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隻得暫時作罷。
    不過周燦仍然時刻留意著那名男子。像這種剛做完手術的病人，12小時以內應該密切關注，以防意外發生。
    有時候，一些手術中出現疏漏，或者手術不成功，發現得越及時，能挽救的機會就越大。
    “大家先把手頭的工作放一放，申主任馬上就會帶人過來查房，都做好準備。”
    住院總項醫生扯著大嗓門通知該病區的醫生們。
    管床的住院醫師，一天最少要求查兩次房。
    時間是早上和傍晚下班前。
    實際上，負責任一點的下級醫生，往往會對重點監護的病人每隔兩小時查看一次。即便是晚上，也至少保證三到四小時查看一次。
    雖然住院的病人都有家屬陪守，但是家屬對醫學常識的了解非常有限。
    病人有危險時，家屬很難及時發現。
    更無法做出有效的救治措施。
    主要還是靠醫生和護士。
    說到護士，她們與醫生的分工其實是有很大區別的。
    她們負責打針、換藥，以及對病人的術前術後營養給出專業建議。然後就是傳達醫囑。
    真正有診斷能力的隻有醫生。
    查房是防止事故發生的最有效方式。
    下級醫生查房很勤快，但是水平有限，麵對病人的一些疑惑，以及一些隱患，往往沒能力及時發現，也沒辦法解答。
    這就需要主治、主任這兩個層級的醫生加入查房隊伍。
    目前，各大醫院實施的都是三級查房製度。
    住院醫每天查房兩到三次，主治每天查一次房，主任一周查房一到兩次。
    賀醫生聽說申主任要來，顯得頗有些緊張。
    “那個，你們三人都幫著理一理十張病床的檢查報告、病曆。然後對一些重點病人的飲食、排便等情況都要摸清楚。”
    按要求，主治、主任查房時，他們這些小嘍囉都得跟著。及時介紹病人的情況，提供相關檢查報告、病曆等。
    賀章醫生的膽子好像挺小。
    手忙腳亂的快速整理著病人的各種資料。
    周燦看得一陣暗笑。
    不就是主任查個房嗎？用得著這麽害怕？
    “申主任管的病人多嗎？我看有很多醫生都在趕緊準備啊！”周燦向兩個實習生打聽。
    “師兄，你可能剛來，不知道申主任有多厲害。人家可是帶組教授，精通骨創傷領域的各種治療與研究。咱們骨外科大部分病人，都是歸他管。難度稍高骨創傷的病例，基本都是由他親自把關。”
    兩個小實習生提起這位申主任時，臉上滿是崇拜。
    在實習生的心目中，帶組教授個個都是巨老。
    屬於隻敢仰望的存在。
    賀醫生把所有資料準備好以後，親自放到病人的床頭，並且跟家屬和病人交代好。
    此刻，申主任還不見人影。
    但是管床的醫生們已經紛紛在自己管理的床位旁邊站好。
    靜靜等待。
    這裏必須提一下，這種開放式的病床區，站在床邊提前等待是一種尊敬。如果是病房，那就須要站在外麵走廊等待。
    要是主任還沒到，你傻呼呼的跑進病房，人家可不會認為這是對他的尊重。
    反而像是在故意搶主任的風頭。
    特別是有時候院級領導下來查房，實習生基本沒資格進去。
    因為人太多了。
    終於，一支由七八人組成的查房隊伍出現在視線中。
    走在最前麵，位居中間的是一位年近六旬的男醫生。氣場極為強大，行走之間，自帶王者風範。
    這位想必就是申主任了。
    旁邊跟著的應該是科室的主治醫師、護士長。
    那位負責管規培生的楊醫生，都隻能位居後位。
    周燦注意到，有一位皮膚特別白皙的波浪發女醫生，居然緊跟在申主任後麵。
    臉上帶著自信而是高傲的笑容。
    她的氣場同樣很強大。
    周圍的醫生，對她也是相當尊敬。
    僅僅隻是看這些人的站位，就知道誰的地位高，誰的地位低了。
    “申主任後麵那個女的是誰？看著挺年輕，但是地位似乎很高啊！”
    周燦小聲詢問身前的賀醫生。
    他這才發現賀醫生的表情依然顯得緊張，額頭甚至冒出一層細密汗水。
    捧著資料的手，緊緊抓著資料邊緣，在微微顫抖。
    “那位是單醫生，骨外科最年輕的主治醫生，今年才31歲。手術能力很強，以精細著稱，學曆也不低。發表的一篇論文，刊登上了柳葉刀醫學雜誌。就是英國的那個著名醫學雜誌，你知道吧？”
    “知道。醫學核心期刊之一嘛！”
    周燦寫畢業論文的時候，還借鑒過柳葉刀雜誌上的一些知識與觀點呢。
    31歲就能被圖雅醫院聘任為主治醫生，這個女的絕對是個天才。
    怪不得地位那麽靠前呢。
    申主任帶著人，從那邊一張張床位查過來。
