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焱的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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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時淵在他的簡單描述中發現了不合理之處,“按理說,就當時的情況來看,你身受重傷,精神也瀕臨崩潰,而一個在戰場上虛弱昏迷的人在沒有任何幫助下想要活著走出來根本不可能,除非……”
“我看到了。”秋焱抬起眸子,被麵具擋住的眼睛裏隱藏著不易察覺的暗光。
“我之前率軍與東盛國交戰的事你是知道的,那場戰役的結果原本不該如此。我方以五萬將士對戰東盛七萬精兵,連續作戰三天兩夜後雙方全軍覆沒,連領軍的幾位將軍也全部戰死。”
葉時淵一臉茫然的盯著他,他真是有點看不懂這男人在想什麽了。
“我記得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屍山血海裏,身邊到處都是燃燒的戰火,一個生還者都沒有。”
那是他征戰生涯中最難以啟齒的一次失敗。
所謂鬼神,多是話本裏的故事。大家都聽過,可誰又親眼見過呢?
此時此刻,距離不東鎮五十多公裏外的無憂亭中站著兩位身材婀娜的魅惑女子。
一襲湖綠裙衫的女人慵懶地靠在欄杆上,眉眼含笑地注視著幻靈鏡中拿著布兜和地契往庭院外走去的男人背影,指尖勾起落在肩上的一縷長發,媚聲道:“姐姐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小看這個男人。瞧瞧,你改了裝束去收拾爛攤子的時候不就被他看見了?還誤會是你插手左右戰局,可真是冤枉呢!”
“哎,無妄之災。”黃衫女子歎口氣,連連搖頭。
揮手收回鏡象,垂頭喪氣地坐在欄杆上,小丫頭聳了聳鼻子嘟著嘴說道:“左丘姐,你說那個莊……莊什麽來著?”
“莊嶽臣。”
“哦對,莊嶽臣!你說他是怎麽想的?作為一隻鬼,居然敢偷偷背著司墨大人來凡界搗亂,真是個勇士,不怕死!”
左丘玥笑了笑:“司墨大人每天日理萬機,這種小事他要是一個一個處理肯定會忙到頭暈。莊嶽臣說白了就是個不入流的鬼仙,再修煉個千年也難登上台麵。然而此人法力不強野心卻不小,為了修煉邪術來凡界作妖。可他弄誰不好非招惹方秋焱,被告到不東仙那裏,這家夥怕是要倒大黴。”
“我看未必。”黃小芷歪著腦袋想了想,“姐姐,不東仙已經快十年未出世了,據說是因為身體不好,魂形不穩。這麽多年司墨大人也一直在忙著鬼界的事沒去看她,你說他倆……是不是分手了?”
小丫頭口無遮攔,左丘玥手指在風中劃過勾起一片紅葉丟向妹妹,“快閉嘴,別胡說!敢嚼司墨大人的舌根子,你不想活了?”
“哦哦哦,呸呸呸,我什麽也沒說!”黃小芷捂著被紅葉砸中的腦門兒,大眼睛滴溜亂轉,“姐,咱接下來該怎麽辦,要不要去找那個方秋焱解釋一下啊?莊嶽臣的鍋扣我身上好像有點……不太好?”
左丘玥塗著蔻丹的指尖輕輕戳著臉頰的梨渦,邊想邊說:“有道理。這男人心裏太能藏事,過了幾個月才憋不住跟兄弟講,要是早知道了咱們就早點去找他,也好過他費盡心思耽誤那麽多時間去尋不東仙。”
打定主意,姐妹兩個相視一笑。又能扮成凡人去逛街了,真開心!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心底翻騰的情緒漸漸平複。其實他剛才還有一個原因沒與葉時淵提,如果那個擁有不凡能力之人真的存在且開始幹預兩國之爭,若不將其除去必然後患無窮,戰場上無人生還的慘劇一定會繼續上演。
像往常一樣買了菜往山上走,他總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放眼望向一派秋景的群山,那股寒冷的氣息若隱若現卻不知從何而來。
秋焱不再多想,加快腳步往回趕。
“甜甜,我回來了。”
推開院門,他環視一周,莫名感覺家裏安靜得似乎有些過頭了。每次回來都能看見文甜甜和小狐狸打鬧,偶爾的和諧還是她倆一起躲在門後突然跳出來整蠱自己。
“甜甜?”
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秋焱立刻將提在手裏的青菜扔在水井邊,快速進屋察看。
就在他猶豫著準備去推文甜甜的臥房門時,小丫頭驚喜的聲音從屋頂傳來。
“呀,秋焱回來了!”
“秋焱快救命啊,我下不來了!”
仰頭望向屋頂,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看見文甜甜竟然坐在房後的屋頂上,雙手顫巍巍地抓著瓦片,一臉欲哭無淚的看著他。
“你又在玩什麽?房子漏了嗎?”
故作堅強的文甜甜一見秋焱來了頓時眼淚汪汪,差點哭出來,哽咽道:“風箏還沒飛起來就掉房頂上了,我搬了梯子上來撿,然後就,就不下不去了啊!”
越說越委屈,秋焱雙手叉腰地看著她無奈又好笑。
“好了不怕,我這就上去救你。”
文甜甜憋住眼淚,腦海中出現偶像劇中男主一個飛身上來抱住女主,兩個人旋轉著翩翩落下,那畫麵之唯美就差撒一把花瓣兩人原地結婚。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卻讓人大跌眼鏡。
一身白衣挺拔的秋公子挽起袖子,順手將衣擺下角塞進腰間,然後……開始順著梯子往上爬。
就這?
