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鬆開她的手臂，冷聲自嘲。

    “我到底還在期待什麽？”他的心何嚐不是擰巴在一起。他每每看到她，腦海裏都會浮現出過往發生的種種。這幾年，那些事兒就像是刻在了他的身體裏，吃飯睡覺走路，都會突然地想起來。

    他恨她，恨她當年的決絕，可又還存著一絲期冀，盼著她做的那些都是不得已。可是每每得到的回應，都是更深的傷害。

    她真的很會傷人，說話可以一點情麵都不留，可以那樣狠地說出那些無情的話。他以為她吃盡了苦頭，會說兩句軟話，可哪裏想到她渾身都是刺。

    薄雲熙冷笑，在黑暗之中，帶著幾分瘮人。

    “到底是我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你。”

    季清禾心裏的滋味也不好受，晚上那杯酒燒到了現在，連同眼眶也燒得滾燙。

    她咬著唇角，“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要是一直抓著不放，還怎麽開始新的生活？”

    薄雲熙點起一根煙，黑暗之中，一絲明火燃起，照亮兩人臉上的薄霜。

    他深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噴吐出去，心頭的沉悶感卻未曾減少。

    “薄雲熙，林業已經死了，他的心髒能繼續活在你的身體裏，我已經很寬慰了。老爺子如今已經歸於塵土，我再念著又能如何？這兩年我已經放下了那些事，希望你也能早點放下。”

    過去時，他總是在問她，到底她心心念念的人是林業還是薄雲熙，她其實早就有了答案，隻是他一直不信她說的。如今，她也是這般，說了自己心中的所想，不想他再繼續活在那糾葛之中。

    點點星火點綴在薄雲熙的眸子裏，可絲毫無法照亮他深邃不見底的雙眸。

    他幽幽道：“你知道嗎？換心手術以後，我常常會做夢，夢見林業生前的事情。”

    季清禾瞳孔陡然睜大，他竟然會夢到？怪不得他一直都在問她那樣的問題。她驚詫地看著他，“所以你……”

    “好多次從夢裏醒來時，你就躺在我的枕邊，我看著你這張臉和夢裏麵的一模一樣，我問自己，到底活著的人是我還是林業，到底你留下來是因為他還是因為我。”他的聲音縹緲的厲害，融在風裏，卻又清晰的傳入耳膜之中。

    他臉上的糾葛之色越發沉重。

    季清禾看著他擰巴在一起的眉頭，和猩紅的雙眼，心頭驀地一痛。

    她竟然從來不知道這些……

    “所有人都以為林業死了，可隻有我知道，他還活著！他一直都在幹擾我的情緒和感情！”他碾著香煙，心髒跳動的節奏再次亂了，胸口不斷起伏，可又像是一遍遍地告訴他，他終其一生都無法擺脫林業！

    “薄雲熙……”她身側的手微微抬起，想要觸摸一下薄雲熙顫抖的肩頭。

    薄雲熙抬起頭，肩膀微聳。

    “六年了，他在我的身體裏呆了六年了……”

    不知怎的，季清禾格外的心疼此刻的薄雲熙。他好似十分脆弱，不似平日裏那樣冷酷無情，尖銳得讓人不敢靠近。此時此刻，他像是一個孩子，情緒擰巴，神情悲哀。

    “不是的。他已經死了，活著的人是你啊……”

    “就因為活著的人是我，所以我才恨！”他手一顫，煙灰無聲地掉落在風中。

    季清禾抬起沉重的腿靠近他，將手慢慢地放在他的胸膛上，她感受著男人有力的心跳聲，想要安慰眼前的人，唇瓣微微顫抖，卻不知此刻該說些什麽話才能安慰他。

    薄雲熙退開，眼裏的痛越發明顯。

    “嗬，你還是最在意這顆心髒！”

    季清禾停留在半空中的手一抖，“不是的，我隻是……”

    “你是不是更希望活著的人是他？”

    季清禾回答不出來，從內心深處來說，她更希望薄雲熙沒有心髒病，林業也不是那顆最適合的心髒……

    她收回顫抖的手。

    “老爺子希望你好好活著。”又是答非所問。

    “我在問你！你是不是希望我死了，他活著！我要是死了才好！你們就可以結婚生子，過你們的日子！如果發展得不錯，你們已經有了孩子，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不是的，薄雲熙，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她試圖解釋，可男人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夠了！”

    他手裏的煙蒂掉落在地，彈起一地的火光，像是兩人之間最後那點希望也散了。

    頭頂的月亮被一片厚雲擋住，兩人臉上的光亮也暗了下去。

    薄雲熙轉身回到車裏，車燈忽然打開，將季清禾孤獨的身影照得透亮。

    她站在光裏，眼睛被晃得生疼，哪裏還看得清男人的模樣。

    薄雲熙發動車子，一陣嗡鳴聲，跑車速度極快，一瞬間，便離開了西郊別墅。

    黑暗之中，再度剩下季清禾一個人。

    身體最後一絲力氣隨著車子的離開一並被抽幹，她慢慢地蹲下身，環抱住膝蓋。當巨大的黑暗席卷而來，方才強忍著的情緒再也壓抑不住。

    她將臉埋在膝蓋之中，回想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六年，又六年。在六年之前的六年，他可曾知道有一個懵懂的女孩兒一直都在惦念著他？可曾記得那個站在草原上，癡癡傻傻看著他的女孩兒？他必然是不會記得的。

    一切痛苦的起源，都在六年前。

    那場車禍帶走她平靜的生活，卻也將他們兩人拉到了一條軌跡上。命運啊，命運真是不公。將他帶到了她的生命裏，卻沒有給她一個好的結果。

    隻是這樣一刀一刀，折磨著她。

    她站起來，眼前微微暈眩，月亮已經出來了，將地麵照出一條光亮的道路來。她順著道路，慢慢地向前走。

    她走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淩晨，太陽從東邊升起，她才終於回到家。

    張姨靠在沙發上淺睡著，聽見開門的動靜下意識睜開眼，看見是她回來，才鬆了口氣。

    “您終於回來了。”

    “張姨。”季清禾抱著手臂抬起頭，整張臉慘白，隻有眼眶通紅。她走了一夜，已經沒了一絲力氣，身體幾乎失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