    一些病情簡單明了的病人，他基本上隻是簡單的聽取一下匯報，然後接著查下一床。
    足足二十多分鍾後，終於查到了周燦管的115——124床位區。
    “申主任您好！我是115——124床位的管床醫生賀章。”
    賀醫生太搞笑了。
    榻著肩，微微彎著腰，滿臉堆笑的迎接申主任。
    可能因為太過緊張，說話有點舌頭打結，手也是抖得有點厲害。
    別笑話他這麽舔。
    每個人都想努力往上爬。像他這種底層的住院醫，如果能夠得到申主任的賞識，命運立刻就能改變。
    哪怕僅僅在申主任心中留下一個好印象也很不錯。
    “辛苦你了！管床醫生是最了解病人情況的，你給我們簡單介紹每一床病人的情況吧！”
    申主任和藹可親的笑著道。
    “沒問題！”
    賀醫生的身體立刻站得筆直，開始用最簡潔的語言給申主任介紹每一床病人的情況。
    前麵幾床都沒太大問題，申主任隻是簡單詢問了幾句。
    介紹到那個不斷喊著“要死了”的女病人時，申主任認真聆聽。
    並且拿過她的檢查報告逐一認真查看。
    特別是拍的片子。
    “這個髖關節都裂開了，而且不止一處，手術方桉有點複雜啊！”
    申主任看過後，把檢查報告遞給那個皮膚特別白皙的單醫生。
    她接過後，對著光，仔細查看病人拍的片子。
    “確實比較複雜，而且她還有骨質疏鬆症狀，修複效果還有待評估。”
    單醫生看完後，發表自己的見解。
    “可能需要請專門研究骨關節領域的羅主任一起討論，從病人的營養加強、手術修複還是置換整個髖關節做一個全麵討論，評估出一個最優的手術方桉。”
    髖關節骨折的治療本就難度較高。
    因為它屬於下肢與上身的連接受力點，而且這個部位還是活動的。
    “誰是家屬？”
    申主任問道。
    “這位是病人的兒子。單親家庭，病人是車禍傷，司機全責，保險公司已經對接在處理。”
    
    賀醫生趕緊介紹。
    迎接申主任到來前做的充足準備，此刻算是派上了用場。
    至少各方麵的回答讓一眾上級醫生滿意。
    “小夥子，因為你母親受傷的部位是髖關節，而且多位麵骨折，我們必須經過嚴格討論後再製定出最好的治療方桉。可能需要兩到三天時間，到時候討論出了結果，再找你去談話。”
    申主任主動向家屬解釋。
    “可以。”
    小夥子隻是澹漠的點點頭，然後發現沒什麽事了，繼續低頭幹他的遊戲。
    所以說，慣子如殺子，這是有道理的。
    這個小夥子，本性不壞，能讓他如此漠視母親的痛苦，隻顧著玩遊戲。相信一定是從小就被母親過度寵溺和嬌慣導致的。
    申主任隻是看著這個小夥子笑了笑，然後走向下一張床位。
    賀醫生正準備介紹，申主任擺擺手。
    “這位病人我清楚。我親自做的手術。”
    他看向病床上的男人。
    “術後喝水，進食了嗎？”
    “喝了一碗粥。”
    “排小便了嗎？”
    “排過一次！”
    “尿液顏色還正常吧？”
    “明黃色！”
    “嗯，看來還不錯。為了保住你這條腿，我們整個醫療團隊可是做了整整十一個小時的手術。如果術後沒有排斥反應，渡過前麵七天，那基本上這條腿就算是保住了。”
    申主任揭開被子查看病人的腿。
    “足部膚色還行，溫度也不錯。看來單醫生吻合血管與神經的技術都已經有了很高的水平嘛！”
    “都是您指導有方，我才能進步這麽快。”
    單醫生的情商還挺高。
    在上級麵前，一點都不倨功。
    周燦看向賀醫生，希望賀醫生趕緊借著這個機會，把病人有輕微水腫、紫斑的情況匯報一下。誰知賀醫生裝著沒看見。
    能理解。
    他覺得病人出現水腫，隻是正常的術後反應。
    這時候當眾指出異議，可能會惹得親自給病人做手術的申主任與單醫生不高興。
    得罪人的話，有時候真的隻在一念之間。
    特別是現在氣氛很好，申主任對自己做的這台手術也是非常滿意。
    單主任更是感到自豪。
    此刻提出異議，如果問題嚴重，倒也沒什麽。
    但是僅僅一個輕微水腫，在兩位上級醫生心情大好，引以為榮的時候質疑他們的手術是不是沒做好。
    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會是什麽下場。
    周燦一看賀醫生這麽慫，他覺得很有必要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向申主任匯報。
    眼瞅著申主任問過幾句話以後，馬上就要走向下一張床位了。
    周燦硬著頭皮道“申主任……”
