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君臣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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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上的儒生大多沒有出過海,受不得風浪。
    這些人的出身非富即貴,自幼嬌生慣養,別看他們每天將寒窗苦讀掛在嘴邊,事實上,窮人家誰讀得起書?
    夏紹鵬隻是個開始,隨著航程進行,每天都有人被丟進大海。
    雖然很多人表示抗議,可是,石亨才不管這些。
    一旦出海,生死有命,這是規矩。
    蒸汽輪船的動力很足,二十天後,船隊抵達佐渡島。
    孫長河小心翼翼踏上陸地,此時此刻,在他內心深處,忍不住想要放聲大哭,我還活著,還活著啊!
    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大明不要我,沒關係,我可以把我的才華帶到大洋彼岸的倭國,在這裏實現我的人生理想。
    稍加休整之後,眾儒生跟著一條兼良前往江戶町。
    經過一路的攀談,一條兼良對孫長河十分期待,並許諾,等麵見彥仁天皇,必然推薦孫長河任幕府執權。
    孫長河心中暗喜,他對倭國的政權比較了解,所謂的天皇,不過隻是個擺設,手裏連實權都沒有。
    真正控製倭政的是足利幕府,地方的權力則分散在各守護大名手中。
    執權是幕府佐官,足利幕府掌控實權,能夠做到幕府執權,其身份和關白已經很接近了,至少算個副丞相。
    終於,隊伍抵達江戶町。
    這裏是倭國的京都,隻不過,此時的倭國生產力極為有限,所謂的都城看起來和大明的一個縣城差不多。
    一條兼良轉過頭,道:“先生,我們到了。”
    孫長河緩緩點頭示意,看著眼前破舊不堪的城門,突然間,心中冒出一個想法。
    “一條吾兄身為倭國關白,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此番回國,為何不見官員出城相迎?”
    一條兼良聞言,直接愣住了。
    我就出去考察一下,怎的還有這種說法?
    孫長河見狀,便搖了搖頭,說道:“此乃禮法,倘若世人不遵禮法,將再無秩序可言。”
    “受教了!”
    一條兼良抱拳行禮,心中暗道,果然還得是正兒八經的聖人子弟,自己做了這麽多年的關白,竟然沒有注意上下尊卑,真是丟人。
    平日裏沒有注意也就算了,今日真正接觸到了禮法,對照之下,確實感覺有些不妥。
    或許……倭國也該變一變了!
    孫長河見他沉默不語,但是臉上帶著一些慚愧的神色,知道自己說中了。
    諸如仁義禮法此類,本就是自己所擅長的,聊個三天三夜也不困。
    “按照禮法,該當由彥仁天皇親自下令,由禮部牽頭,率群臣出城相迎。”
    一條兼良更加慚愧,說道:“鄙國沒有禮部……”
    孫長河先是一愣,然後歎息道:“一條兄,任重而道遠啊!”
    一條兼良明白他話中所指,便說道:“以後還要仰仗先生!”
    “老朽不敢當!”
    兩人客氣幾句,一條兼良率眾儒生進城,來到皇宮。
    隻不過這個皇宮忒也寒酸了點,別說紫禁城了,就是尋常的王府都要比這個豪華十倍。
    彥仁天皇已經得到一條兼良回國的消息,更是得知他從大明買回來蒸汽火車和蒸汽輪船,還帶回來數千名儒生,甚是開心,設下晚宴招待。
    當然了,皇宮能容納的人很有限,數千人都去參加肯定不現實,於是,由孫長河等為首的十幾名大儒前去赴宴。
    宮殿之上,還有一些文臣武將作陪,他們有的穿著官衣,有的身穿鎧甲,還有的穿著儒衫,彼此嘰裏呱啦說的不停。
    孫長河落座之後,看到這些人,心中暗道,果然是蠻夷之地,連官服都沒有,還在皇宮內院如此喧嘩,這要是在大明,早就被轟出去了。
    不多時,彥仁天皇在一名年輕將軍的陪同下走進大殿。
    此人便是年僅十九歲的足利義政,也是倭國最有實權的人。
    在場的文武群臣嘩啦圍上來,紛紛彎腰行禮。
    突然間,有人大喊道:“叩見吾皇萬歲!”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過去,見一人正在行三拜九叩之禮。
    眾人大多聽不懂漢話,但是看到這個人叩拜的姿勢,心中大為震撼。
    這是什麽意思?
