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衍聖公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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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統十五年,除夕夜。
這是朱祁鎮來到這個世界後,過的第二個除夕。
從正統十四年的土木堡絕地反擊,到正統十五年的橫掃漠北,剿滅倭寇,平定叛亂……
短短一年半的時間,似乎發生了很多事。
可是,他心裏清楚,一切才剛剛開始。
推行新政,就相當於和天下士紳階層作對。
與其讓大明被流寇推翻,被建奴替代,不如我先反了吧!
懷恩在一旁侍候著,看著天色,說道“皇上,夜深了,該就寢了。”
朱祁鎮問道“其他的皇莊都安排好了嗎?”
“回皇上,奴婢已經派人傳下話,所有的皇莊都按照朝陽門四號廠莊的規矩來,隻是……”
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朱祁鎮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懷恩趕忙陪著笑道“奴婢是擔心,這樣一來,會引起……士紳們的議論……”
人家都是七成租,你倒好,直接變成三成,你讓別人怎麽辦?
這分明就是砸場子嘛!
接下來,士紳麵臨的隻有兩個選擇,要麽,跟皇莊一樣,改為三成租,要麽,就硬扛著。
朱祁鎮不以為然道“朕自己的莊子,自己的地,想收多少租,就收多少租,跟別人有什麽關係?”
懷恩不說話了,是啊,你自己的地,收多少租你自己定,可是,百姓們會開始有所怨言。
由於皇莊開始建作坊,便可以吸納更多的莊戶,這樣一來,其他的農民佃戶會放棄原來的地主,轉而投奔皇莊。
這樣的結果,就是租種的佃戶會越來越少,直至大片土地沒人耕種,逼得你降租。
可是,無論如何選擇,最後都是降租。
所謂的斷人財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朱祁鎮又問道“西山有人強占礦山的事,查清楚了嗎?”
“回皇上,都查清楚了,是張成妃之弟,金吾右衛指揮使張勇。”
後宮的親戚都會有不同程度封賞,不過,大多都是掛個職位,這個指揮使其實隻是個空銜,沒有實權。
朱祁鎮皺眉道“張勇罷去官職,貶為庶民,交由順天府處置,張成妃禁足三個月,讓她好好反省反省。”
懷恩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這樣是不是……太過苛責了,奴婢調查過,張成妃並沒有參與……”
“這事沒得商量,朕準備推行新政,卻有外戚在做著欺壓百姓的事,若不嚴懲,新政如何推行?”
懷恩隻得低頭道“奴婢遵旨!”
朱祁鎮看著遠方,說道“也不知袁彬派去的人,走到哪了……”
懷恩陪著笑,說道“照出發的日子算,應該已經到曲阜了。”
朱祁鎮若有所思道“你說,孔家真的動不得嗎?”
“這……”
懷恩欲言又止,隻得說道“衍聖公府乃天下讀書人之首,奴婢鬥膽奉勸一句,在這件事情上,皇上還需謹慎。”
“若是朕退步,豈不就相當於告訴別人,朕怕了孔家?”
“皇上您可別這麽說,您是君,衍聖公影響再大,也是臣。奴婢隻是覺得,應該照顧一下天下讀書人的臉麵,畢竟是孔聖人之後……”
“朕照顧他們的臉麵,誰來照顧天下百姓的臉麵?天下教化憑什麽由孔家來做主?”
朱祁鎮想起孔家人在蔚縣做的事,氣就不打一處來。
商輅在蔚縣辦學堂辦的好好的,百姓的子女都送去讀書,你跑過來指手劃腳,還關停學堂,勒令整改,我可去你媽的吧!
老子先把你們孔家整改了!
