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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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琰對他的提議不置可否,他騎在馬上看著前方不遠處那一片鬱鬱蔥蔥的樹山,明明那麽靜謐祥和,但想到不久後那裏就會灑滿弟兄們的鮮血,屍骨可能會一直困在這深山中,心裏便一陣酸楚。
“不能這樣,得換個法子……”
夏琰“嘶”了一聲,這幾日來接連應戰,
夏琰騎在馬上正看著地形圖,探子來報他也沒有抬頭,隻是小幅度點了下頭,以示他知曉了。
雖然大部分時候獲勝,但人員損失還是不可小覷的。
“老嚴你看,前方符竹峰一帶,高山險道,易守難攻,敵軍如今已經上山,必定在我軍行軍路上設伏。但凡有點腦子,就不會錯過這個伏擊點。”夏琰指著地圖上的一處,那是個兩山之間的澗道,一旦占據製高點,就是個完美的伏擊點,不論是滑石,還是放箭,都很方便,而且還難攻易守。
“主帥,盜寇逃亡符竹峰一帶了!”
“老嚴,過來一下。”
嚴襲聽到後忙起身湊過來,“怎麽了?”
夏琰稍微往他這邊靠了一點,低聲說:“等會我們兩個出去勘測地形,看看有沒有什麽新的突破口。”
嚴襲聽完便三下五除二把剩餘的大餅吞了下去,眼神示意已經準備好可以走了。
兩人悄悄出了軍營,隻在軍營門口叮囑了下守營的兄弟機靈點。山中光線越來越弱了,他們不敢打火折子,怕吸引敵軍注意,便勉強借著點微弱的光憑借記憶在對比地形圖。
“你看啊,如果敵方紮營的話,一定是在行軍澗道的高處,也就是符竹峰的東北這塊,咱們抄他們的西邊走走,西邊戒備應該會少一點的。”
兩人就這樣慢慢往山上摸索,一路上夏琰還借著指南龜在紙上描下行蹤軌跡,不一會兒,前方出現了點火光。
“這幫孫子,爺爺我在營裏都不敢生火做飯,他們倒好,這麽明晃晃地照著。”嚴襲氣的咬牙切齒,“這幾個郡的兵力這麽差嗎?連這幫烏合之眾都打不過?!”
夏琰沒說話,確實這種情況下營內生火乃是大忌,這夥人裏麵難道沒一個稍微懂點行軍之道的嗎?
兩個人繼續悄聲摸索,小心翼翼地避開火堆處,奇怪的是,這火堆處有營帳,但是卻不見一個人影。
夏琰心裏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鬱了,不對,太不對勁了,除非這個火堆,隻是個誘餌?!
他剛想提醒嚴襲,耳邊利箭“唰”的一聲劃過,印證了他的猜想。嚴襲護著他往旁邊一滾,馬上利箭“嘩啦啦”劃破空氣刺入泥土的聲音不絕於耳。此時他們沒有時間站起來了,隻能盡量往旁邊滾去,夏琰感受到了一點坡度,忙扯著地上的草皮借力,猛地一下迅速將兩人帶到了一個滑坡!
身體不受限製地下墜,壓斷了不知道多少草堆和小樹叢,甚至有些木棍被壓斷後露出尖端刺進了身體裏,但比起極速下滑後背的燃燒感,這些都不算什麽。
身旁的嚴襲忍不住痛呼出聲,夏琰也沒想到這個坡會這麽陡,原以為是個緩坡可以減緩弓箭的攻勢借機逃跑,現在看來,弓箭是擺脫了,但又有了新的麻煩。
突然一雙手臂死死攀住了他的肩膀,緊接著嚴襲的身體就貼上了他的後背,嚴襲以自己為肉盾,盡量減少夏琰受到的劃傷。
“夏琰,你是主將,一定不能有事!”
“你瘋了嗎?快鬆手!”夏琰想去掰開嚴襲的手臂,卻一下被一塊石頭撞擊了一下,弄的兩人都顛簸了一下,暈頭轉向的,不能有多的動作。
終於,不知道下落了多久,終於滑下的速度減緩了下來,最後兩人停在了一塊平地上。
“呼——”夏琰長呼出了一口氣,忙爬起來拍了拍嚴襲的臉,“老嚴,老嚴!醒醒!你怎麽樣了?”
看沒什麽反應,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直接抽了過去,“老嚴,老嚴!快睜開眼睛!”
“咳咳——”嚴襲被這一大巴掌下去意識回籠了些,慢慢撐起上身道,“沒事,咳咳,我家老爺子用鞭子抽我比這還重,死不了。”
夏琰正想翻過來他的後背看看傷勢,嚴襲忙抓起一把泥土甩在他手上,“你摸這土!”
