排隊買票。”
    兩個女生剛剛站到隊尾，身後又有更多的人排隊，時間不長，排隊的隊伍開始拐彎，然後再拐彎，一直延伸到馬路牙子上……
    正是晚高峰的下班時間，浩浩蕩蕩的自行車大軍從文化宮門前路過，看到好幾百人在排大隊，一個中年大叔停下車子，好奇的打聽原因。
    “這是弄啥哩？氣功講座還是張海迪來了？”
    張海迪是火遍大江南北的青年模範，真正的粉絲過億，高位截癱卻身殘誌堅，非常的勵誌感人，如果是她做報告，中年大叔打算搞兩張票，讓上初一的兒子來聽一聽。
    “都不是，是電影院放美國電影。”回答問題的吃瓜群眾也是一知半解。
    “美國電影好啊，前些日子有一個《未來世界》，裏麵的象棋棋子會打架，行，我也排隊買兩張票。”周末晚上閑著也是閑著，美國電影雖然不如張海迪的報告會，中年大叔勉強也能接受。
    買票的隊伍排得更長了。
    高個子女生舉著兩張電影票從售票處擠出來，意外看到王千鈞和圓臉女生聊得正開心。
    “哈，怎麽回事？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一張電影票兩毛錢，自己掏錢也就掏了，高個子女生不是一定要占王千鈞這個便宜，就是看他們兩個聊得那麽開心，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對不起啊，人太多擠不進去，反正可以退票嘛，加錢都有人要。”王千鈞把手裏的《墨西哥通史》放進書包，拿出兩張電影票：“喏，我說過請你們看電影的，說到做到。”
    “不用啦，我們昨天開玩笑的，我們自己有票。”圓臉女生連忙推辭。
    王千鈞不由分說，要過兩個女生的電影票，原地吆喝退票。
    周圍立刻圍上來一幫人，搶著把票買走了。
    王千鈞拿著退票的4毛錢，在小賣部買了兩包餅幹，兩瓶汽水，又在旁邊的攤子上買了兩個烤紅薯，4毛錢全部花光又貼進去2分，一大堆吃的喝的送到兩個女生手裏。
    “說好了我請客的，不許不要，好了，電影快開場了，快進去吧。”
    兩個女生推讓不過，一連串的說著謝謝哥們，抱著零食進了電影院。
    王千鈞揮手目送，等到她們的背影消失在入口後，往牆上一靠，露出惆悵而又甜蜜的微笑。
    “鐵柱你這樣可不行，見異思遷啊，李海燕怎麽辦？”金雲亮突然冒了出來。
    “博愛懂不懂？我是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低級趣味的人，至於李海燕嘛，隻能辜負她了。”王千鈞神情沉重。
    曲軍上前直視他的眼睛，誅心問道：“你都博愛了，為什麽不買三張票，和她們一起進去？”
    “……”王千鈞無言以對，眼珠咕嚕嚕轉了幾圈，垂頭喪氣的乖乖承認：“我不敢。”
    曲軍放心的點了點頭，轉身上樓不再理他。
    昨天冤枉泰迪了。
    王千鈞這麽慫，怎麽能和泰日天相比？
    金雲亮也轉身就走，不再理他。
    王千鈞在後麵追著問：“幹嘛去？”
    金雲亮轉過身，指著售票處周圍一大群來晚了等退票的大學生：“我去談下禮拜的電影院租賃，別成天玩你的狗屁愛情了，睜開眼睛看看吧，這門生意可以長期做下去的……”
    放映室裏，馮輝悠閑的喝著茶，輕輕一按錄像機的播放鍵，電影開始了。
    “我剛才看過，樓上樓下都是滿座！”見到曲軍進來，他笑嗬嗬地翹起大拇指：“年輕就是好，敢打敢拚敢出手，將來你們一定能當萬元戶。”
    隨著第一批個體戶的誕生，做生意發大財的傳說也隨之出現，當然，這個發大財是相對的，萬元戶就是普通人能夠想象的極限。
    “我們隻是勤工儉學，瞎貓碰上死耗子，這次能夠小賺不賠，還得多謝馮老師幫忙。”曲軍拿出一條大前門香煙，推到馮輝麵前。
    馮輝連忙推了回來，不要不要。
    曲軍又推了回去，一定要一定要。
    玩了一會兒太極推手，馮輝抓起大前門撕開包裝，拿了兩盒揣在兜裏：“心意我收下了，其他的拿走，讓人看見影響不好。”
    樓下的觀眾席，管衛東局促不安的扭了扭身子，盡量離鄰座的高個子女生遠一點，再遠一點。
    這兩個女生不知道是哪所大學的，穿得比唐萍洋氣，長得比唐萍漂亮，個子還那麽高，言談舉止充滿大城市女生的自信。
    省師大也有這樣的女生，管衛東知道她們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一向敬而遠之，今天卻好巧不巧的，座位正好挨在一起。
    小書亭
    最尷尬的是，這兩個女生居然拿著那麽多吃的喝的，磕嗤磕嗤的像開元旦茶話會，唐萍的手裏卻什麽都沒有，越發顯得寒酸。
    “我去給你買瓶汽水？”
    “不用，專心看電影吧……哎呀，太，太，太漂亮了！”
    唐萍雙手捂嘴，直勾勾的看著銀幕。
    大銀幕上，奧黛麗赫本長發披肩的第一個造型，引來一片驚豔之聲，電影院裏所有的觀眾，包括已經看過兩遍《羅馬假日》的放映員馮輝，此刻心裏都隻有一個想法——“她真美！”
    鐵姑娘戰天鬥地的時代剛剛過去，在主流媒體大眾眼裏，女性以英姿颯爽為美，就像電影《小花》裏留著短發穿著軍裝的劉曉慶，其次是樸實秀氣的傳統女性形象，就像《小花》的女二號，梳著大辮子的陳衝。
    披肩發太過性感，和喇叭褲蛤蟆鏡一樣被很多學校禁止，哪怕已經上班的成年女性，留披肩發也會被人說閑話，最起碼一句“臭美”是跑不了的。
    但是此時此刻，沒人覺得赫本臭美。
    管衛東沒見過世麵，活了二十年差不多是第一次看見留披肩發的女生，第一次知道傾國傾城是什麽意思。赫本美豔的如此不可方物，又有高鼻深眼的加成，其下眾生皆為螻蟻，旁邊座位兩個漂亮女生帶來的壓力也小多了。
    “這個《羅馬假日》挺好看的……”
    管衛東來看這場電影原本隻為泡妞，此刻卻忘記初心，進入劇情，看到赫本在理發館剪掉長發，他和左右幾個女生一起惋惜的直搖頭。
    短發的赫本也很漂亮，甚至更顯氣質，但是國內也能見到短發美女，沒有披肩發那樣強大的視覺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