…………
山東,曲阜。
這裏是孔子的故鄉,是黃帝生地、神農故都、商殷故國、周漢魯都,文化底蘊之厚重程度,全天下無出其右。
孔子逝後第二年,周天子將其所居之堂屋立為廟歲時奉祀,當時僅有廟屋三間,內藏孔子生前所用的衣冠、車服、禮器,孔家後裔在簡陋的故宅中奉祀孔子,依廟建宅。
隨著孔子地位及其子孫官位的升高,孔氏住宅日益擴展,至曹魏時期,又於廟外廣為屋宇,以居學者,設教講學。
宋仁宗寶元年間,開始擴建孔府,封衍聖公後,另建新第,稱衍聖公府。
洪武十年,太祖皇帝詔令衍聖公設置官司署,特命在闕裏故宅以東重建府第。
自此以後,衍聖公府儼然成為國中之國,逢年過節,當地官員都要去登門拜訪,甚至官位低的,都進不去孔家門檻。
當錦衣衛攜駕帖登門之時,孔家上下,驚得說不出話來。
派出去的孔誌平雖然不是嫡係,可畢竟是孔家人,在外麵代表著衍聖公。
現在人被抓進昭獄不說,還送來駕帖?
這可是亙古未有的事!
要知道,現任衍聖公孔彥縉,不僅是公爵,還兼任是太子太保,以他的身份地位,即便是入京朝見,內閣大學士見了也要靠邊站。
錦衣衛憑什麽給衍聖公下駕帖,憑什麽?
因為一旦下了駕貼,當事人便必須去錦衣衛點卯報到。
這就相當於後世的法院傳票一般。
給衍聖公府送傳票,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而且是直接給衍聖公本人下的傳票,完全沒有留任何情麵!
莫說是獲罪,便是連道德上,也無人敢進行指摘。
是以,當錦衣衛登門的時候,氣氛變得十分尷尬。
得知這個消息後,當地的官府都震驚了,先是曲阜知縣,然後是濟寧知府,最後就連山東布政使也來了。
可是,錦衣衛卻不管這些,放下駕帖,便回京去了。
大致意思就是,傳票我們已經送來了,去不去是你的事。
當然了,不去的話,錦衣衛可能會再來一次,不過,這一次就不是帶傳票了,而是逮捕令。
就在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之際,孔彥縉倒是顯得很鎮定。
曆朝曆代,還從來沒有過衍聖公獲罪。
思來想去,去就去,有什麽好怕的?
孔家身後是天下百萬讀書人,就算是皇帝,想要定自己的罪名,也要掂量掂量。
於是,孔府派出大量的人馬,護送孔彥縉入京。
與此同時,朝中已有雪片一般的奏疏,紛紛飛入內閣。
不隻是京官,便是各地的地方官,也紛紛上奏。
當然,這一次大家倒是不敢罵錦衣衛了,錦衣衛近來如日中天,抓捕了太多的官員,誰敢保證,今天罵了,明天會不會收到駕帖?
隻是絕大多數的奏疏,都表示了對此事的關切,並且引經據典,表示衍聖公的重要。
衍聖公若是都可受辱,那麽全天下的讀書人,豈不都要受辱?
此時的內閣隻有曹鼐和張益,兩人亦是一頭霧水,看著各地送來的奏疏,不知所措。
“曹公,你看這是……”
“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曹鼐連連擺手,作為內閣首輔,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跟不上時代了。
錦衣衛隻聽皇上一個人的,也就是意味著,皇上要找衍聖公的麻煩。
怎麽辦?
我他媽哪知道怎麽辦!
…………
錦衣衛,北鎮撫司。
朱驥匆匆而至“大人,孔府的人進京朝見了。”
袁彬對此並不感到意外,澹然地點點頭道“既如此,立即傳喚吧!”
朱驥卻又道“大人,此時隻怕多有不便。”
袁彬不解道“什麽叫多有不便?”
朱驥便如實道“那衍聖公還未入城,在這城外十裏,便有許多的大臣和讀書人紛紛去迎接了。”
袁彬皺眉,又問道“都有哪些人?”
“朝中有數的,大多都去了,要麽就是派了自己的子侄去,六部九卿衙門,告假的幾乎過半,除此之外……還有……”
“好大的派頭,皇上擺駕回宮,也沒有這樣的派頭!”
還不等朱驥繼續說下去,便被袁彬打斷,眼中的也漸漸升起怒火。
錦衣衛下駕帖,代表著皇上的意思,就算你衍聖公乃天下讀書人之首,可是,擺出如此高調的姿態,不是擺明了和皇上作對嗎?
平日裏,那些文臣都罵錦衣衛是朝廷的鷹犬,那好,老子就是鷹犬了,誰和皇上作對,隻有死路一條!