潮潮的,水分很足的樣子。夏琰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旁邊有河!”
順著泥土的濕潤的走勢摸索,很快兩人聽到了“嘩啦啦”的流水聲。
“喲,還是條不小的河呢!”嚴襲笑道。
隨即兩人就來到了河邊,雖然沒看到嚴襲的傷勢,但肯定不輕,他就讓嚴襲坐在岸邊,自己下水去試試深淺順便看看水道情況。嚴襲也沒跟他爭,笑著說了聲“得注意著水況啊”就看著夏琰慢慢潛入水中。
夏琰一潛下水,最直接的感覺就是黑,什麽都看不見,他摸著泥壁往上遊,水流的流速還挺快,一直在衝刷他的臉。筆直遊了一段,夏琰明顯感覺河道變得彎曲了起來,甚至有點小坡度,也越來越吃力了。開始他隔一段還把頭浮出水麵換次氣,後來他試圖想將頭探出來換一口氣時,卻發現上麵已經沒有空餘的地方了,他應該是到了水道,便隻能硬生生地憋著氣,憋不住了隻能一邊於事無補地用頭撞擊著頭頂的泥土,一邊繼續加快速度往前麵努力的遊。
“嚴襲還在外麵等著呢,自己回去不了萬一他被盜寇抓了可就不好了……”
在又一次撞擊之後,夏琰明顯感覺頭上的泥土便鬆了,快到盡頭了……夏琰一口血沒憋住噴了出來,他猛一發力在往上一頂,終於,大股的空氣襲來。
“呼——這水道真長!”他手往臉上一抹,果然黏黏糊糊的不像是水,顏色在月光下更暗,他笑了笑,“想不到我流鼻血最多的一次竟然是被水憋的,太虧了!”
他看四周沒有異樣,便就近上岸,打量著周遭的情況。隨身帶的指南龜和指南魚竟然還沒有掉落,而且這麽長的潛水,甩一甩竟然還能用,夏琰感歎了一句,要是下次回京城,要把這家店盤下來作為軍資供給點。
夏琰看指南龜做出反應,等旱針穩定後,他驚訝了,他這運氣太好了,這一水道下來,他竟然竄到了敵軍的後方。估計那群反賊也沒想到這裏有個水道吧,這水道也確實難過。
一個計劃在他心中生成,他忙呼吸幾下,調整好,做好準備又一猛子紮下去原路返回。
夏琰悄悄鑽出水麵確定沒有敵軍後再摸索到岸邊,他記著這裏有個陡坡還有顆樹。
“老嚴,老嚴!”他輕聲呼喚道,叫了幾聲沒人應答,正準備再喊時,看到岸邊一坨黑影動了動。
“哪來的水鬼來索命……”
這嗚嗚咽咽有氣無力的聲音一聽確實是嚴襲,夏琰遊到他那,忙扶起他,“老嚴你怎麽樣了?嘖,死沉死沉的。”
“噢,你回來了……”嚴襲努力睜開眼睛看清來人後,就終於撐不住真的暈乎了過去。
“哎,別真暈啊!”夏琰自己體力也快不支了,再加上扶著嚴襲,隻能強撐著步履艱難地往營地方向走。
……
“劉將軍,已經打退對方這輪偷襲了。”
“找到將軍和嚴將軍了嗎?”
“沒,守營的弟兄說,將軍和嚴副將是戌時離開的。”
“快派幾個嘴巴嚴實的弟兄到四周去找,這件事不要在軍中傳播,等主將回來!”
“是!”
劉副將劉野早年是夏琰母親女將軍樊錦麾下的將軍,如今女將軍和少將軍鎮守北漠,他又年紀大了,便留在了京中效力於夏小將軍。夏琰是他看著長大的,他是充分相信夏琰的能力的,但這場硬戰還隻到一半,主將可不能有事!
他看著桌上的地形圖,一邊想明日的作戰規署,一邊焦急地等待夏琰的消息。
不知過了多久,老劉都想好怎麽去向女將軍和夏大人請罪的說辭了,突然之前那名下官衝進來道,“劉將軍,找到主將他們了!”
劉野一把掀開門簾衝了出去,就看到一群人攙扶著夏琰,還有幾個抬著嚴襲喊著軍醫。
“怎麽回事?怎麽弄成這副樣子!”劉野怒吼道。
“哎,我沒大事。快,剛剛敵襲了嗎?”夏琰忙問道,他現在隻關心這個。
“來了一次,被打散了。”
“誒,這就對了。”夏琰在全身濕透了衣服上東摸摸西摸摸,終於掏出一張地形圖,但是已經被水浸濕了隻看的見大概了,“嘖,快!召集所有將領過來!”
