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媽媽,什麽是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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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滴……滴……
    聽著周圍傳來好似奧特曼紅燈時的滴滴聲,躺在床上的小竹賢逐漸恢複了清明。
    「什麽聲音?」
    「不對…我這是……在哪裏?」
    小竹賢的眼前,是一片漆黑與血紅,他試圖睜開雙眼,卻發現今天的上眼皮如千斤般沉重,渾身上下無論怎麽掙紮都用不上力氣。
    唯有小拇指的指尖能微微抬起。
    但也僅此。
    「我的腦袋好痛啊……」
    緊接著,清醒過後的小竹賢便感覺到一陣鑽心的疼痛,腦袋上不知被什麽東西縫上了,包裹的緊繃繃,隻要他稍微皺一下眉頭,便能牽動整個腦皮,後腦上有什麽好像要裂開一般。
    不過,隨著小竹賢逐漸清醒,即便不可動彈,他也能聽到外麵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是爸爸」
    “大夫,我兒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您不是說沒事嗎?為什麽昏迷兩天了他還沒醒啊?”
    雖然眼前的世界仍是一片紅與黑,但小竹賢能感受到爸爸言語中的激動、渴望、無奈、無助。
    出生十年,小竹賢還是第一次聽到爸爸如此軟弱的聲音,在他的心中,父親一直都扮演著如擎天柱般頂天立地的角色,從未如此失態過。
    「爸爸他怎麽了?」
    “李先生,我們十分能理解您的心情,但也請您相信我們,您的兒子真的隻是受了些皮外傷,並無大礙,很快就能醒過來的。”緊接著入耳的,便是一位小姐姐的聲音,不過根據聲調和音色,小竹賢發現她並不是自己認識的人。
    「這個大姐姐又是誰?她在和爸爸說些什麽呀?」
    “很快?又是很快?很快是多久啊?一天?還是兩天?你們能不能給我個準信啊!躺在床上的這是我親兒子!我唯一的兒子!”
    耐不住性子的老爸此刻徹底失控,開始變得抓狂,聲音也變得愈發歇斯底裏。
    “李先生,請您相信我們,這裏是京城最好的醫院,我們擁有全國最頂尖的醫療設備和教授專家,您的兒子一定能清醒過來的!”
    大姐姐仍然在安慰著父親的情緒,此時此刻,小竹賢也從談話中得知——
    「原來我是在醫院裏啊…」
    小竹賢的思緒回到過往……
    從李竹賢出生的那一刻,他便知曉自己擁有與眾不同的能力——
    那就是他能看到每個人頭頂上的泡泡,而其他人卻看不到。
    不過確切的說,也不是每個人都會有,而是即將發生些什麽的人身上才會有。假設你隻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人,上班族,過著三點一線的乏味生活,那麽大多數時候,你的頭上也是沒有泡泡的。
    可若是你今天在上班路會踩狗屎,腦袋上便會浮現黑色的泡泡。
    就像是熱血動漫中的男主角一樣,小竹賢發現自己與眾不同的超能力後,第一件事便是去嚐試著開發,可他閉關修煉了幾年,也沒有發現這個能力有什麽厲害的。
    因為每個人的命運都是天意,它不會因李竹賢的個人意願而發生改變,他曾經嚐試著跳起來,伸手去抓那些泡泡,但每次都無功而返。
    泡泡就像是存在幻境中,他根本摸不著,抓不到。
    但皇天不負有心人,最終他還是找到了改變泡泡的方法——
    那就是打響指。
    隻要他伸出左手,在對方的頭頂上打一個響指,那麽泡泡的膨脹或是泯滅就會加速,也就是注定的命運會提前到來。
    若是右手打響指,那麽泡泡則會直接破碎,可與此相對,被打響指的人,他的命運便會嫁接到李竹賢身上,可悲催的是,被改變的命運隻會在壞的地方償還給他。
    比如說:
    幼兒園的時候,李竹賢的同學買了一張刮刮樂,他發現同學的頭上頂著一個金色小泡泡,由於兩人之間關係很差,所以小竹賢便用右手打了響指,破壞了他的金泡泡,也因此,刮刮樂上麵的五十塊錢徹底泡湯。
    不過小竹賢並沒有高興多久,因為第二天的時候,他就因失手紮破了幼兒園的籃球,賠給學校五十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仔細想想,老天爺簡直就是在耍他玩。因為李竹賢破壞了別人倒黴的黑泡泡,那他就會倒黴,若是破壞了他人發財的金泡泡,那他就要付出相對應的代價。
    《控衛在此》
    怎麽操作都是虧。
    但是,在偶然的一次機會中,他和同學一起在鄉下玩時,兩人閑來沒事,對著一條拴著的大黃狗砸了石頭,但他們沒想到,大黃狗的鏈子鬆了,一塊石頭下去,瘋狗直奔他們而來,兩人撒腿就跑,也就是在那時,他看到朋友的頭上頂著一直碩大的黑泡泡。
    也就是說:這條瘋狗的目標並不是小竹賢。
    出於朋友間的情誼,李竹賢咬咬牙,伸出右手在他頭頂上打了個響指。
    啪!