文甜甜歎了口氣,轉過頭,不想看他。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屋頂,秋焱拍了下手上的土,朝她道:“過來,我扶你下去。”
“哦。”
抓住他的手,慢慢挪動身體,另一隻手上還拿著他們自製的大風箏,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扒著梯子下來。雙腳落到地上,文甜甜才鬆了口氣。
“太危險了!幸好你回來得及時,小命差點沒了。”
秋焱利索地從梯子上跳下來,接過她手裏的風箏,“沒受傷吧?”
“沒有,就是有點冷。”
文甜甜裹緊衣服,秋焱剛出門不久她就爬上去拿風箏,秋焱回來了她還在屋頂。秋風呼呼地在耳邊刮個不停,她卻忘了穿外袍,蹲在屋頂被凍得瑟瑟發抖鼻尖都紅了,隻能硬挺著。
秋焱趕緊扶著她進屋,趴在小床上懶洋洋地眯著眼睛的包子見兩人走進立刻來了精神,蹦跳著撲到秋焱腳邊轉圈蹭著他的褲腿。
“真是沒良心的小東西,都不知道上來救我,自己倒睡得挺香,沒良心!”
文甜甜一邊罵一邊脫下外衣,抱著手爐鑽進被窩。
她哪也不想去了,風箏也不放了,現在隻有溫暖的被窩能安撫她被凍得夠嗆的小心髒。
秋焱送她回去後立刻去廚房煮了一鍋薑絲糖水,盛在茶壺裏端去臥房。
“甜甜,我煮了薑湯,你起來喝點去去寒。”
“我不想動……你拿進來吧。”
秋焱頓了頓,推門進屋。
“暖和些了嗎,我扶你起來喝口熱湯。”
拿過杯子倒入熱乎乎的薑湯,秋焱坐在床邊扶她慢慢坐起。
借著他的手喝了半杯之後,文甜甜還是感覺頭暈目眩渾身無力。
“秋焱,我好難受,你摸摸我額頭燙不燙?”
微涼的手背貼上滾燙的皮膚,文甜甜閉著眼睛靠在他懷裏昏昏欲睡。
“我去拿涼水幫你降溫,家裏有藥嗎?”
“沒有,著涼而已,不礙事,睡一覺就好了,你別擔心。”
說話斷斷續續,她此時的腦子像被火燒一樣已經不清楚了。
秋焱扶她躺下,出去打了一盆涼水回來用布巾幫她敷額頭降溫。
看著小丫頭燒紅的臉,秋焱心中的柔軟緩緩蔓延。他隻知道不東仙並非凡人,卻從沒想過她也會生病難受,也會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或許在現世待久了,鬼神也會沾染上煙火之氣成為半個凡人罷。
家裏的藥材都是文甜甜一手置辦的,她說沒有驅寒退燒的藥物就一定是沒有,秋焱也就不想浪費時間去翻箱倒櫃了。
陪著她坐在床邊呆了半天,直到傍晚文甜甜才睡醒。
“怎麽樣,還難受嗎?”
沉靜如水的目光看向葉時淵,他的話中沒有憤怒,甚至聽不出一絲情感,但他知道這個男人的心裏正在承受著無比巨大的痛苦與自責。
“時淵,這樣的結果若真是我的指揮失誤所致,我方秋焱自然難逃其責。但如果有人以怪力亂神殺我五萬兄弟,這個仇,我非報不可!”
望著他緩緩離去的背影,葉時淵扶著桌子站在廳中,久久不能言語。
“醒來後,我逃離戰場時不小心跌入河裏,順流而下到了這個地方。傳聞中這是不東仙的隱居地,她上天入地無所不知,我便打算借著養傷的機會找到這位大仙,問問當時戰場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
葉時淵聽了他的話覺得很難相信,但秋焱向來不屑於說謊,這麽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根本不可能毫無根據的說出口。
“所以,你留在這是想找到不東仙,問問當時出現的那個是什麽人?為何要收集將士們的英魂。”
“秋焱,你該不會是想為犧牲的將士報仇吧?”
歎口氣,將空了的包裹疊好拿在手裏,秋焱笑了笑,神情落寞:“每個踏上戰場的人,無一不是為了保家衛國光宗耀祖。我與他們朝夕相處了那麽久,深知這些年輕人心中充滿了鬥誌和熱血,連每次看到我的眼神裏都帶著滿滿的希望。可結果呢,我把他們帶出來卻沒能好好的送回去,讓他們永遠留在了那個荒涼的地方。”
“那個人從遠處走來,身形虛晃,手裏握著一團暗綠色的火焰不斷收集著戰死者的靈魂。他從我身邊走過,但沒理會,就好像知道我還活著一樣。”
“可是你還活著。”
那場戰役究竟慘絕人寰到了何種地步隻有秋焱知曉,而心思縝密如他必然是查到了蛛絲馬跡才會生出這般深重的仇怨。
這個人,究竟經曆過什麽啊!
秋焱當然明白,葉時淵和蘇梓鶴都是隻相信事在人為的行動派,對鬼神之說向來敬而不畏。從前的他亦是如此,雖在江湖中看到過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可骨子裏依然覺得人定勝天才是真理。
在他們這種人心裏,人本身就是神,就是鬼,就是天。
“那個……不是我說,這話你自己都未必信吧?”
“咱小時候是看過話本,可都到這個年紀了誰還真把那些不著邊的東西當神明供著呢?”
“時淵,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在戰場上真的見到神仙了。”秋焱的神情沒有一絲波動,仿佛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怎麽可能?你打仗打暈頭了吧?出現幻覺了?”葉時淵捂著胸口,一臉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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