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顫巍巍地握住拐杖，眼裏滿是對生命的留戀。

    “我將雲熙撫養成人，送他當兵磨煉他，後又將他扶上薄氏集團，我苦苦經營這一切，為的是讓薄家走得遠一些。但他二十二歲那年，心髒突發衰竭……是誰也沒預料到的……”

    提起往事，老爺子眼底泛起點點光澤，聲音裏滿是對過去的留戀。

    “我不能讓唯一的孫子就這麽死了……我已經是個土埋半截的人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他的命！”

    季清禾難以置信地搖頭，她皺著眉頭，聲音不自覺沙啞。

    “所以，你就害別人的命，來為他換心？”

    “我動用所有關係，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心髒源，他已經等不了了……”老爺子激動地說著，身體因為耗盡力氣而脫力，他靠在椅背上，用為數不多的氣撐著自己即將垮下去的身體。

    “林葉曾經做過全身檢查，醫院查到了他的心髒信息，是最符合的一顆心髒。”

    季清禾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這個瘦弱到縮了一半的老人。

    “為了他的命，害了另一個條命，你良心何安？”

    “若你是我，又會怎麽選？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脈就這樣死去嗎？”

    季清禾眼圈一紅，她恨，恨命運的不公，替林葉不值……

    “他用一顆心，換來了家人的平步青雲，換來心愛的人嫁入豪門，比起普通人，已經很值了。”

    是的，林葉去世後，薄家一直在幫助林家人，這些年也一直在補償，錢或是機會，幫助林家人從一個普通的家庭逐漸到了小富。季清禾每年都會去看望林伯母，他們的家庭幾乎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就連林葉的妹妹，也因為薄湛青的幫助，得到了去港城貴族學校進修的機會。

    “可你有沒有問過他？你給過他選擇的權利嗎？”

    “別忘了，在心髒捐獻協議上，是林葉自己決定簽的字。”薄湛青說得冠冕堂皇，他用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著這一切，就包括季清禾，也是他算計中的一環。

    即便她是那般的無辜，可在這一環裏，她也是獲利的那個。

    “你是季家的養女，原本是不可能嫁入我們薄家的，可林葉還是替你鋪了路。這些年，林葉的心髒在雲熙胸腔裏跳動著，不也是林葉生命的延續嗎？”

    終究是老爺子算計了一切，他自信拿捏了一切，也拿捏了季清禾。

    “清禾啊……有些秘密本該成為秘密，你懂嗎？”

    季清禾抬頭，將眼淚憋了回去，是啊，這樣的秘密，若是被揭開了，誰也不會獲利。反而，受牽連的人隻會更多。

    她或許也應該做個愚人，假裝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沒發生……

    可她做不到！她的良心難安，她無法忘記林葉的臉。甚至午夜夢回時，她也怕林葉回來找她，質問她，是否甘願讓他去死？

    許是見她仍然放不下，又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該明白，有些事兒爛在肚子裏更好。”

    季清禾紅著眼睛，手握成拳，指甲刺進掌心裏，“你真的沒有愧疚嗎？”

    “我也是人，也會愧疚，也會悔恨……”他低聲，眉目含著悔恨，可仍然坦蕩，“可若是再重來，我還是會這麽做。”

    季清禾站起來，搖頭向後連退三步，臉上早已掛上了淚珠。

    “我請你，跟我去一個地方。”雖然知道老爺子如今不宜走動，可是她心裏仍然不甘，她想要讓他在最後時刻，去向林葉懺悔。

    “老鄭……”他朝門外喊道。

    老鄭應聲進來，“老爺。”

    “替我準備一下，我想跟少夫人一起，去趟園陵。”老爺子艱難的起身。

    老鄭有些心疼，他搖頭，“您的身體狀況，不宜出門。”

    老頭子撐著身體，“走吧，該去向那個人請罪了。”

    老鄭歎了口氣，推著輪椅，將老爺子與少夫人一道送去園陵。薄雲熙方才接了個電話，並未碰上幾人，等忙完後，再問下人，才知道季清禾帶著老爺子去了林葉的墓地。

    他軟和的神情忽然驟冷，都這種時候了！她還要帶著老爺子去那種晦氣地方？！

    天氣陰沉，烏雲極厚，將天空遮蓋完全，壓得人透不過氣。

    季清禾站在老爺子身後，她看著老爺子麵對著林葉的墓碑，良久不作聲，老爺子沉著目光，落在碑文落款上，上麵寫著季清禾和薄雲熙的名字，當初這園陵是他選的，墓碑是清禾兩夫妻定的。

    他幽幽歎了口氣，體力已有些不支，“老鄭，倒三杯酒。”

    老鄭依言，將早準備好的酒盅和白酒拿出，斟滿三杯擺在墓碑前。

    季清禾雙手攥著純棉長裙，林葉活著時極少喝酒，他曾開玩笑說，若是結了婚一定要在婚宴上多喝點，告訴來往的親朋好友，自己娶了個多麽美麗賢惠的老婆。

    想到這些，她雙眸閃爍越發厲害，目光再也無法聚焦。

    老爺子顫巍巍地站起來，手扶著墓碑。

    “我一輩子沒向旁人道過歉，如今我一把老骨頭也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心中唯一悔恨的便是愧對你。”他昏黃的眼珠子落在林葉的名字上，“林先生，是我老頭子對不起你。”

    他垂下頭，一滴淚劃過滿是溝壑的臉頰，落在墓碑上。

    天空此時開始落下零星的雨點，和那悔恨的淚水一起，在墓碑上點下無數個黑洞。雨越下越急，季清禾穿得單薄，風一吹也透了，身上也不由得冰冷起來。

    老鄭招呼下人撐起雨傘，老爺子佝僂的脊背，在這一刻更顯得蒼老。

    薄雲熙打著一把黑傘，修長身形穿過迷霧，越過一排排的墓碑，穿過雨霧匆匆而至。

    “季清禾！你帶爺爺來這裏做什麽？”他的吼聲頃刻間傳來，比這四月的雨還要冰冷刺骨。

    季清禾打了個寒戰，雖然下人打著傘將她護著，可頭發衣服仍被雨滴打濕了。她幽幽抬頭，透過黑色的雨傘邊緣看向薄雲熙，雙眸盡顯複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