    一條兼良有些猝不及防,他沒想到孫長河突然行叩拜禮,更沒想到的是,在孫長河身後,十幾名儒生緊跟著也俯身叩拜。
    “叩見吾皇萬歲!”
    “叩見吾皇萬歲!”
    “叩見吾皇萬歲!”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他們看著這些來自大明的讀書人,一時之間,覺得有些好笑,可是,又有些不是滋味……
    彥仁天皇讀過漢人的書,知道他們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在他眼底深處,一種莫名其妙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再看看那些倭國臣子,對自己彎腰行禮,是多麽的敷衍……
    與此同時,足利義政眼中也露出詫異的神色。
    疑惑,震驚,不可思議……
    大殿之中突然安靜下來,過了許久,彥仁天皇這才用蹩腳的漢話說道:“你們……平身!”
    孫長河趕忙道:“謝吾皇萬歲!”
    彥仁天皇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說道:“今天,給你們,接風,坐下吃飯!”
    “遵旨!”
    孫長河和諸位儒生再次叩拜謝恩,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條兼良也默默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隻不過,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不同於其他人的震驚和詫異,更多的是迷茫。
    因為他清清楚楚看到了彥仁天皇臉上的笑容,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滿足感,這麽多年來從未出現過。
    更有甚者,他在足利義政眼中也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那是一種狂喜和嫉妒糅雜在一起的奇怪眼神,讓人捉摸不透。
    對於在場的儒生而言,他們隻在乎彥仁天皇的態度,因為他們未來的名義就維係在此人身上。
    或許有朝一日他們可以回到大明,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現在要做的,就是抱緊最粗的大腿,隻有這樣,他們才能得到夢寐以求的權力,進而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倭國的官員們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其中一人走上前來,似乎有什麽話要講。
    一條兼良腦子裏正在胡思亂想,看著麵前這人,是守護大名河野一郎。
    河野家族的勢力範圍在倭島最南端,近年來屢屢發現新的銀礦,但是被大明占著,想來是要說這件事。
    可是,河野一郎剛剛走到彥仁天皇身前……
    “大膽!”
    眾人再次循聲望去,正是剛才帶頭叩拜的那人。
    隻見孫長河一副橫眉冷對的模樣,嗬斥道:“皇帝陛下乃九五之尊,你是何人,膽敢冒犯聖顏,還不快快退下!”
    河野一郎隻看到對方指著自己大喊大叫,可是,他不懂漢話,不知道什麽意思。
    想來……不會是什麽好話。
    奇怪了,這個老東西為何罵我?
    一條兼良趕忙翻譯道:“這位孫先生說伱冒犯天皇陛下,讓你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河野一郎反問道:“我和天皇陛下說說話,怎麽冒犯了?”
    一條兼良隻好說道:“在大明朝,臣子和皇帝陛下說話,不能像你這樣直接上去,你要跪下行禮,等皇帝陛下答應之後,再說出你的想法。”
    “這裏不是大明!”
    河野一郎忍不住大聲反駁道:“還有那個狗屁先生,讓他滾回大明去,這裏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兩人快速交談著,這一次輪到孫長河懵逼了。
    這倆人嘰裏呱啦說啥呢?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彥仁天皇的臉色已經變了。
    這時候,陪在天皇身邊的足利義政突然說道:“河野一郎,今天是天皇陛下招待客人,你有什麽話,以後再說!”
    河野一郎突然大怒道:“為什麽我的事要等以後再說?看看這些漢人都做了什麽,他們分明是小醜,是來搞笑的,你們還當真了嗎?”
    孫長河雖然聽不懂,但是看到河野一郎說話的時候一直指著自己,便知道沒什麽好話。
    不過,論起打嘴仗,倭人連提鞋都不配。
    他心中稍加盤算,便說道:“天下萬事萬物都要講個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你是臣,見了皇帝就要下跪,此乃天經地義之事,還不快快跪下請奏!”