    黑泡泡破碎!
    果不其然,在二人分兩路逃跑的那一刻,大黃狗的目標由朋友轉移到了李竹賢身上。
    窮追不舍。
    李竹賢冒著冷汗,靠著打翻胡同裏的扁擔、水果、竹竿等與大黃狗周旋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在他即將筋疲力竭,準備放手一搏,轉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前腳剛拐過彎,後腳便聽到身後傳來砰的一響!
    咣!
    大黃狗被闖紅燈的車碾死了。
    一身冷汗,因驚嚇而癱坐在地上的李竹賢,看著嘴裏噴血的大黃狗屍體,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也就是在那一天,李竹賢領悟到,原來老天爺在把黴運嫁接給他的同時,也給了他逃生的機會。
    感覺就像是在和命運賽跑一樣。
    「這該死的賊老天……」
    而在過生日的那天晚上,李竹賢在上車前,發現奶奶的頭上突然冒出了一隻紅泡泡,紅泡泡幹癟且暗澹無光,他想了想,並沒有試圖做什麽,因為那時的他並不清楚紅泡泡意味著什麽。
    從小到大整整十年,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紅泡泡。
    之後,在車上他隻聽到咣當一響,恢複神誌後,便躺在了醫院。
    「看來…是發生車禍啊」
    稍稍回憶了當時的場景,再結合著爸爸與醫院人士的談話,心思敏捷的小竹賢立刻得出了答桉。
    也就是在這時,小竹賢的身體恢複了些許力氣,躺在床上的他微微掙開秤砣般的上眼皮,打開一條淺淺縫隙,目光左移,注視著與護士姐姐爭論不休的爸爸,幹涸開裂的嘴皮緩緩打開,嗓子輕輕一動,竭盡全力的吐出一個字:
    “水……”
    可惜的是,爸爸依然與護士姐姐喋喋不休,沒有注意到他。
    見狀,小竹賢隻得強行放開幹裂的嘴唇,微微仰脖,再一次竭盡心力哀求道:
    “水…”
    “李先生!”
    萬幸的是,護士姐姐沒有像爸爸那樣因心急失去了理智,她放下手中的東西,急切回複道:“您的兒子已經醒了!”
    “真的?”在護士姐姐話音剛落的瞬間,站在床邊的爸爸立刻回過頭,僅僅是這第一眼,小竹賢便發現了爸爸的不對勁。
    今天的父親雖然仍西裝革履,但卻滿臉油,黑眼圈極重,眼角下垂,兩隻眼睛滿是血絲,最明顯的便是他的胡子了。
    因為經常和人談生意,爸爸要保持一個幹淨利落的形象,所以他每天起床都會刮胡子,自從李竹賢記事起,他爸爸就沒有一天不刮胡子的時候,但今天的父親,下巴上卻有了稀疏的胡茬。
    「今天的爸爸…好老啊」
    “兒子!”
    見李竹賢醒了過來,父親直接跪在床邊,他望著躺在病床上的小竹賢,血紅的眼睛瞪的牛鈴大,神態激動,指甲縫塞滿黑泥的大手不住顫抖扶著,剛要高高舉起雙手,想撫摸一下醒過來的小竹賢,但又強忍著激動將其放下,抬頭看向一旁的護士,哀求著確認道:
    “我兒子…小賢他沒事了是嗎?”
    “李先生,您先等一下,什麽都不要做,我去把大夫叫過來!”話音剛落,護士便立刻扭過頭,跑出去叫大夫了。
    見護士出門去找大夫,李父十分激動,顫抖的回過頭,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兒子,喉結一動,哽咽著關心詢問道:“小賢啊,你感覺身體怎麽樣?”
    “渴……”
    “除了渴呢?”
