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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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寒二九時,雪來翠羽飛。
    一場大雪比往年更早的降臨了中寰州地界。這也是一場比往日更寒冷的冬天。中寰九州之地的懷鶴城,有一處屬於十四郡王府產業的五柳莊園。
    這莊園一年三季裏綠意如春,到了這個寒冬時節,也被大雪覆蓋,皚皚的雪色也與夜色相融。迎著漫天大雪,宅邸的廊簷下,一雙纖細的雙手,十指安在了絲弦上。
    呼嘯的寒風吹過院牆,一株老樹葉子都掉光了,隻剩下殘枝橫在那裏,烏森森的有如鬼爪。
    琴幾上,擺放著焦尾古琴,隨著“錚”的一聲,這雙手撥動了琴弦。
    刹那間,十指乍動,琴聲紛亂而起,刹時便進入了另一個由琴聲支配的世界,這弦聲並不激烈,幽幽的琴聲如清泉淙淙,悅耳動聽。
    院牆的老樹枝頭咯咯喇喇一陣低響,像是受到了琴聲的驚嚇,忽的一振,大片的積雪在空中散成雪霰,灑落了下來。
    鮮有人知道,十四郡王幽堯桑擅於操琴,他從幼時就師從名師,學習琴藝,到了弱冠之年,其琴藝造詣,卓然超群,就令教授他的幾位名師也自愧不如,對這位十四皇子的天資稟賦大為驚歎。
    叮冬,叮冬!
    琴聲穿透鵝毛大雪,委婉連綿,又像是高山流水,飛流直下,清晰的穿過宅邸的林園門戶,穿過靜池小亭的枯荷老樹,又在遍布竹林的後院山景中回蕩。
    幽堯桑外貌就是翩翩貴公子,眉目如畫,儀態風姿淩駕於公卿、貴胃之上。他的頭髻上還有頂玉冠,身上披雪白的鶴氅,一邊拂琴,一邊澹澹地開口道。
    “我之前就勸過你,想要殺死太子並不容易,你非要堅持去一試,結果壞了四皇兄這具活傀儡不說,還差點壞了正事。”
    這間暖閣中空無一物,除了十四郡王以外,連一個服侍他的下人也沒有。莊裏的眾人都很清楚,桑郡王撫琴時喜歡獨處,誰也不會在他奏琴時來打攪。
    這空空如也的暖閣裏,隻有獅口黃銅火爐裏燒的通紅的火炭“嗶剝”作響。
    呼嗚!一陣朔風吹來,雪花從閣樓外透過窗戶飄了進來。
    “你說你差點得手……可是老大的玉碟命牌並沒有什麽反應,這證明他可能沒死,還知道了四哥的事。迫不得已,我也隻能捏碎四哥的命牌,不過這麽做,對於我們之前的計劃影響甚大!”
    十四郡王的語氣很澹漠,他整個人也籠罩在一種澹漠無聲的氛圍,仿佛他隻是一道影子,而這個影子正在對著自己的影子說話。
    ——這很古怪,也很詭異,畢竟,這暖閣裏除了他就沒有其他人。
    “嘻嘻嘻嘻嘻……”
    夜風如刀,一個冰冷的笑聲傳遞了過來,若有若無,在虛空中顯得空洞而又飄渺,如同女鬼幽魂的聲音。
    “你是在怪我殺你的好四哥,又把他煉成了活傀儡?還是在怪我打亂了你原來的計劃,沒能搶奪到白骨神舟的元靈,還是覺得我不該對太子下手……”
    聽到這個聲音,十四郡王幽堯桑不假思索的冷哼一聲。
    “你出手的時機錯了,太子確實要死,但至少不是現在,而且太子一失蹤,想要提煉‘玄天之血’的計劃也就失敗了,‘玄天之血’關係著昔日三元魔宮,三大鎮教至寶神魔圖、生死海、九淵策的下落,也關係著師尊的大計,你怎麽能如此輕率行事。”
    “這也談不上什麽輕率。”
    那個女子略帶淘氣地輕聲一笑:“多愧了此舉,我們總算知道了最後一個仙傀門人的下落,我知道你一直記掛著這件事。再者,太子就算沒有死,那也沒辦法活著回來,別忘記他強行催動《陰螭化血篇,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回到大幽與你爭奪皇位。”
    “你弄錯了一件事,我從來沒有想過拿到皇位。”
    十四郡王沒有停下了奏琴,他用指尖勾動琴弦。
    “昨天夜裏,父皇就宣秘旨讓我入宮,商量過這件事,我向父皇說了自己的見解,‘皇孫年富,世嫡之子,子歿孫承,適統禮也’,父皇聽完後,心情大悅,如無意外,太子之子舜心會被立為皇太子,承繼皇位。”
    “你為何這麽做?”