    河野一郎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怒道:“你說什麽?”
    足利義政回答道:“他讓你退後,有什麽話跪下說!”
    “我草你奶奶!”
    河野一郎大吼一聲,突然撲向孫長河。
    “休得無理!”
    一條兼良趕忙去攔,可是他離得遠,根本來不及。
    河野一郎已經抓住孫長河的衣領子,怒睜雙目,問道:“你憑什麽讓我下跪?”
    孫長河聽不懂,卻毫不退縮,繼續說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禮數,你看到皇帝陛下,必須跪下,否則便是大不敬之罪!”
    兩人就這樣對峙起來,雖然誰也聽不懂對方的話。
    河野一郎殺心已起,抬起手就要砸下。
    “住手!”
    一聲暴喝傳來,緊接著,足利義政拔出腰間的配劍,指著河野一郎的後心。
    河野一郎感覺到一陣寒意,揚起的拳頭停在空中,沒有落下。
    孫長河臉上露出冷笑,道:“你這人好生沒有教養,我教你禮數,你卻要打我!”
    足利義政冷冷道:“放開他!”
    河野一郎隻得鬆開,然後說道:“今天的事沒完!”
    說完之後,轉身便走。
    “站住!”
    孫長河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聲喊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眼中還有沒有皇帝陛下?”
    河野一郎怒道:“你在說什麽?”
    現場的氣氛有些尷尬,一條兼良邊說道:“河野一郎,你應該向天皇陛下賠罪。”
    “我為什麽要賠罪?”
    “為你的無禮賠罪!”
    河野一郎緊緊握著雙拳,不住發抖。
    大殿上所有人都在看著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倭國的政權非常不穩定,江戶町由足利幕府控製,各個地方有守護大名,平時經常互相掐架,因此,大家看到河野一郎陷入進退兩難之境,沒有人同情,都在看熱鬧。
    畢竟彥仁天皇是名義上的共主,你就算心裏不服,也不能表現出來。
    大明的儒生真壞,他們就是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以彰顯自己所謂的禮法。
    河野一郎心中也在權衡,過了許久,還是咬了咬牙,緩緩跪下。
    “臣河野一郎叩見天皇陛下!”
    彥仁天皇嘴角微微上揚,抬手道:“起來吧。”
    “是!”
    “你剛才有什麽話要說嗎?”
    “沒……沒有了!”
    “那就好,今天是接風宴,你的事以後再說。”
    “是!”
    在場的倭國官員看著君臣二人的表現,心中開始出現一種異樣的感覺。
    天皇陛下似乎很滿意,豈不是說,以後都要如此?
    彥仁天皇隨即說道:“一條君,你這次去大明收獲頗豐啊!”
    一條兼良趕忙躬身行禮,道:“這都是臣的分內之事。”
    彥仁天皇端起酒杯,說道:“一條君不但帶來了先進的火車和輪船,還有這麽多寶貴的使臣,我敬你一杯!”
    “謝陛下!”
    一條兼良趕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彥仁天皇再次端起酒杯,看向孫長河,用漢語說道:“我敬,先生!”
    “多謝陛下聖恩!”
    孫長河先是跪下磕了一個,然後雙手捧起酒杯,也不敢抬頭,躬身著子把酒喝下。
    酒宴進行了小半個時辰,彥仁天皇說道:“我有些困了,你們都退下。”
    眾官員紛紛告退,等他們走出大殿,才發現那些來自大明的儒生並沒有出來。
    不必說了,定是彥仁天皇單獨召見。
    天皇陛下還真是信任這些人,才第一次見麵,就搞這麽隆重。
    河野一郎回頭看了看大殿,臉上全都是憤怒。
    “呸!”
    不知是不是酒精上頭,臨走之時還對著宮門啐了一口。
    這一幕被很多人看見,不過,大家並沒有說什麽。
    很多人憂心忡忡,對於那些儒生,既討厭,又嫉妒。
    大殿後麵的一處耳房中,彥仁天皇,足利義政,一條兼良,孫長河四人席地而坐。
    孫長河本打算跪著,不過在這裏沒有板凳,坐姿亦是跪坐,就當跪著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