他一把推開來攙扶他的這些人,衝進來主營帳,找到了一張幹的地形圖把他剛才的路線描畫了下來。
“老劉,咱軍中多少弟兄善水?”
“滿打滿算兩千。”
“夠了,全都召集過來。”夏琰指著他剛剛那條線路道,“劉副官,你水性好,寅時你挑一千五水性好的弟兄走這條路,包抄到敵人後方去,以紅色煙火彈示意進攻。有火光處一定要離得特別遠繞過去,行軍一定要謹慎。”
“老劉,你卯時率領二千五弟兄從東邊爬上山去埋伏好,我們打起來了你再開打。滅了東邊這部分敵人。”
“李副將,你帶著你部下一千人卯時從西側上去,先埋伏好,等敵人撤退再配合劉副官滅了他們。”
“剩下的人,跟著我,明日一早走澗道,將計就計!”
眾人領命散去,夏琰這才鬆了一口氣。劉野最後一個走起,看夏琰臉色不太好,便問道:“你怎麽樣了?快點去換掉這身濕衣服。”
“哎喲,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這茬,痛死我了,快幫我把我那金瘡藥和幹衣服來。”夏琰坐在地上齜牙咧嘴,他背上腹部都是傷,再加上冷水一泡,整個人都不聽使喚了。
也不知道嚴襲怎麽樣了,符竹峰這次一定要拿下!
夏琰看了看天色,這個時候該停下來了,在不熟悉地形的情況下,對方已經占了地利人和了,不能連天時這塊都被占去。
“老嚴,通知全軍原地休整,嚴加防備。”
日頭一點點西斜,天地間終於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暮色,山下由於樹木枝葉繁茂,便比平原地區更加暗了點。
“再想想別的辦法,這樣做傷亡太大,不能要弟兄們白白地去送命。”
“那你覺得我們還有什麽辦法呢?”
夏琰不說話了,既然是行軍要道,那肯定就是必經之路,怎麽樣才能繞過去呢?
到前麵打探的探子回來了,前麵的道路果然越來越不好走了,還不到十裏地就是剛剛夏琰指的那個伏擊地,目前看上去沒有異常,沒有看點半點敵軍的影子。但就是這樣,夏琰心中的不安愈發地放大。
眼見著軍隊漸漸沒入那大片樹林子中,目前還是沿著相對平坦開闊的地方走,上了年歲的樹碩大的樹根從泥土裏凸起,濕熱的土壤異常鬆軟,走上去都沒有聲音,但到後麵一定會越來越難以行軍。
嚴襲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他這突然冒出來的一句是什麽意思。
“確實,七千人馬一過,最多剩下四千。”嚴襲估摸了一下,“當然就算隻剩下四千兵力,對付那些沒有章法的盜寇也可以,出了符竹峰一片,就到了江陽郡,江陽郡人丁旺盛,可以就地募兵,充實軍隊。”
營地內不敢生火,將士們就隨便嚼了點幹糧。
夏琰咽下最後一口幹糧,看著紅暈越發明豔的落日,換作平時他會假模假樣的學著他爹的文人樣拿腔作勢作幾首打油詩,但是此刻他沒這個心情,隻想落日之後又會有什麽樣的危機?這種未知感很讓人不安,他實在是忍受不了。
軍隊緩緩前進,八月中旬,太陽正是最毒的時候,驕陽似火,燙得草木都蔫了吧唧,蒸出水分彌漫,又熱又濕。士兵們也多有受不了,每天都有人受不了熱暈倒。除此之外,東南一帶瘴氣重,蚊蟲毒蟲叮咬也是在所難免的。
夏琰接著觀察了一下地形圖,低聲問身邊的副官嚴襲:“我們還要多少人馬?”
這群盜寇,和他在東南山丘裏轉悠,生動地把“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演繹得淋漓盡致。雖然兩天內收複了兩大郡,但是這群盜寇不知道怎麽那麽頑強,堅持拖著他這一萬大軍打。夏琰本想著速戰速決一萬精兵應該是夠了的,但照現在這打法,一是怕糧草供應不上,二是怕打到最後沒剩多少人了。而這群盜寇又不像尋常的草寇,對於丟了城一點都不心疼戀戰,倒像是故意拖著他往東南深處走,所以他才會猜想是朝堂之上有人有意引導。但如今他深處東南腹地,隻能寄希望於柏越能查出來點什麽吧。
“繼續追擊,謹慎行軍。”夏琰下令道,“多派些人去前方探路,注意保持聯係。”
嚴家幾代都是夏家軍中的副官,嚴襲和夏琰同歲,這次他聽說夏琰出征便連忙應召,兩人是一起練武和和學的兵法,養成了點默契。
嚴襲馬上同樣低聲回答道:“不到七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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