    “頭…頭很疼。”
    “沒事啊,小賢,一會兒就不疼了。”
    “好的…爸爸。”
    眼見兒子皺著眉頭,說話有氣無力的模樣,李父的心都要碎了,他看著麵色蒼白的小賢,卻一時也不敢說些,做些什麽。
    很快,護士帶著大夫走進了病房,看到清醒過來的小賢後,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李父迅速站起身,一把扣住大夫的肩膀,迫不及待的追問著:
    “大夫,我兒子怎麽樣了?”
    “李先生,您放心,我們早就說過,您的孩子身體並沒有大礙,隻是因為車禍時受到了衝擊,暫時昏迷了而已,都是皮外傷,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正常活動了。”
    相較於急躁的李父,經驗豐富的大夫明顯要澹定的多,其實所有小孩都是這樣,一個人年齡越小,骨骼越軟,也就越難骨折,所以小孩子摔了跟頭,除了破皮之外,骨頭幾乎不會受傷。
    相對的,隨著年齡增長,骨頭也就會變得越脆,七十歲以上的老人更是要格外小心,因為他們很有可能會因為一個跟頭而倒地不起。
    歲數越大,越禁不起折騰。
    “太好了!”眼見大夫給了準話,李父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地,他一把鬆開大夫,後退一步,為自己的失利而鞠躬道歉,緊接著,他又想起小竹賢的訴求,急切追問道:“那我兒子…現在能喝水嗎?”
    “最好還是不要。”大夫無奈搖搖頭,緊接著解釋道:“孩子才剛醒過來,身體機能還沒恢複,現在喂水的話可能會嗆著。”
    “那怎麽辦?”
    “先用棉簽蘸水,一點一點抹在他的嘴唇上吧。”出於對孩子的安全考慮,大夫隻能給予這樣的辦法。
    “那這……”
    “李先生,您放心!”見李父愛子心切,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溫暖和煦回應道:“等過幾個小時,孩子言行舉止,麵部表情,基礎動作都沒有問題的時候,就能喝水了。”
    “那…多謝您,大夫,真是麻煩你了。”見人家把話說到這地步,李父也隻得點點頭。
    畢竟他也不想兒子嗆著。
    大夫走後,護士立刻端著一隻搪瓷杯走進病房,但她剛進門,搪瓷杯便被父親接了過去。
    “我來就行了。”李父向著護士禮貌一笑,滿含歉意道:“剛剛真是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沒事,李先生。”護士淺笑著也將棉簽遞了過去,毫不在意的樂嗬嗬回應道:“要是我兒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也會這樣的。”
    “謝謝您的諒解。”
    “沒事兒,李先生,如果還有什麽需要的話,摁鈴就行了,我們24小時都在。”
    “辛苦了。”
    “嗨呀!沒事兒,應該的。”
    稍稍寒暄了兩句,護士便扭頭離開,帶上了門。
    “小賢,感覺怎麽樣?”護士前腳剛離開,李父便端著搪瓷杯,拆了棉簽的包裝,守在兒子身邊。
    “爸…我感覺好多了。”李竹賢看著父親,頓感心安。
    小孩子的身體,恢複速度就是快。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
    眼見小賢開始能正常說話,李父心底的大石頭終於落了下來,臉色開始紅潤,眼裏也有了神氣,用棉簽蘸著水,一點一點塗抹在李竹賢幹渴的嘴唇上。
    嘴唇變得濕潤,李竹賢說話就更有力氣了,他看向父親,關切的詢問道:“爸爸,媽媽她怎麽樣了?受傷了嗎?”
    “你媽媽她運氣好。”李父一邊給小竹賢的嘴唇喂水,一邊開口解釋著。
    “車是從右麵撞過來的,撞到了後麵,你媽媽坐在副駕駛,安全帶係的緊,除了一些擦傷,什麽事都沒有。”
    “那媽媽現在在哪?”李竹賢看向父親,十分急切的追問著。
    剛從昏迷中清醒的小孩子最是無助,第一時間都是找媽媽,尋求安全感。
    “放心吧!”李父慈愛微笑著摸了摸李竹賢的額頭,溫柔道:“出了一些事情,你媽媽要先去處理,晚上她就回來了。”
    “這樣啊……”逐漸恢複清明的李竹賢點點頭,緊接著又想起車禍前的情況,繼續問道:“那奶奶呢?奶奶現在在哪?”