    他的話剛出口，賀醫生就用力拉了拉他的衣服。
    對他微微搖頭。
    示意他別在這時候說。
    “你有什麽事嗎？”
    申主任詫異的看向周燦。
    很多住院醫他都叫不出名字，新來的規培生，那就更加不認識了。
    “病人反應腿部脹痛！”
    周燦鐵了心要說，這時候真不是考慮個人得失的時候，而是要努力保住病人的腿。手術真有問題，及時糾正。
    萬一沒問題，那是最好。
    “嗯，我知道。剛才病人反應過了，這屬於術後正常現象。”
    申主任的語氣依然溫和。
    臉色還算和藹。
    “我仔細查看過病人的腿部，接近手術部位的水腫比較厲害，皮下伴有紫癜。”
    周燦一臉正色。
    他說話可就不像賀醫生那麽舔和媚。就是正常的向領導反應問題，不卑不亢那種。
    從這一點，也能看出有本事的人，麵對上級時，心中的底氣要足很多。
    這是實力帶來的自信。
    “因為病人的腿部是被汽車碾過，腳踝部位出現輕度皮下紫癜，一般問題不大。”申主任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
    這個年輕醫生說話有點不太討喜。
    就算想博出位，也要分場合。
    剛才他親自檢查過病人的腿部。周燦提的這些現象，他會沒看到？
    “近手術端出現水腫，同樣是術後的正常反應。過個一兩天，水腫就會消退。這些問題，你以後應該虛心向帶教老師請教。”
    盡管沒有明著罵人，話中已經有了一絲不滿與批評的意思。
    “新來的規培生不懂事，等會下了班，我就給他們開會培訓。”楊醫生趕緊站出來表態。
    這麽多病人和家屬看著，他說話是有所顧忌的。
    不然，很可能會直接罵周燦。
    按道理，稍有點眼力勁，周燦這時候就應該承認錯誤，然後老老實實站到後麵不再吭聲。
    他卻是頭鐵得很。
    “申主任，我隻是大膽假設哈，病人的腿部是否存在血管受損或者血栓之類的隱患？我感覺這位病人的水腫，還有皮下紫癜與術後正常反應有一定區別。我在急診手術室也見過術後水腫的，一般手術後水腫不會這麽硬。紫癜，如果是皮損傷，顏色會更深一些。而且不會持續擴散變大。”
    周燦敢頭鐵，來源於豐富的手術經驗。
    這個病人肯定是不正常的。
    剛才申主任檢查病人的腿部時，周燦清晰的看到紫癜範圍已經擴大了一些。
    漫延到了踝骨位置。
    申主任的臉色微變，不過這次並沒有多說什麽。
    似乎在思考周燦的話。
    旁邊的單醫生可就不幹了。
    這個病人腿部血管與神經都是她予以修複、吻合，周燦質疑病人可能存在血管損傷，甚至更嚴重的血栓。基本上等同於當眾質疑她的手術沒做成功。
    能這麽年輕升為主治，並且在手術方麵有著很高的天賦，她的內心必定驕傲無比。
    如果是申主任質疑她的手術沒做好，她不會有任何意見。
    可是一個規培生，而且還是來自最菜的急診科，居然也敢當眾質疑她。
    這讓她無論如何難以接受。
    “楊醫生，看來你晚上對這些培規生的培訓得加強呢！他們這種鑽牛角尖一條道走到黑的探索精神，太‘可愛’了。”
    高學曆的女人，從不會像潑婦那樣叉著腰罵街。
    即便這位單醫生被周燦氣到臉色發青，胸膛劇烈起伏，但是她仍然保持著講話的藝術。
    楊醫生又怎會聽不出單醫生話中的不滿？
    看向周燦時，目光冷嗖嗖的。
    怕是掐死周燦的心思都有了。
    “小賀，先帶他去辦公室，給他好好講解一下，免得下次再鬧笑話。”
    楊醫生現在抽不開身。
    隻能讓賀醫生把這個不懂事的醫生帶走。
    他真是服了周燦，別的下級醫生都是想著在申主任麵前留個好印象。這個小夥子，愣是一口氣把骨外科骨創傷科室最有地位的兩位醫生全給得罪了。
    關鍵得罪就得罪吧，還得連累他這個管規培生的主治醫師。
    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查房過程中，病人方麵沒出什麽差錯，卻被這小子捅了個簍子。
    賀醫生都快急哭了。
    他哪能想到周燦這麽軸啊！真的就是腦子一根筋，不帶轉彎的。
    “周醫生，跟我去辦公室，我給你解釋清楚所有疑惑。別在這裏影響申主任他們查房了。”賀章醫生拉住周燦，幾乎是用拖的，帶著他朝辦公室走去。
    “等等！”
    申主任竟然主動叫住了要被強行帶離的周燦。
    “他分析得不無道理，而且觀察非常仔細。出於對病人的負責，我覺得此事應當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