    琴聲幽幽蕩漾,那個女人的聲音透著一絲不解:“明明這是個大好機會,你知不知道我為了幫你,耗費了多少功夫。”
    “我說過了,我對大幽的皇帝寶座沒有興趣。”
    他的聲音很冰冷。
    “再說了,現在四哥死了,太子又失蹤,我隻要向父皇表示自己想當皇帝,那麽會不會讓父皇和滿朝文武百官產生聯想,我是這次事件中的最大受益者,是不是由我在暗中策劃了這一切,光是這種懷疑,對我接下來的行動就會不益。”
    “你在怪我嘍?”
    那個女人突然激動起來,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同一時間,十四郡王的脖子上也青筋暴出,從他的嘴裏,喉嚨深處,異常詭異地傳出了一個女人幽幽的聲音。
    “你知道我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竟然要責怪這個世間最愛護你的人?”
    “夠了!
    ”
    十四郡王皺緊眉頭,低聲說道:“我確實很感激你,可是這不是你擾亂師尊計劃的原因,你知不知道,你肆意妄為,險些打亂了我和師尊的布置……”
    “師尊、師尊。”
    女聲帶著幽怨地語氣道:“你除了師尊以外,眼裏就沒有我了嗎?”
    “師尊是你我的恩人,我們沒有因為一出生時異血反噬,被血律司秘密處死,或是圈禁一生,這一切都是因為師尊的恩情。”
    這位皇子回想到過去種種,不禁輕歎一聲。
    “後來,師尊還分別傳我們麻衣道宮和仙傀門的入道法,助我們二人鑄就道基,若非如此,又豈會有你我的今天。”
    “那你有沒有想過。”
    那個女聲漫不經心,非常冷漠地道:“師尊,其實也是在利用我們……”
    “即便如此,師尊也是為了天下蒼生,而非一己私欲。”
    他不緊不慢地道:“昔日,我們麻衣道宮的鬱離子前輩,作《雲天歌三百句,預言了大幽國的未來國祚和劫數,其意是為了勸諫初代幽帝,不要倒行逆施,做逆天之舉,可惜初代一意孤行,雙方在太宵宮大打出手。”
    “鬱離子前輩縱使是顯神高手,也不敵初代怒意,受創後匆匆離開皇宮,從此君臣決裂,後來他坐化於麻宮道宮總壇羽化殿,死前拂袖,以法力在石碑上留下字跡,要曆代道宮門人,務必要以天下安危為己任。”
    “之後數百年前,道宮諸位前輩都牢記鬱離子的絕筆,無一例外,都以匡正天下,引導三律變化,迎接無上真龍的降世,以求避免春秋大劫到來,造就無邊災孽。”
    說到這裏,十四郡王微微停頓了一下。
    “師尊是上一代四智戰的勝者,也是唯一的道宮真傳,他出世後,就為了大劫降臨的那一日做準備,點撥我,還有狐策、神機、鬼藏,還有四處暗中布子,至始至終,籌劃就是為了對抗這場災劫,其心誌磐然,不存二心……既然如此,那我就也選擇相信師尊的誌向,而不是相信他這個人。”
    “好吧!”
    那女聲也很無奈。
    “確實,若沒有師尊的助力,我也不可能奪取仙傀門的傳承,以《無形秘藏來入道。”
    “仙傀門,還有無憂生,曆來都是我們麻衣道宮最大的敵患,傀門這一法脈,修煉到了特定程度,能夠反過來克製道宮的《天星點龍,所以,本門始終在明察暗訪,伺機撲滅仙傀門的傳承……”
    十四郡王從喉間發出冰冷的聲音和那股徹骨的殺意。
    “無憂生藏於暗中,培養出來的下一代的仙傀門人,其中一人被師尊替換,其身份被你取而代之……之後,藏於海外的那人,也被你探查出來,死在我的造龍術下,接下來,還剩下另外三者,排除梅嶺居廖關那個不確定因素,隻剩下不知去向的赤心子與最後一個傀門門徒。”
    “赤心子應當死了。”
    那女聲咯咯一笑,透過十四郡王的聲帶傳出聲音。
    “最後一人也修成了《無形秘藏,這人手段也不小,未來會成為我們的大敵。”
    “無所謂。”十四郡王麵色依舊平靜澹然,嘴角甚至浮現出一絲冷冽的笑意。
    “待我修成點龍,你我二人聯手,碾死他也不會多花太多時間。”
    就在這時,他突然神情一變,沉聲道:“有個新來的丫鬟正打算來這間暖閣,她是來送餐食的,你暫且不要……”
    唰!