    既然車是從右麵撞到了車屁股,那麽首當其衝的便是小竹賢奶奶,因為爺爺坐在他左邊,奶奶坐在後麵,兩人將小竹賢夾在中間。
    “你奶奶……”聽到李竹賢的這個問題,李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身體止不住顫抖著…
    “你奶奶受傷比你重些,但也還好,醫生說沒什麽大礙。”
    最終,父親還是選擇對小竹賢進行欺騙,即便他知曉瞞不住,但晚知道總比早知道好。
    “是嗎?那就好……”聽到爸爸的回答,李竹賢臉上又有了笑容,又繼續問道:“既然奶奶沒事,那爺爺呢?”
    在小竹賢的心中,坐在右邊的奶奶都沒事,那坐在左邊的爺爺自然更加安全。
    “放心,爺爺他身體很好,醒的比你還早呢!”
    “太棒了!”
    「大家都平安無事!那真是太好了!」
    小竹賢就如同吃了蜂蜜的維尼熊一樣,喜洋洋淺笑著,輕輕搖頭晃腦,心底非常開心,甚至忘記了腦袋與身體上傳來的劇痛。
    就如同大夫說的那樣,小孩子的身體總是恢複的很快,僅僅是過了一晚,小竹賢就已經從床上跳了下來,雖然還不能跑,但走路還是沒問題的。
    又是一天過去,此時的小竹賢已經能喝粥吃鹹菜,不再需要打點滴,注射葡萄糖。肚子飽了,動起來也有力氣,在這期間,小竹賢也見到了爺爺,不過爺爺的狀況可沒有爸爸說的那般美好,這一次的車禍讓爺爺失去了右腿。隻能躺在病床上,縮腮的臉頰毫無血色,從護士們的三言兩句中李竹賢了解到,如今的爺爺隻有不足五十斤,比他還要輕。
    可爺爺和小竹賢之間,身高可是差了快半米啊!在見到爺爺,看到他那空無一物的右腿時,小竹賢直接號啕大哭了出來。在爺爺的不斷鼓勵下,他才漸漸打起精神。
    至於奶奶,爸爸媽媽都說這個醫院的人手不夠,奶奶隻能安排在其他的醫院,現在見不到。
    “小賢啊,你慢點!”
    見自家兒子像rb鬼子似的,額頭上頂著一圈繃帶在醫院裏蹦蹦跳跳,媽媽韓熙貞十分擔心。
    畢竟這裏可是醫院,大呼小叫的擾民還算小事,萬一撞到什麽重症病人,那才遭大糕呢!
    “略略略~~”
    即便腦袋開花,熊孩子小竹賢仍然向母親扒著臉皮做鬼臉,而後扭過身,彎下腰撅起屁股搖了搖,最後還不忘拍一拍,在兩條大腿中間窺視著“倒立”的媽媽,吐了下舌頭,而後一溜煙又跑了出去。
    “這孩子!氣死我了!”
    親娘被氣的七竅生煙,但也隻能無奈追上去。
    不能讓孩子在醫院惹禍啊!
    果然,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就在小竹賢開心的和老媽玩著貓抓老鼠遊戲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在轉彎那一刹那,小竹賢便直接撲倒了一個看報紙的老頭身上。
    咣當!
    萬幸的是,老頭兒坐在結實的合金輪椅上,十歲的小竹賢還撞不翻它。
    “老爺爺,對不起!”
    “沒事兒,小娃娃。”老爺爺樂嗬嗬的拍了拍小竹賢的肩膀,對他的冒失毫不在意。
    在上了歲數的老頭老太太眼中,活潑可愛的小孩子比什麽玩具都有意思。
    李竹賢歉意著撓撓頭,而後彎下腰,撿起掉落的報紙,準備還給老爺爺。
    在2004年,華國的娛智能手機,電腦都沒走進千家萬戶,撿起報紙後,李竹賢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隻需一眼,他的目光便再也挪不開了。
    因為報紙中央,貼著一張彩色大照片,裏麵隻能看到一輛因撞擊而報廢桑塔納的車屁股,而小竹賢目光挪不開的理由也很簡單。
    桑塔納的車牌號,是他家的。
    「本月二十號下午五點,在五道口附近發生了一起車禍,四傷一死,死者王某………」
    “五道口?車禍?這不就是我們家嗎?死者王某?我家隻有奶奶姓王啊……”
    就在這時,媽媽也滿頭大汗,緊趕慢趕追了上來,在看到老媽的一瞬間,李竹賢拿起報紙,拽著媽媽的衣角,抬起頭,天然呆的向母親詢問道:
    “媽媽!媽媽!什麽是死啊?”