此時,朱驥又說道“卑下過來的時候,遇到有幾位相識的官員,說了一些話……”
袁彬問道“說了什麽?”
“希望咱們錦衣衛……不要為難衍聖公……”
袁彬臉色漸漸陰沉下來,他當然知道這些人的心思。
此事鬧的太大,不好收場。
朝中那些對錦衣衛抱有善意的人,擔心袁彬捅了馬蜂窩,將事情鬧的一發不可收拾。
更多人則視錦衣衛不共戴天之仇,敢動衍聖公一根毫毛,這就是挖他們的根!
袁彬又問道“大致去了多少人?”
“看那架勢,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城外人山人海,轎子都擠不下了。”
袁彬突然冷笑一聲,說道“這些人都不必理會,你隻管帶人去傳喚衍聖公孔彥縉,他來不來是他的事,來有來的手段,不來有不來的說法!”
“是!”
朱驥點點頭,再沒有猶豫,招呼人出了城。
無論百官是什麽反應,至少在北鎮撫司,大家隻認袁彬。
朱驥走後,袁彬也站了起來,隨即直接帶人,前往昭獄。
昭獄這邊,有數百個校尉,早已列成一排,一個個穿著簇新的魚服,腰間挎著繡春刀,個個站的筆直,紋絲不動。
看到袁彬到來,便都齊聲見禮。
袁彬來到眾人身前,先是四下掃了一眼,而後厲聲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守住此處各處路口,除傳喚之人,不得我的批準,任何人不得出入,誰膽敢越雷池一步,先斬後奏!”
眾校尉齊聲答道“是!”
袁彬繼續吩咐道“再調撥一隊人馬,扼守附近街巷,所有的明探,暗探,都給我動起來,東廠那邊派人去傳個話,就說從今日開始,他們要協助錦衣衛行事,這是皇上親自吩咐的,若出了差錯,無論是誰,都逃不脫幹係!”
眾人齊聲應答,在錦衣衛,袁彬有著無上的權威。
隻要一聲令下,無論是誰,多大的官,哪怕是內閣輔臣,也照拿不誤。
雖然在廟堂上,袁彬幾乎沒有什麽人脈。
可是錦衣衛身後是皇上,給皇上做事,不需要有任何的忌憚。
隨著北部邊疆延伸至斡難河畔,錦衣衛係統也在擴張。
如今,北鎮府司轄下,專門建了一個西洋千戶所,專門負責刺探海外諸國的情報。
哈密、漠南,漠北地區加設了三個千戶所。
這三個千戶所,各自分工不同,則主要是對西北,東北,漠北邊疆地區處進行刺探活動。
甚至,還有一支,專門針對極北之地進行探索。
大量的機構設立,使得錦衣衛體係下的流動性也很大,隻要好好幹,幾年之內,從一個尋常的校尉直升百戶、千戶都有可能。
再加上他們現在待遇,比起以前要優厚了許多。
如今這錦衣衛之中,誰都知道,跟著袁指揮使混,絕對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便是對他們的家人,也進行了妥善的安置。
當然,若是更高一層的追求,則是榮譽感。
短短一年多以來,查辦過多少的大桉,立了多少功勞,這都是有數的。
其實校尉們沒一個是傻子,自然清楚今日要傳喚的是誰。
袁彬一聲號令,數百人立即展開行動,一時之間,昭獄內外,肅殺一片。
京城郊外,孔彥縉入京之前,本是略帶著幾分惶恐不安的。
不過到了京師,卻見這裏人山人海,心下稍安,於是給眾人紛紛見禮,而後被眾人的擁聚下迎入城。
可剛一進城,卻立即見一隊錦衣衛挎刀而立,個個麵露嚴厲之色。
人群之中,有人上前道“我乃……”
“滾開!”
朱驥淩厲地吐出兩個字,而後冷著臉道“奉錦衣衛指揮使之命,特來傳喚衍聖公,無關人等,請勿靠近,若敢阻攔,即為妨礙公務,錦衣衛有權先斬後奏!”
鏗鏘!
一陣鋼刀出鞘的聲音傳來,數十個校尉,齊刷刷的將刀拔出一半。
那明晃晃的刀身,驟然讓人心中生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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