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對脫脫不花的表現很滿意，於是對袁彬揮了揮手。
    袁彬會意，帶人退到十步開外，依然緊緊地握著刀柄。
    大雪之中，兩人安靜地注視著對方，彼此心中都有一番說辭，卻都沒有開口。
    終於，還是朱祁鎮忍不住了。
    “現在沒有旁人了，聊聊吧！”
    脫脫不花臉上露出一抹笑意，說道：“皇帝陛下請吩咐！”
    “行了，還是開門見山吧！”
    朱祁鎮衝他一擺手，說道：“為何要救朕？”
    脫脫不花突然大笑起來，問道：“皇帝陛下是聰明人，何必明知故問？”
    朱祁鎮也笑了，脫脫不花選擇站在自己這邊，說明他不傻，反而很聰明。
    “說一說你的要求。”
    脫脫不花突然收起臉上的笑容，緩緩吐出三個字：“活下去！”
    朱祁鎮眉頭一皺，不解道：“活下去？”
    “對，活下去！”
    脫脫不花臉上浮現出一絲紅暈，語氣也開始變得激動起來。
    “五年了，我和我的族人每天過著什麽樣的生活，你知道嗎？”
    朱祁鎮這才注意到脫脫不花身上的衣服，甚至都不能用簡陋二字來形容，就是一些動物皮毛縫縫補補湊出來的。
    頭發也是一萬年沒洗過，稀稀拉拉紮著幾個辮子，看起來很是粗獷，頗有幾分草原漢子的韻味。
    隻不過味道太大了些，隔著兩米遠都能聞得到。
    可想而知，韃靼人這些年來能活下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脫脫不花又說道：“他們送信過來，讓我配合他們造反，我就知道，機會來了！”
    “朕身邊隻有十個人，你有機會擒住朕，為何不動手？”
    “我為何要動手？”
    脫脫不花搖了搖頭，說道：“不錯，剛才的機會實在難得，可是，我擒住你，幫了他們，然後呢？”
    “等新皇登基，他們手裏掌握了大權，會放過我嗎？”
    “到時候我和我的族人便成了砧板上的牛羊，任人宰割！”
    “今日我助你平叛，要求隻有一個，讓我和我的族人活下去！”
    聽完這番話，朱祁鎮暗暗點頭。
    如果脫脫不花真的對自己動手，朝中那些造反的人，或者說策劃這場政變的人便可以將弑君的帽子扣在脫脫不花頭上，然後名正言順出兵剿滅，不但殺人滅口，還是大功一件。
    究竟該怎麽選，脫脫不花拎得清。
    不過，他可以放下百年來的仇恨，選擇站在自己這一邊，著實很難得。
    “你們常年生活在極北苦寒之地，對於漠北的情況了解多少？”
    脫脫不花如實答道：“聽說過一些。”
    “你覺得這裏的百姓日子過得如何？”
    “對於我們來說，他們過的就是神仙的日子！”
    朱祁鎮輕笑道：“朕答應你，等平叛以後，你和你的族人絕對不會比他們差！”
    脫脫不花撫手行禮，說道：“臣脫脫不花，代族人謝過皇帝陛下！”
    朱祁鎮點了點頭，說道：“現在告訴朕，關於這場叛亂，你究竟知道多少？”
    脫脫不花說道：“他們並沒有透露太多信息，隻知道參與此事的人肯定不在少數，還有一個姓王的晉商，會經常派人來運些糧食過來。”
    朱祁鎮皺眉道：“主謀是誰也不知道嗎？”
    脫脫不花思索片刻，說道：“兵部右侍郎吳恒，不過，他肯定不是主謀！”
    “吳恒……”
    朱祁鎮沉吟片刻，連右侍郎都參與了，還不是主謀，那隻能是左侍郎或者尚書。
    兵部尚書是於謙，此時正在帶兵突襲脫脫不花老巢……不對，於謙已經帶著漠河衛趕過來了。
    此人的忠誠不需要懷疑，那麽，隻有左侍郎楊洪了。
    猛然間，朱祁鎮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像在幾個月之前，有禦史彈劾楊洪的兒子吃空餉，當時把這件事交給都察院去辦，結果都察院說查無此事，全是空穴來風，便不了了之。
    如果楊洪是主犯之一，隻能說明都察院也有問題！
    兵部可以調兵，都察院有監督之權，這兩個衙門出了事，後果很嚴重。
    這還隻是浮出水麵的，誰知道他們還有多少同謀？
    至於那個姓王的晉商……
    五年前，曾處理過一批通賊的商賈，其中便以山西的八大晉商為首，看樣子是當初斬草沒有除根，留下了後患。
    既然漠北已經動手，京師肯定會出事，如果現在回去……恐怕已經回不去了！
    他們隻需要找個由頭將京營調離，並從地方上重新抽調軍隊過來，控製住京師，然後宣布皇帝駕崩，太子繼位。
    這時候，就算自己這個皇帝出現，他們隻需一口咬定是假的，搬出大炮一頓轟，真的也成假的了。
    真理隻在大炮的射程之內，有大炮在手，誰跟你講道理？
    沉思許久，朱祁鎮緩緩抬起頭，說道：“召集你部人馬，隨朕北上，先拿回鄂爾渾城！”
    脫脫不花有些不解，問道：“為何不直接殺回京師？”
    “就你這兩千人，殺的回去嗎？”
    “可是……你是皇帝啊！”
    “皇帝又如何，若非你部突然反水，朕這個皇帝早就沒了！”
    脫脫不花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任憑皇帝陛下吩咐就是！”
    朱祁鎮又命袁彬將阿圖魯喊過來，簡單交代幾句。
    稍作整頓之後，脫脫不花和阿圖魯分別來報，韃靼部原本有兩千人，經過方才一戰，陣亡大約三百人，阿圖魯身邊有五百人，陣亡大約兩百，總共還剩下兩千人。
    朱祁鎮的打算是用這兩千人去接應三千營，隻要三千營突出重圍，便可和北海衛前後夾擊，一舉拿下瓦剌部的桑赤。
    這樣一來，便有足夠的兵力打回京師去。
    北風還在肆虐，吹的人臉生疼。
    朱祁鎮心中暗暗發誓，從今以後，決不能再以仁慈示人。
    他娘的，老子當這個皇帝容易嗎？
    費盡千辛萬苦搞新政，眼看大明國富民強，兵強馬壯，隻不過將士紳的利益讓出來一些，這群人就想造反！
    要知道，現在的士紳雖然權力不比從前，但是，隻要願意跟著新政的方向努力，依然家財萬貫。
    可是，他們的貪婪永無止境。
    從現在開始，朕要做暴君，千古第一的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