    地麵的影子扭動,下一秒,影子化成一道薄薄的虛影,又像是活物一般詭異地從窗口的竄了出去,接著沒多久,暖閣外的雪夜裏就傳來一聲細微的慘叫。
    那是女人的聲音,很小,也很細微,一轉眼,就啞然無聲。
    琴聲沒有散亂,緊接著,從十四郡王的影子裏浮現出一個巨大的繭,被十變天羅真氣裹著一團的巨繭裏,隱約可見一個女人驚恐的麵孔。
    “你又殺了人?”
    這位皇子輕哼一聲,怫然不悅:“我這五柳莊園府上的丫鬟,都是身世清白人家的女兒,你在我府上胡亂殺人,是想讓我難堪嗎?”
    女人咯咯嬌笑的聲音再次從他口裏傳了出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受於‘傀門五誓’中的誓言,每隔十天半個月就要殺一個人,製成人偶傀儡,若是不遵循誓言準則,修為就會暴跌,還會受道染影響折磨,幾不欲生。”
    “你不要騙我。”
    十四郡王的眉頭蹙起。
    “我知道五誓的影響是什麽,可是你殺人的頻率,已經超過了這條誓言的約束,這兩到三年來,中寰九州周邊一帶因為你的關係,失蹤的人可不少,每次我都要多費手腳,替你遮掩!還有,你刻意在我的莊園中殺掉這個丫鬟,完全是沒有必要的事,你想殺人,外麵又不是找不到人。”
    “那又如何……”
    女聲嬌滴滴地說:“我就是不喜歡看到那些賤貨在你麵前紅著臉頰,裝成是一副羞澀的樣子,那副相我就是忍不了……明明你是屬於我的東西。”
    “我不屬於任何人,”十四郡王眉頭大皺,按耐住一絲怒氣,他冷冷的說:“自然也不屬於你。”
    “是嗎?”
    那個女人悠悠一歎,忽促狹似的嬌笑起來:“可是,我們兩個,誰也離開不了誰,不是嗎?畢竟,我們從一生下,就是連在一起的。”
    “噔……”
    罕見地,一絲不苟奏琴的十四郡王指尖一頓,琴音顫了一下,弦絲也斷了。
    與此同時,那個女人的聲音也詭異的消失,就連影子裏絲繭也一並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離不開嗎?”
    他自言自語。
    世間有一體雙魂的人。
    那麽有沒有一種可能?會有自出生以來,就是一心雙身的人。
    十四郡王與那個神秘女人,還在母體中的時候,就連接在一起,隻是另一個胎兒,也就是皇子的姐姐,以隱秘的方式生存在他的體內。
    本來,在胎兒期間,十四郡王應當會完全吸收他的這個姐姐,成長為一個完整的嬰兒被誕下,可是世間總有意外。
    其實,會發生這種現象,在幽氏的血脈中並不是沒有先例,原因在於幽氏一脈的人造血統缺陷。
    幽氏皇室曆代,都會有懷有幽氏血脈的女子誕下死胎或是畸形胎兒,被秘密溺死在糞坑裏。
    意外的是,幽堯桑幸運的生存了下來,他還成為了幽氏皇室的第十四郡王。這位皇子那位隻能在他體內寄生的姐姐,也在某個神秘人的手筆下,與他一同活了下來。
    雖然這兩姐弟共有一具身體,但是通過術法的改造,兩姐弟茁壯成長,且通過各自修煉不同的道法,一並成為了入道高手。
    姐弟倆,一人是麻衣道宮的龍韜子,另一人也成了仙傀門這一代的門徒。另一方麵,姐弟二人都有同一個師尊,那就是上一代的麻衣道宮的神秘真傳。
    雪夜之中,幽堯桑停下了奏琴,手指拂在琴弦上,雙目之中閃過淩厲光芒。終於,他似是下了某個決心,雙手按在焦尾琴身上,緩緩地起身。
    ……
    “白屍秘魔傀儡,也煉成了。”
    賀平將意念掃入機關傀儡城中,在城池中的小千世界裏,利用太子與不死玄胎結合後的“材料”,那座奇異的祭壇也沒花太長時間,就煉成了三屍傀儡中的最後一具。
    太子,也就是那顆血紅的琉璃珠,在祭壇中接受三陽火種的不斷祭煉,無數符文投入其中,瘋狂的燃燒著。
    同時,四麵八方,這座大殿中無數齒輪在旋轉,機括和金屬筒高歌蘇醒,伏於地麵的鐵軸和管道發出吱呀響聲,宣告著某種心髒搏動般的生命力。
    最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賀平的童孔劇烈的收縮了起來,他應當是有所感應。
    隻見,那祭壇中火光驟然熄滅,白屍秘魔傀儡咆孝一聲,化成了一道咆孝的血龍衝了出來,隻是這條血龍飛到一半,透體生出潔白的光焰,展現出千變萬化的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