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化城內的建築大多是木質結構，此時正值盛夏，天幹物燥，遇火即燃。
    南城門的戰火迅速向城中蔓延開來，大火熊熊燃燒，直衝天穹，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城中早已混亂不堪，到處都是抱頭鼠竄的守軍和百姓。
    在明軍火炮的持續轟炸下，南城門一帶，能幸存下來的人已經寥寥無幾。
    就算僥幸沒有被炸死，也躲不過大火，躲過了大火，也躲不開相互踐踏，即便運氣爆棚，這些都躲過了，滾滾的濃煙，反而是最致命的！
    以至於許多人不是被燒死的，也不是被踩踏而死，而是在濃煙的籠罩下，窒息而亡。
    有人嚐試去救火，可是，火勢太大，根本無法撲街。
    明軍的炮擊終於停了，可是，他們卻沒有進城，因為整個清化城已經化為火海。
    逃命的人在濃煙中四處亂撞，他們已分不清方向了，有些人跑著跑著，便昏厥倒地，偶爾，會有幾個渾身是火的人，發出淒厲的慘叫聲，手舞足蹈地狂奔。
    清化城有四個城門，早已全部緊鎖。
    為了防止明軍在城中有內應，黎思誠專門命工匠打造了巨大的鐵索，並親自掌管鑰匙，平日裏，就連城防守備都沒有資格開門。
    現在南城門遇襲，許多人瘋狂地擁到其他三個城門口，妄圖逃出生天，卻發現，這原本用來抵禦明軍的巨大鐵索，根本無法打開。
    堅固的清化城，現在反而成了困死萬千軍民百姓的最後一道屏障。
    …………
    北城門下，亦是擠滿了人。
    “開門啊，快開門啊！”
    無數殘兵敗將擁擠在城門下，歇斯底裏地叫喊著。
    雖然就在白日時，他們還信誓旦旦，要讓明軍嚐一嚐他們的厲害，要讓明軍重蹈當年的覆轍，他們甚至耀武揚威，認為區明軍會如數十年前一般，倉惶撤軍。
    可現在，他們在烈焰和濃煙之中，在緊鎖的城門前，一個接一個倒下，宛如被收割的麥子。
    黎思誠父子來到北城門的時候，這裏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
    禁衛統領拔出刀來，吼道“讓開，都讓開！”
    根本沒人聽得進去，所有人緊緊擁堵在城門前，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這裏。
    情急之下，那禁衛統領一招手，身後的禁衛上前，一連砍翻數人。
    可是，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眼看禁衛要繼續殺人，黎镔趕忙大喊道“城門的鑰匙在我這裏，讓我去開門！”
    終於，亂哄哄的人群中，有人聽到了鑰匙兩個字。
    眾人紛紛讓開一條道路，黎镔帶人上前，打開城門，然後一路向北逃去。
    …………
    南城門外，明軍陣地。
    陳瀛看著熊熊燃燒的清化城，臉上卻沒有輕鬆的表情。
    “殿下，為何不封鎖其他城門，隻攻南門，賊酋很可能棄城逃走！”
    朱祁玉沉默片刻，然後反問道“古人有句成語，叫做網開一麵，你可知道是何意？”
    陳瀛愣了一下，說道“不就是放人一條生路的意思嗎，可是……為何要放過他們？”
    朱祁玉說道“這個典故由來已久，說的是夏朝末年，成湯外出遊獵，看見郊野四麵張著羅網，一名獵人正在祈禱，從天上來的，從地下來的，從四方來的，都進入我的羅網。”
    陳瀛忍不住點頭道“既然是打獵，該當如此。”
    “可是，成湯卻說道，你這樣就把禽獸全部打光了，然後是把羅網撤去三麵，說道，想往左邊走的就往左邊走，想向右邊逃的就向右邊逃，不願意跑的，就進網吧！”
    陳瀛大為不解，眉頭緊緊皺起。
    朱祁玉問道“你猜，結果如何？”
    “我估計，那個成湯被獵人……給揍了？”
    “當然不是！”
    朱祁玉搖了搖頭，說道“這件事傳到各位諸侯耳朵裏，他們紛紛表示，成湯真是仁德到極點了，就連禽獸都受到了他的恩惠。而這個時候，夏桀卻施行暴政，荒淫無道。於是，商湯舉兵，率領諸侯伐夏，最終獲得成功，建立了商王朝。”
    陳瀛仍是不解，問道“戰場上，對敵人的仁德，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打贏了說明他厲害，扯什麽仁德不仁德……”
    “你的說的對！”
    朱祁玉突然笑了笑，說道“我以前也認為，這個故事講的是仁者無敵，可是皇兄卻告訴我，網開一麵，仁德隻是表麵，其真實的原因，是防止困獸猶鬥，不管是人還是動物，走投無路之下，便會傾盡全力進行反擊，可是，若敵人留下一絲活命的希望，他們便隻想著如何逃命，對於我軍而言，不但能達到戰略意圖，還能最大程度減少自己的傷亡，還有個成語叫做窮寇莫追，就是這個道理。”
    陳瀛也是久經沙場，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卻依然有個疑問“可是，放走了賊酋，怕是後患無窮啊！”
    朱祁玉不以為然道“走就走了，又有何妨？等攻下清化和升龍，安南便徹底陷落，區區一個亡國之君，喪家之犬，能掀得起什麽風浪？現如今我們要考慮的，是後續如何治理，以前的時候沒有經驗，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最後卻無奈撤軍……”
    放棄安南的命令是宣宗皇帝下的，所以，在這個話題上，點到為止就可以了。
    陳瀛又問道“現在我們該如何？”
    看著衝天的火焰，朱祁玉問道“還剩下多少彈藥？”
    陳瀛回道“炮彈還有兩百發，地雷、手雷大致一百五十枚，步槍的彈藥還充足。”
    從京師出來的時候，神機營共攜帶炮彈六千發，地雷手雷各兩千枚，仗打到現在，已經所剩無多。
    特別是今天晚上打清化城，火力全開，消耗了一千兩百多發炮彈。
    要知道，一顆開花彈的造價是三百兩銀子，一千兩百多發，就是三十多萬兩！
    這還僅僅隻是成本價，屬於有錢都買不來那種。
    打仗打的就是銀子，以前是看誰的兵多，誰的糧草多，說白了，這些也是銀子。
    仁宣時期，大明一改擴張之勢，主動放棄安南和奴兒幹都司，開始采取休養生息的策略，就是因為永樂朝花了太多銀子，天下百姓已經負擔不起。
    如今的大明最不缺的就是銀子，自打皇上從土木堡回來，先是清查王振餘黨，又大肆清洗江南走私集團，還抄了曲阜孔家，早就賺的盆滿缽滿。
    一場戰鬥砸進去三十多萬兩銀子，也隻是小意思。
    當然了，對於安南國而言，就算有再多銀子，也換不來飛虎炮和開花彈。
    這就是科技的力量！
    朱祁玉稍加思索，吩咐道“那兩百發炮彈留著打升龍，傳令下去，原地休整，等火滅了，進城！”
    攻打升龍城，兩百發炮彈肯定不夠，不過，那邊還有張輔的十萬人馬。
    隻需集中火力，轟開一個城門，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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